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氏昨晚已從金鈴口中逼問出了那桃花箋的始末, 隻是暫時按捺,沒有聲張,連跟韓墨都沒提。金鈴被扣, 慶遠堂應當是聽到了風聲的,卻沒有任何動靜,怕是唐解憂做賊心虛,沒敢亂來——


    倘若這節骨眼上唐解憂亂了方寸, 做出點旁的蠢事, 楊氏倒也很樂意。


    母子倆昨晚通過氣, 韓蟄既已覺出唐敦的端倪, 便約定今晨一並發作。


    早起後他如常去衙署, 楊氏也派人跟過去在衙署外等著,一待韓蟄帶人出門, 便飛奔來報訊, 她帶著令容去請老太爺和韓墨。


    前後卡得嚴絲合縫,這頭韓鏡才坐穩, 韓蟄就帶著唐敦來了。


    韓鏡的臉色不太好看,見韓蟄果真帶了唐敦來, 更是意外。


    “究竟是何事, 非要我來定奪?”他半掀杯蓋喝口茶, 見韓墨麵露茫然, 又看向楊氏。


    楊氏端然站在那裏,聞言跨出半步,向韓鏡躬身道:“前日存靜回來, 碰見些事情,因牽扯府裏女眷和錦衣司的人,媳婦不敢擅自做主,才來攪擾父親,請您勿怪。夫君今日得空,也正好評評理。存靜——”她看向韓蟄,平素的慈和之態斂盡,隻剩端肅,“前後始末,詳細說說。”


    韓蟄應命,將前日的事挑要緊的說,桃花箋還在其次,唐敦的前後舉止卻半字沒漏。


    末了,朝韓鏡拱手道:“孫兒當時心中惱怒,險些失察,冤枉傅氏。祖父總要府中和氣為貴,但這件事,府中有人在內買通丫鬟,挑撥生事,在外串通我錦衣司的幹將,借公務之由欺瞞誤導,居心狠毒,膽大妄為,絕不可姑息!”


    聲音冷淡決然,仍是在外冷麵無情的模樣。


    韓鏡何等鋒銳的目光,見唐敦垂首站在門口,心中便已猜出是誰。


    屋內片刻安靜,韓鏡歎了口氣,“你們查得如何?”


    “桃花箋的事媳婦已然問明白,是解憂買通銀光院的丫鬟金鈴,偷了傅氏平日練的字給她。先前為給太夫人祈福,傅氏又曾手抄佛經,現供在太夫人的小佛堂裏。那模仿筆跡的花箋也是解憂給了金鈴,命她在存靜回來時露出,惹怒存靜。”


    韓鏡臉色陰沉,“解憂都認了?”


    “解憂心思細膩敏感,又是客居,媳婦暫時沒問。”


    “那丫鬟呢?”


    “關在柴房裏,媳婦已派人看著。她的爹娘前幾月被送去莊子,據金鈴招認,解憂不止以金銀賞賜,也曾以她闔家性命威脅,迫她就範。解憂應還在慶遠堂,父親可要召她來對證?”


    楊氏說得不疾不徐,卻因手握鐵證,底氣十足。


    韓鏡神色冷沉,斷然沒想到萬般疼寵的外孫女會做這樣的事。


    ——楊氏的性情和手腕他很清楚,既然敢說這種話,顯然是有十足的把握。出了這等事,沒把唐解憂拘來這裏對症,已是很給他留情麵了。


    他旋即看向韓蟄,“你那邊呢?”


    “孫兒昨日已問了錦衣司裏旁的人證,唐敦拿出的那幅圖是他尋了老畫匠,按唐表妹的口述畫的,借職務之便給孫兒,是為挑起疑心。那案犯在京郊已有數日,他壓到前晚來報,是為激孫兒出城,斷了傅氏解釋的機會。那稟事的時機也是唐表妹給他遞的消息。”韓蟄眉目冷沉,看向唐敦,“這些事,唐敦已認了。”


    韓鏡臉上已是鐵青,花白的胡須微微顫抖,強壓怒氣。


    “唐敦——可都屬實?”


    唐敦緊貼門板站而立,麵色蒼白而頹喪。


    楊氏和韓蟄稟話時,他便天人交戰,一時想著韓蟄的狠厲和素日的賞識重用,一時又想到唐解憂哀戚的哭求和隱晦的威逼利誘。倘或他早些聽到風聲,也許會去殺了人證,將那副畫推得幹幹淨淨,抵死不認,但如今韓蟄有鐵證在手,他無可抵賴。


    他抬頭,看著一手將他提拔起來的韓鏡,最終愧疚垂首,“是卑職一時糊塗。”


    韓鏡端著茶杯的手顫抖得厲害,沒忍住狠狠摔在地上,熱茶四濺。


    “混賬!”他對著唐敦,厲聲怒斥。


    廳裏鴉雀無聲,令容站在楊氏身側,被韓鏡那怒容嚇得心驚膽戰,害怕之餘,又忍不住瞟向唐敦,希望他能抬起頭,讓她再看看那張臉。


    ——方才匆匆一瞥,她總覺得,那張臉似曾相識。


    但唐敦隻是垂著頭,再也沒抬。


    沒人敢出聲,韓鏡緩了半天才壓住怒氣,厲聲讓唐敦滾出去,怒容坐了片刻,才向楊氏道:“既然如此,你覺得該如何處置?”


    “唐敦的事,自有錦衣司的律法處置。而至於解憂,”楊氏歎了口氣,“當初媳婦入府時,三妹還沒出閣,您和太夫人疼愛三妹,憐惜解憂孤苦,媳婦都知道。不過這孩子存心不正,若還放任,怕是早晚會生禍事。”


    “是該好生教導了……”韓鏡喃喃。


    韓墨便在這時站了起來。


    先前一番言語往來,他都保持沉默,這會兒一起身,眾人便齊齊看過去。


    “解憂的事,兒子其實已考慮了許多回。”他緩緩踱步,站到韓鏡下首,“當初母親接她回來,這府裏所有人,從您和母親、我和楊氏,存靜、瑤瑤和征兒,待她都很好。這些年裏,解憂做了錯事,父親和母親也都悉心教導,隻是……年初時連跪祠堂那樣重的責罰都有過,她卻仍一意孤行,不止在內宅生事,連外人都串通了,怕是責罰教導未必有用。”


    韓鏡眉目更沉,“你的意思是?”


    “解憂為何籌謀這些,父親想必明白。留她在府裏,隻會讓她更加癡心。她的年紀已不小,該尋個婆家了。”


    聲音一落,廳中又陷入死寂。


    韓家內宅雖以太夫人為尊,卻是楊氏手握實權,且她娘家掌京畿兵權,行事又端正持重,平常雖寬柔,真計較起來,韓鏡都讓她三分。在外韓鏡是三朝相爺,而今上了年紀,許多事也需韓墨和韓蟄照看。


    唐解憂那點心思,闔府上下多能瞧出來,韓鏡和太夫人也有意留在身邊照看。


    先前她安分老實,韓墨順著老人家的心思,又顧念早逝的韓蓉,便默許她留在府裏。韓蟄是韓蓉的晚輩,楊氏又是外來的媳婦,雖不喜唐解憂,卻不好說將她嫁出去的話,是以僵持了多年,誰也沒提過外嫁的事。


    而今唐解憂鬧出這膽大妄為的事,韓墨又開了口,情勢便有了不同。


    且唐解憂如此心性手腕,敢串通錦衣司的人算計韓蟄,若留在府中,恐怕真會成隱患。


    韓鏡掃過廳中眾人,見楊氏和韓蟄雖未說話,卻都是讚許稱意的表情。


    他重重歎了口氣,半晌才道:“也罷。年紀大了,是不該留著了。”遂看向楊氏,“就這麽辦,你多留意,挑個好些的人家。”


    “媳婦自會留意挑人家,不過……”楊氏看向韓鏡,有些作難,“太夫人向來疼愛解憂,舍不得她離開。這件事,怕是需您親自去勸說,太夫人才能同意。”


    她的意思韓鏡當然明白,便點了點頭,“好。”


    事情就此議定,令容從頭至尾在旁默然,直至告辭時抬頭,無意間對上韓鏡看她的眼神,猛然打了個寒顫——那目光稍縱即逝,卻陰沉帶怒,滿含告誡,仿佛她做了天大的錯事。


    ……


    議事散後,韓鏡親自去慶遠堂說了此事。


    唐解憂自得知金鈴被楊氏帶走後便忐忑不安,一時揣測楊氏會如何決斷,一時又盼著楊氏礙於太夫人的情麵,暫不追究。惶恐擔憂了整夜,她甚至做好了再跪一回祠堂的打算,卻沒料到,韓鏡帶來的竟是這樣的處置!


    “將我嫁給別家?”她聽罷消息,雙膝一軟,跪坐在太夫人跟前,不敢置信。


    消息來得太過突然,她愣了片刻,又問道:“外祖父真是這樣說的?您沒聽錯?”


    太夫人滿臉憂愁,歎氣不止,“這回也是你太放肆了。府裏的事便罷,怎麽又跟你那堂哥串通起來?外麵的事我都不敢插手,更何況是錦衣司!如今呢,那傅氏毫發無損,反惹得你外祖父都生了氣。”


    “我也是一時糊塗。”唐解憂手足無措,垂著頭,眼淚便滾了出來。


    ——她也沒料到尋常倨傲自負的韓蟄會去對證,更沒料到,那軟弱天真,整日隻知道美食遊玩的傅氏竟會緊追不舍,將事情解釋清楚,甚至說動韓蟄和楊氏合力去查。最沒料到的是,向來疼愛她的外祖父竟然會下這樣的命令!


    她怔怔跪坐在那裏,回過味時,眼淚便肆意流了出來。


    “外祖母,我不想嫁出去。”她呆坐著,身子都在微微顫抖,“您答應過的,會把我留在身邊。您想想辦法,好不好?”


    太夫人歎口氣,將她攬進懷裏,眉頭深皺。


    能有什麽辦法呢?


    倘若韓蟄對唐解憂有些許情意,她還能將那火星煽成火苗,可偏偏韓蟄半點也沒這意思,即便唐解憂自薦枕席,怕也會被原樣送回。若說想別的出路,當年她往韓墨床上賽人,雖挑撥得韓墨和楊氏生分,卻也因此惹得韓鏡震怒,丟盡臉麵不說,連管家的權力都沒了。


    更何況,嬌滴滴的外孫女疼還來不及,她哪舍得給那樣的委屈?


    軟的硬的都不行,韓鏡既然說出這話,怕是決心已定,不會輕易動搖。


    太夫人左思右想,又是恨唐解憂無知生事自食苦果,又是憐她身世可憐癡心空付,坐了半天,愁眉不展。


    唐解憂淚眼朦朧地看她,見太夫人始終不語,臉色漸漸灰敗下去。


    外祖母都不幫她了,該怎麽辦?


    她真的要被嫁出去?闔府上下無人不知她的心思,這般處置跟驅逐她出府有什麽兩樣?


    作者有話要說:  給被趕出去的表妹點個蠟~~


    晚上繼續甜甜的二更hiah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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