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容留在屋外, 站得離屋子頗遠。


    她耳力不及韓蟄敏銳,加之韓鏡來後有意避嫌,隔著緊閉的窗扇, 聽不清裏頭的說話聲。但韓蟄滿臉怒氣的模樣刻在腦海,方才掐著脖子將唐解憂抬起的畫麵仍叫她心有餘悸,雖竭力冷靜,對著裏頭死一樣的沉悶, 鼻尖仍滲出細密的汗珠。


    好半晌, 她才聽見唐解憂短促的驚呼, 旋即傳來撞擊的動靜, 門扇劇震。


    令容心裏砰砰直跳, 懸著心等了片刻,才見門扇吱呀推開。


    韓蟄神情冷肅凝固, 方才緊繃盛怒的姿態消失不見, 代之以駭人的陰鬱。他目光掃過四周,見令容站得遠遠的, 便緩步走過去。冷硬的臉幾乎是僵著的,那雙眼底聚了濃墨, 深不見底, 左手籠於袖中, 右手修長的五指微張, 陽光下仍能瞧見手背隱隱的青筋。


    這樣沉厲的氣勢畢竟讓令容害怕,睜著雙眼默然瞧他,那聲“夫君”也沒敢叫出來。


    “走。”韓蟄腳步稍駐, 拐向別處。


    令容不知裏頭發生了怎樣的事,但以韓家的情形和韓蟄這模樣,想必唐解憂凶多吉少。


    韓鏡還沒出門,裏頭沒半點動靜,想必那位相爺也是心緒極差。


    令容不敢再杵在這裏,平白讓韓鏡瞧見了礙眼,緊跟著韓蟄,迅速走遠。


    出了後園,夾道裏日頭正毒,迎麵就見唐敦站在洞門外,麵色頗為焦急。


    見著韓蟄,他忙拱手行禮,“大人。”


    韓蟄僵硬的臉上終於有了點生氣,沉鬱的目光掃過,冷聲道:“何事?”


    “老太爺吩咐的事已辦完了,聽說他還在裏頭,屬下在此等候,好及時複命。”唐敦雖屬錦衣司,因是韓鏡一手提拔,也時常會奉命為韓鏡辦事。瞧見韓蟄那滿身冷厲,心中敬懼,沒敢多說。


    韓蟄頷首,叫他去書房外等著。


    唐敦應命,行禮走了。


    帶點暑氣的熱風吹過夾道,叫人心中煩悶,韓蟄回頭見令容隔了兩步的距離跟著他,目光卻落在唐敦背上,有些古怪。方才那番動靜,她必定是聽到了,嬌麗的臉蛋稍帶驚慌,肩膀下意識收著,有些畏懼躲避似的。


    韓蟄眸光微黯,道:“先回銀光院。”


    “好。”令容抬眼覷他,“夫君沒事吧?”


    “無妨。”韓蟄想伸手在她肩膀安撫,手臂稍動就又僵住,隻道:“若無要事,今日不必再來慶遠堂。”


    “嗯。”令容頷首,頗擔憂地瞧了韓蟄一眼,沒再逗留。


    ……


    回到銀光院,令容抱了紅耳朵在懷裏,坐在樹蔭下出神。


    沒多久,宋姑便匆匆回來,附在令容耳邊,低聲說方才她去慶遠堂送東西,聽見那邊說唐解憂獨自去後園,許是傷心過度,不知怎的就失足落水死了。夫人已安排人去瞧了,府裏接二連三地出事,那邊氛圍沉悶得很。


    令容聽見,竟然沒覺得意外,隻是想起那聲讓窗扇劇震的悶響,指尖微微顫抖。


    她沒多說,抱著紅耳朵進屋,在內間裏坐著,連門都不想出了。


    唐解憂深受韓鏡疼愛,當時必定是被盛怒的韓蟄稟明情由後親手處置。韓蟄讓她留在銀光院別出門,自然是怕她撞在老太爺手裏,被痛失外孫女的韓鏡遷怒,招來麻煩。


    她從嫁入府裏起,就跟唐解憂不對付,連著三四回起齟齬,心中也頗厭煩,隻是礙著韓鏡,為保命起見,不曾直接爭執過。起初跟韓蟄涇渭分明,哪怕知道唐解憂鍾意韓蟄,也不覺得怎樣,後來漸生情愫,打算留在韓蟄身邊,再瞧見那位覬覦丈夫的表妹,心裏自然不舒服。


    論私心,令容確實盼著唐解憂離韓蟄越遠越好,眼不見為淨。且唐解憂先連累裴家少夫人性命,後挑唆韓征父子失和,讓韓蟄處境艱難,愈發可惡。


    而今唐解憂真的死了,心裏覺得輕鬆之餘,隻覺可憐可恨。


    令容心裏五味雜陳,將宋姑和薑姑召來,隻說慶遠堂正忙亂,讓她倆看好銀光院的丫鬟,不許去那邊打探消息添亂。


    她抱著紅耳朵坐了半個後晌,才算醒過神來,吩咐紅菱將晚飯備得清淡些。


    晚間韓蟄回來時,臉上駭人的沉鬱已淡了許多。


    令容沒敢提慶遠堂的事,如常起身相迎。


    韓蟄見她懷裏還抱著毛茸茸的紅耳朵,眼神稍融幾分,自入內間,擦洗了好半天,才出來用飯。菜色都是令容定的,盛夏暑熱漸濃,加上今日韓蟄生了重氣,怕他沒胃口,挑的都是清淡爽口的,酸筍開胃、菜心悅目、茭白可口,荷葉湯清爽,倒勸韓蟄吃了不少。


    飯後韓蟄先回書房,處理些錦衣司壓著的急事,回來時子時將近。


    令容白日受驚,睡得迷迷糊糊、半夢半醒,聽見錦被悉索作響的動靜,眯開杏眼,聲音軟乎乎的,“夫君回來了。”因覺得口渴,睡意迷蒙地半撐起身子,青絲滑落披散在肩,想去喝水。


    韓蟄將她按住,自回身倒了杯水遞給她。


    令容就著他的手喝了。


    韓蟄擱下茶杯,隨手撲滅燈火,躺在榻上,手臂伸出,將令容圈進懷裏。柔軟臉頰壓在結實的胸膛,她的呼吸柔軟溫和,隔著寢衣輕輕掃過。手臂藤蔓般纏過來,將他抱住,雖沉默不語,卻在他胸前拱了拱,抱得更緊。


    這動作迥異於往常,半晌,韓蟄低聲道:“害怕了?”


    “有點。”令容軟聲,老實道:“怕做噩夢,不敢睡沉。”


    韓蟄垂眸,借著昏暗的天光,她的臉頰近在咫尺,雙眼緊闔,睫毛微顫。


    嬌養在伯府的小姑娘,自打嫁過來,就沒過多少安生日子。先前數回遇險,她夜裏就睡得不安穩,時常嚇醒。因那狠厲克妻的名聲,她對他心存畏懼,時常避著,好容易親近些,卻又出這樣的事,還是他這做夫君的親自下手。當時盛怒冷厲,被她瞧見,哪會不害怕?


    韓蟄瞧著她,冷厲剛硬的心漸漸消融。


    懷裏的人呼吸漸穩,雙臂還緊緊環在他腰間。


    夜已極深,韓蟄撩開錦被,半跪在榻,抱著令容躺好,旋即側臥在她旁邊,夫妻同睡。懷裏的嬌軀微微蜷縮,不自覺地往他懷裏鑽,韓蟄將她抱緊,在她眉心親了親。


    “別怕,我在。”


    聲音低沉,懷抱溫厚,令容原本吊著的心漸漸落回腹中,沉沉入睡。


    作者有話要說:  苦哈哈啃書的老珠竟然忘了今天是驚蟄哈哈哈~節氣哥生日快樂!!!把被窩裏的令容抱出來,送上香吻一枚。


    令容眼睛亮晶晶,含笑親吻,貼在節氣哥懷裏——


    嫁進韓家後,感覺像坐上了過山車,得抱住夫君才能不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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