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的夏天,蟬鳴溢於鄉野。


    柚子樹濃密的樹蔭下,有一張竹藤躺椅,一把橫倒著的椅子,和一個坐著椅子椅背、伏在躺椅上正打著盹兒的小丫頭。


    白底黑點的連衣裙包裹著她嬌小可人的身體,兩邊的地上分別丟放著一雙戴著山茶花的橘色小涼鞋。由於是坐在橫倒著的木椅椅背上的,屁股貼近地麵,這妮子的睡姿看起來很費勁——腰幾乎彎成橫倒的“u”型,袒露在裙擺外的一對細長的大、小腿平貼於地麵,小巧的光腳丫子鑽進躺椅底下、伸到老遠。


    一般人以這樣的姿勢趴著,對他們來說無異於體罰,可她卻睡得很沉很香。


    兩隻纖長的手臂趴在椅麵上、護著一頭亂糟糟齊肩長發的小腦袋。幾縷發絲散亂的垂落在臉上,嬰兒肥的臉頰下麵壓著一個草稿本,致使豐腴的小嘴被排擠得肥嘟嘟的撅起。肌膚白皙水嫩,透著淡淡的健康自然的桃紅,惹人喜愛。


    “……葉彩……葉彩……”


    不知從何而來的微弱而深長的呼喚,像一粒石子投進了湖麵,泛起一層層淺淺的漣漪。砸吧著小嘴,她真希望這聲音快點消失。


    “……葉彩……葉彩……”


    聲音來到了耳邊,反複地呼喚著這個名字。撅起小嘴,她很想大聲告訴對方,這不是她的名字。


    “嘿嘿嘿……”


    誒?


    鼻孔好癢。


    “阿嚏!”


    她的麵前有個手上拿著狗尾巴草的、和她一樣茫然無措的小男孩。


    她說:“你是誰啊?”


    沒等小男孩表態,她緊接著輕呼一聲,摸了摸自己的脖頸,吃力地咽下一口氣,然後輕輕發出一個“啊”的字節。


    音色軟軟的,很清澈。


    小男孩一臉看神經病的樣子。


    她說:“我……我是誰啊?”


    小男孩詫異的注視著她,說:“你是不是睡傻了啊?”


    “睡傻了”這個字眼,像是出現在迷霧中的一點燭火。她慌忙站起身,腦袋木木地轉動。稻田,水塘,橘子林,還有遠處的河堤,看不到盡頭的樹林……


    目光受到身上白底黑點的顏色吸引,打量著自己那雙白皙的光腳丫子、小手,沿著光潔的手臂一直向上,拉開了衣領。平胸,不,根本沒有胸。


    無聲的驚雷。


    “鏡子。”她說。


    “啊?”


    “鏡子!”


    “噢,噢……”小男孩轉身一溜煙跑開。


    在小男孩背影消失的方向,她看到一座房子,一座殘破的土房子。一拍額頭,心力不濟似的閉上雙眼,蹬蹬連退一步半、一屁股坐在了躺椅上,然後疲憊不堪似的躺下……


    “啊喲!”


    觸電似的一下坐下來,從屁股後麵慌亂地摸出一根異物。是一支鉛筆,上麵鐫刻著一排字體——“made、in、china、0104……2b”。


    狠狠摔在地上。


    不一會,小男孩攜鏡子歸來。


    這是一隻很土的紅色塑料框架的梳妝鏡,鏡子裏的小女孩也很土,卻很可愛。小女孩一頭亂糟糟的齊肩長發,眼眶又圓又大,耷拉著的上眼臉幾乎呈半圓形,臉頰上掛著嬰兒肥,鼻子小巧,嘴也小巧,但很豐腴。頭頂上有一撮很搶鏡的沒精打采的呆毛。


    她一臉驚詫,鏡子裏的小女孩也像見了鬼似的;她眨巴眨巴眼,鏡子裏的小女孩也眨巴眨巴眼;她齜牙,鏡子裏的小女孩也齜牙,牙還挺白的。


    身旁的小男孩“破涕”而笑。很惡心的一條鼻涕從鼻孔裏鑽出來,趴在嘴唇上,然後漫不經心的一吸溜,又收了回去。


    太快了,不忍直視也來不及了,整個過程極大的傷害了她的眼睛,她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好。


    過了半晌,她說:“葉默。”


    “啊?”小男孩呆呆的應了一聲。


    還真是!


    她欲哭無淚似的捂住雙眼。


    被她這一招呼,小男孩的大腦似乎才恢複了正常運轉,恍然想起似的說到:“葉彩,嬌嬌姐叫你。”


    一聲稱謂,加上一句很光棍的主謂賓句式,引起了她的沉思。


    她說:“你叫我什麽?”


    小屁孩被她那眼神嚇得一縮脖子,呐呐地說:“姐姐……”


    姐姐?


    我是我姐姐?


    哈哈,真是個荒誕的笑話!


    空悠悠的歎了口氣,她倒在躺椅上,望著沒有一絲雲的蔚藍天空,困倦似的將眼皮子耷拉了下來。


    小男孩很納悶的擠了擠眉頭,說:“葉彩,嬌嬌姐叫你去她那裏。”


    她懶洋洋的擺了擺手,示意別吵,她的另一條手臂壓在雙眼上,似乎在掩藏著什麽。


    小屁孩不住地搖著躺椅說:“去啊去啊,我特地回來叫你的,去啊。”


    她氣惱似的甩甩手,索性翻了個身背對著小屁孩。


    “去啊去啊,嬌嬌姐那裏多好玩啊。”小屁孩使勁地搖啊搖,躺椅左歪右顛,椅腳撞擊地麵發出咚咚的聲響。


    她怪叫一聲坐起身,頭頂上的呆毛都直豎了起來,嚇得小屁孩立刻後退到足夠她伸出手夠不到的距離。把人孩子嚇成這樣,她猶疑而臉色和緩了下來。小屁孩發現她隻是一副無奈的樣子,於是賤賤的挑動著粗黑的眉毛,說:“去吧,去吧。”


    她哀歎一聲,正要勉強自己走一遭,可又想到弟弟口中的那個嬌嬌姐,多半也隻是個半大的孩子,叫她過去能有什麽正事。這正打算跟對方的說客解釋解釋吧,看看弟弟那雙鄙夷的雙眼,她鬱悶的捂住額頭。


    “走。”弟弟甩動下巴指出了方向。


    葉彩唉聲歎氣的坐起身,一副身不由己的沮喪樣子,突然她雙眼一亮,想到了周旋應對之策。


    “誒,過來,你給我說清楚。你這麽堅持的拉我過去,到底圖什麽?那個嬌嬌姐,她給了你什麽好處?”


    小屁孩聽得有點懵,不過最後一句聽明白了,“破涕”而笑道:“她說,你過去了,她就給我一支冰棍。”


    看著那條從鼻孔裏鑽出來的鼻涕,到底是自己的親弟弟,不,到底是兒時的自己……嗯哼,總之葉彩懷著極其複雜的心情,在經過凶狠的眼神的解釋之後,擰住葉默的鼻翼。


    “來……來!把鼻涕擤出來。”


    嗤——


    不忍直視。


    葉彩端著萬分嫌惡的小臉,一把撣掉鼻涕,然後在草叢上擦拭手指,斜眼看著幸災樂禍似的笑著的葉默。


    “邋遢鬼,還有臉笑。”


    “哼。”


    葉彩在渾身上下的兜裏找了找,從衣服肚子上的口袋裏摸出一張5毛的軟妹幣。


    “哪,去買冰棍。”


    “都給我啊?”


    “嗯,都給你。這下不用強拉著我過去了吧?”沒等葉默回答,葉彩疲憊不堪似的已經躺了下來。


    拿著那張5毛的軟妹幣,葉默呆呆杵在原地,似乎在笨拙的盤算著什麽。


    “還愣著幹什麽,嫌少啊?”葉彩甩甩手,“走走走,自個兒玩去吧,別再吵我了。”


    “唔……”葉默半轉過身,又轉了過來,犯難似的皺起眉頭,“可是,我答應她,要帶你過去的。”


    這讓葉彩感到有些意外,她想了想,給出了這樣的解釋:“哪,你跟她這樣說。我這邊呢,正好有點急事兒,走不開,改天閑下來了,我會過去的,啊?”


    葉默說:“可是,你不是在睡覺嗎?”


    葉彩:“……”


    小葉默縮起脖子,弱弱地說:“噢,我姐姐有急事,改天過去。”


    “這還差不多。去吧,早點回來。”


    打發走了弟弟,葉彩的臉色漸漸沉了下來,喟歎一聲,全身的力氣似乎被抽空,一下癱軟在躺椅上。


    大腦幾乎一片空白,過了很久,才開始一點點地收拾支離破碎的思路。


    其實她是葉默,對,就是剛才那個掛著鼻涕的小屁孩。非要區別定義,她可以說是來自未來的葉默,2016年9月6日下午,因肺癌病逝的葉默。


    朋友、老父聚集在病床周圍,他走得很安詳——在癡纏的困倦中,一點點意識渙散,一次次支撐眼皮,直到視野中的色素黯淡、同化、變黑,耳邊的頻率失真、共振、消失,沒有然後。


    從混沌中醒來,稀裏糊塗的被賦予一個新的身份——姐姐,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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