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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邊你儂我儂的,法海這邊可沒那麽好的心情。


    金山寺看似依舊繁華,其實細心之人便能發覺,真正的大戶人家,早已從一個多月前,便沒來金山寺上香,哪怕金山寺香火不斷。


    法心察覺到了裴休,裴休可沒心思與法心打招呼,平日便張揚慣的他,在看到法心為他讓路後,也理所當然的走上去,連看都不看法心一眼,讓法心看著裴休的背影搖搖頭。


    裴休今日是專程為法海而來,本來他還不肯放下這麵子,親自過來的。


    也是其大子裴武德一再勸說,再加上情勢所逼,才讓裴休不得不來。


    此刻的他走著如此長的階梯,對於養尊處優久了的裴休而言,少不得氣喘籲籲,心裏多是埋怨之言。


    這才走到一半,看著那望不到盡頭的階梯,裴休也不得不認命往上爬,卻不知有人也在上頭悠哉悠哉的看著。


    法海早在法心在身旁時,便發現了裴休過來,這些日子他還一直都在等著,就在想著裴休什麽時候才會親自過來。


    這皇帝一天天施加的壓力可不是開玩笑的,足以讓裴休不寒而栗,這暴風雨前的寧靜,都在催促著他,趕快尋找一條出路。


    法海一直都在等著裴休,等著他過來,與法海一次性斬斷恩怨。


    為了日後的修行,法海不得不再見裴休一麵,這幾年因為與裴休的父子之緣,已經讓他耽擱修行許久。


    眼前裴休和金山寺一事,對他而言也未嚐不是一個劫數,隻是與白素貞的沉溺其中不同,對他而言,卻是在找最適當的方式完成這一難題。


    法海坐在那,依舊望著不遠處的竹子,卻是吹了一遍又一遍的笛,那笛聲嗚嗚然,聞者涕淚,鳥聲啼叫哀鳴。


    哪怕是在金山寺上香的香客,在聽到這笛音,也能聽出那無限的相思情來。


    此刻的他們還未曾發覺,那便是金山寺衰敗的開始,也是從那笛音之後,金山寺便一落千丈。


    法海都吹了幾首曲子,把這竹林吹得颯颯聲響,裴休才好不容易看到法海的背影,氣喘籲籲,整個人幾乎快癱軟在地上。


    “你終於來了。”法海放下手中的笛子,卻皺著眉頭,也是裴休來之後他才想到,不該把會麵地方定在這的,簡直是侮辱了這一番清淨。


    裴休一聽便知道法海坐在那裏看了他不少笑話,頓時憋紅著臉,吞了口氣,才道:“文德...”


    自己這個二子,他已經是多年不見,當年他狠下心斷了法海的官路,將他放在這金山寺的時候,也不曾想過自己會有親自過來求他的一天。


    法海難得沒如同裴武德來時那般毒舌,反而溫和的轉過頭,看著裴休,那似笑非笑的模樣,像是在等待著裴休的下文。


    “文德,你這次一定要幫父親,李琦那家夥過來說什麽,你都不要信,他是皇帝的人,專門過來挑撥我們父子關係。”裴休已經氣喘籲籲,還連忙求助起來。


    現如今,他就法海這一條退路,朝中已經無人肯幫他了。


    “哦?李琦不是父親的人嗎?幾年前可是因為他在,我才能當上這方丈的。”


    就是法海這琢磨不清的態度,才讓裴休不得不咬牙切齒陪著笑臉。


    裴休不得不暗自吞下一口氣,心裏想起李琦一事,便是越發氣憤起來,李琦曾經是他的人,不然也不會受他指使,拉下嚴法,讓法海頂上。


    可是後來,李琦受到皇帝器重升官,也完全倚靠在皇帝那邊,如今見他失勢,非但不拉一把,還幫著皇帝阻了他的後援。


    “他現在已經是皇上的人,別提他也罷。”裴休實在不願提起他的失敗,也是他沒有緊抓住李琦的把柄,才讓李琦如此輕易棄他而去。


    “法海,現如今隻有你能幫父親一把,金山寺在你手中,隻要你起兵...”裴休也知道皇帝是不會放過他的,所以才如此暗示著。


    法海卻嗤笑一聲搖搖頭,“父親,你讓一群僧人去殺生?”


    裴休隻想到現如今僧侶人數眾多,卻不曾想想僧侶的禁製,正是僧侶表現出的無害,才能存在至今。


    要不是裴休等貪得無厭之人,佛寺還能成為世間一片淨土。


    法海的話成功讓裴休噎住,卻隻能換個方向道:“或者你替我向皇上求情,你前些日子不是割肉討好官府了嗎,那就繼續,隻要能讓皇帝滿意,那他便不會動手的了。”


    既然不能戰,那便投降也好,隻要能保住他的榮華富貴,保住他這一條命。


    法海突然間覺得好笑,自己的父親居然到現在還看不清形勢。


    “父親,我幫你,隻會讓皇上更為忌諱,如今趁著他還未開始,褪下這身錦衣,告老還鄉,皇上還能留你一命。”


    裴休不過是個槍頭鳥,隻要他識趣,皇帝看在幼年感情上,還會找新的人代替。


    可是金山寺,卻是實實在在躲不過,尤其是他坐在這位置上,有多大的名聲,便要擔當多大的責任。


    他是眾多僧侶的領袖,皇帝非讓他落馬不可,如今他都自身難保,裴休卻前來求救,無非是裴休還不願舍下榮華富貴,以為求他還有得救。


    裴休卻還不明白這道理,以為皇帝是對著他們這一群貪官而來,他至今還不懂,皇帝這些年如此重用趙歸真的深意。


    “法海,你這個逆子,你真的不打算幫我不成!”裴休一聽頓時大怒,連稱呼也變了,裴休以為,他親自過來會有不一樣的結局,卻不想法海還是如此對他。


    法海早就料到會有如此一幕,早在裴武德過來時,他便知道他們的態度。


    死性不改的人,最後磨蹭到連皇帝都沒耐心了,便連最後的選擇都沒有了。


    裴休見法海沒回答,便繼續破口大罵道:“法海,你也不想想你今日是因為誰才能坐上金山寺方丈的位置,你是我的親子,怎能如此忘恩負義!”


    說起這事,法海還從未向裴休辯駁過,“在你看來是在幫我,在我看來你卻是在害我,你替我選的每一步,都不是我想要的。”


    原本法海隻是想當一名清官,為百姓效力,可是裴休卻輕易改變了他所有的命運,讓他皈依佛門,卻不曾想過這是不是他所想要的。


    裴休一聽法海不知憋了多少年的委屈,頓時愣住,卻始終無法理解道:“你是我的兒子,這是我替你選的路。”


    所以,法海就必須得如同傀儡那般,被他提著線走下去。


    法海在聽到裴休這番話後,已經知道裴休是徹底說不通,也便不再開口。


    “你這個逆子,敢如此忤逆你的父親,我告訴你,今日你如若不幫我的忙,那我與你便父子恩斷義絕!”


    裴休說得擲地有聲,眼睛死死的盯著法海,仿佛如此,便能從氣勢上壓倒對方般。


    再強的鋼鐵,在遇到水還不是一樣沉下去,法海看向裴休的眼睛無悲無喜,一如他從前望著那聖蓮般。


    因為無法心動,所以怎樣都無動於衷。


    裴休本以為這話,能逼退法海,他以為這不孝的帽子,能讓法海畏懼,能讓他因為金山寺而有幾分顧慮。


    卻不曾想過,法海就真的像是在看一路人那般望著他,讓裴休憋著那股氣,卻怎麽也吐不出來,最終隻能連連後退幾步,點點頭道:“好!好!好!既然這是你所想要的,那我裴休,就當我從未有過你這樣的兒子!”


    裴休還真當自己還是那個意氣風發的丞相,連求人都求得如此高高在上,放不下架子。


    一如他無法割舍榮華富貴般,他更加無法割舍的,是他的被人追捧捧出來的高帽。


    “施主還是請回吧。”法海麵對裴休的舉動,卻依舊隻是淡淡一句。


    裴休還沒意識到,他的這一句話,真真是幫了法海一個大忙。


    不僅能應付皇上那邊,就連天道那邊,他也無需再有顧慮。


    日後裴休過來,又怎能再借著父親的名義,如此輕易的見到金山寺方丈。


    裴休被法海徹底激怒,甩袖而去,下著階梯都走得匆忙,顯然是不願在這受氣。


    隻是他卻不曾回頭看一眼,看著法海一眼,這些日子總是陰氣沉沉的金山寺,卻突然間透過層層厚雲,照下一縷金燦燦的陽光。


    而那陽光照耀之處,卻是法海所坐的那塊山石上。


    金光燦燦中,法海緊閉著雙眼,一身白色僧衣被穿出幾分聖潔,就連那光禿禿的腦門,也被陽光照射得金光閃閃,宛若戴上光環般。


    這縷陽光照射了許久,才緩緩收斂,再度被層層厚雲掩蓋住。


    而法海,也緩緩睜開眼睛,那一刹那,那雙眼睛宛若染上金色般,仔細一瞧卻又不像。


    如今的法海,在收斂了一身金光後,卻變得越發的樸素,連那雙平時亮得出奇的眼睛,也寂靜下來,讓人琢磨不清。


    他還真得感謝裴休的那句話,沒有他,法海又怎能突破困擾他幾年的瓶頸。


    他拿起手中的笛子,笛聲再度響徹山頭,竹林颯颯的聲音,迎合著笛音,一掃陰沉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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