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口,流民往來,一一盤查,無一遺漏,這防的,可是何人?


    “沒有進城的文書不得入城,趕緊滾開滾開!”


    “官爺,你開開恩,便讓奴家進城片刻。”那守城的將士著實粗魯,狠狠一推,女子跌坐在地,泫然欲泣,“官爺。”


    這女子,小模樣生得嬌俏,甚是惹人憐愛,引得路人紛紛望去,卻惹得守城的士兵越發不耐,揚了揚手裏的劍,一臉凶神惡煞的模樣:“再不滾開,莫怪我不客氣。”


    女子紅了眼,長長的眼睫一顫一顫,淚珠兒欲掉不掉,楚楚憐人:“官爺如何這般不近人情,奴家家住城西的清溪鎮,兄長與爹爹上了沙場,家中便隻剩我那病弱的母親與年幼的弟弟,奴家萬般不放心,官爺便讓我進城瞧一眼。”見那士兵大哥沒有絲毫動容,女子便嚶嚶哭著,一肩膀一抖一抖的,徒惹人心疼,“若官員不放心,便跟著奴家一同進去,奴家放下這藥草便立刻出來。”


    女子手裏確實提著草藥,想是家中老母抱恙,出城抓藥恰逢封城,又沒了入城的文書。


    瞧瞧,這女子,多惹人心疼啊。


    那守城的將士完全不近人情:“別再多舌,上頭有令,沒有進城文書一率不準入鄖西半步。”


    女子眼淚掉得越發凶了,水光瀲灩的眸子一抬:“官爺……”


    喲喲喲,這小模樣,多撓人啊。


    “不若便讓她進去。”開口的是另一守城的將士,倒是眉目和善,“我跟著去,送了藥便帶出來,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兒。”


    男人說話時笑著,露出一口泛黃的牙,那狹長的眼灼灼盯著地上的嬌人兒,那目光如狼似虎的。


    這男人,好那一口啊。


    “上頭下了死命令你又不是不知道,若誤了事你我便是摘了腦袋也擔待不起。”


    男人賠笑,眼珠子眯成縫:“那畫上的姑娘我記得,可是個美人兒,上頭隻說不讓那美人兒進城,這姑娘,礙不了什麽事的,放心,我一定寸步不離地跟著這姑娘。”說著,瞧著地上嬌俏的人兒,眸光愈發灼熱。那女子睜著淚光楚楚的眸,便那樣靜靜回望,男人喉頭一動,連連說,“放心放心,我就回來。”


    “你早晚得死在女人身上,別連累了老子。”


    “嘿嘿,老子命大著呢。”眼珠子一頓,如狼似虎的,男人去拉那女子,“姑娘。”


    女子喜出望外,嬌嬌一笑:“奴家謝過官爺。”


    那男人魂兒都沒了,伸手就要覆著美人兒的小手——


    “你好大的狗膽!”


    突如其來,一聲鏗鏘有力的怒斥,男人的手還沒摸著女子的柔荑,傻愣了,抬頭看去,駿馬之上,男子一身森冷的戎裝,盔甲遮了半張臉,瞧不清楚模樣,隻是一雙眼烏黑深邃,刀刃般鋒利。


    男子一經開口,威震城下:“誰給了你膽子私自放人進去,腦袋還想不想要了?”


    守城的十幾人,就聞噗通一聲,跪地整整齊齊。


    “將、將軍……”


    偷吃不成,惹了一身腥。男人嚇得直哆嗦。


    馬上,戎裝男子重重冷哼:“玩忽職守,罪當論處!”


    男人一聽,軟了:“是小的糊塗,將軍饒命,將軍饒命啊。”


    一幹守城侍衛何時見過這等陣仗,生怕殃及了池魚,沒一個敢抬頭,恨不得遁地了。


    “哼。”戎裝男子不屑地抬高了下巴,“若有下次,本將一定摘了你的項上人頭。”


    男人連忙磕頭,如臨大赦:“小的謝將軍不殺之恩。”


    “還不快開城門,本將軍有捷戰要報。”


    這嗓音,細聽清清冷冷的,好聽極了,倒像……


    匍匐跪著的男人不禁抬頭去看,便聞見戎裝男子一聲厲吼:“還杵著做什麽,腦袋長得太牢固了嗎?”


    男人嚇慘了,低頭哈腰:“是是是。”連忙吆喝,“快,快開城門。”


    隨後,馬蹄噠噠,二人二騎一前一後便進了城門,隻見那前頭一身戎裝的男子盔甲裏,絲絲墨發飛揚,翩躚極了。


    待到人走遠了,男人拂著心肝,長長舒了一口氣:“嗬,好險。”


    身側的將士望著大開的城門,一臉困頓:“你方才看清了嗎?是哪位將軍?”


    “看?那架勢,哪個敢抬頭。”男人抹了一把額頭的汗,罵咧,“老子都快尿褲子了,管他媽的哪位將軍。”


    “對了!”男人一驚一乍,“入城文書還沒檢查。”


    兩人麵麵相覷,皆是一臉膽戰心驚。


    這時,被晾在一邊的女子柔柔地喊了一句:“官爺。”


    頓時,男人火冒三丈了:“滾滾滾,別讓老子再看到你!”


    女子被這麽一吼,眼睛一紅,蓄了眼淚:“官爺……”捂臉,甩袖,一路嚶嚀而去。


    且看城裏,兩匹駿馬招搖過市,馬上男子俊朗,一身銀白的戎裝,取下的頭盔在手裏把玩,嘴角嗪了一抹風情萬種的笑,惹得一路女子芳心大動,掩麵望去。


    喲,這是哪家的將軍,生得唇紅齒白,好不風流俊朗呢。


    “主子。”葉九四顧而望,嚴陣以待。


    自然,誰像聞柒這般,在別人的腹地勾引別人的姑娘家,還這麽堂而皇之。


    聞柒坐在馬上,回頭邪邪一笑:“乖,叫將軍。”


    這一笑,百媚生,惹得姑娘家一陣芳心大動。


    葉九嘴角一抽:“將軍。”回頭,看城門,“老十還沒進來。”


    哦,方才那送藥的姑娘,可不就葉十,那一掐一把淚的模樣,真真是得了聞柒的真傳。


    聞柒轉著手裏的偷窺,對著冒紅心的姑娘家們拋媚眼,懶懶的語調:“進不來了,她進來就得殺了那個男人,這城門口隻要死了一個西啟將士,以後蒼蠅都別想飛進來一隻。”


    想來,葉十那一出是拋磚引玉。


    “主子,”葉九立馬改口,“將軍,那我們現在去哪?”


    “走,本將軍帶你去軍營耍耍。”聞柒嘴角一勾,一抹壞笑,踢著馬肚子,揚長而去。


    一路塵土飛揚,英姿颯爽,這廝,在別人的地盤上還好不張揚灑脫呢。


    隻是,這男兒戎裝,世間又有那個女子能穿得這般風流倜儻。


    鄖西澄縣,西啟主將所駐紮之所,城中,西啟軍旗飛揚。


    帳外,來報:“蕭將軍回來了。”


    已是夜半,蕭敬沐了一身仆仆風塵趕來,顧不得禮數,掀了營帳便進去:“殿下。”


    帳中,隻掌了一盞燭火,半明半暗,籠得蕭亦莫容顏晦暗:“如何?”語氣,略微急促。


    蕭敬沉凝:“北滄出兵鄖西,闌帝親征,大軍已過騫呂江,不出五日,便可臨城。”


    片刻的沉默,蕭亦莫抬眸,那一點燭火融進,暖了微許:“她呢?”


    她?他在問那個女子,滿心滿眼都是那女子,蕭敬沉默不語。


    “聞柒,她在作何?”


    再開口,蕭亦莫嗓音已冷了幾分,帶著不容置喙。


    四國之戰,敵對之勢,他一國太子,滿腹心思隻在此——聞柒,那個禍國殃民的女子。


    蕭敬隻道:“胤榮皇後身居北宮,沒有任何異動。”


    燭火下,蕭亦莫的眸,微微暖了:“再探。”


    “是。”


    蕭敬正欲告退,身後,那人嗓音清冽,卻染盡了溫潤,他說:“不準傷了她。”


    對聞柒,蕭亦莫總於心不忍。


    蕭敬沉凝了片刻,麵無神情:“屬下尊令。”


    傷了她嗎?誰有那個能耐?誰又有那個膽量。


    忽而,女子的聲音淡淡輕起:“舍不得?”


    語調裏,攜著濃濃意味,似調侃,似嘲諷,帶了幾分笑意,卻讓人難辨喜怒。


    背著那燈盞,女子模樣隱在淺淺暗色了,隻是隱約可見輪廓,仍是得見那過於精致妖異的容顏。


    這般容顏豔麗,唯有南詔東陵芷。


    兩人隔了一張半長案桌,蕭亦莫未抬眸:“與你無關。”神色,冷冷淡淡,聲音確實毫不掩飾的漠然。


    這般清俊的人,怎就將滿腹柔情給了那女子。


    東陵芷不惱,似笑非笑著:“我隻是想提醒蕭太子,莫忘了,你心心念念的那個人,怕是正在盤算著如何一舉攻入,好讓你全軍覆沒永世不得翻身。”


    誠如東陵芷所說,蕭亦莫心心念念的人確實半刻也不能叫人省心。


    蕭亦莫冷冷抬眸:“那又如何,本宮輸得起。”


    天下江山,倒真舍得。東陵芷輕笑出聲:“天下你輸得起,那麽,”她眸子微凝,有些薄利,“聞柒呢?”


    蕭亦莫淡漠的神色驟變,冷若冰霜:“那是本宮的事。”


    果然,聞柒,他輸不起呢。原來,這天下戰,戰的不是天下,是聞柒。


    “我隻是很好奇,你若與聞柒沙場相見,怎麽,要束手投降嗎?她真那般好?”她舉杯,並未飲下清茶,嗤笑輕諷,語氣很輕,似要穿破,逼迫而去,“好過你君臨天下?”


    “砰!”


    茶盞盡碎,灑了她一身滾燙,她甚至沒有看清他的招式,太快,毫無遲疑。


    為了聞柒,這個男人太果決了。


    東陵芷用袖子擦著一身茶水,極盡嘲諷:“太明顯了。”拂了一身碎裂的瓷片,東陵芷反笑,“若是逆鱗可要藏好,不然,會萬劫不複的。”


    這便是這個男人的答案,君臨天下,如何重得過聞柒分毫。


    蕭亦莫並不否認,眸子融不進半點燭火,深邃沉寂極了:“既知道,就不要去碰。”緩緩起身,擦過光影,他整張臉都隱在暗處,“要適可而止,你我不過相互利用,莫要再用她來刺激本宮,後果,你擔不起的。”


    這盟軍,滿腹心思都是敵軍可怎好……


    東陵芷不疾不徐,又倒了一杯茶,微微蕩動杯中沉沉浮浮:“你我並不衝突,我不是容不下聞柒,隻是容不得她在秦宓身邊,至少這一點,蕭太子與我不謀而合。”她抬眸,似笑,卻眸影灼灼,“既如此,那便要好好去奪了,不得了這天下江山,你如能能爭得過秦宓,所以在此之前,不要對聞柒手軟。”


    蕭亦莫隻是冷冷看她,並無任何言語,轉身出了營帳。


    東陵芷舉起茶杯,緩緩抿了一口,失笑,自言自語:“她啊,真厲害呢。”


    攻計攻鎮,攻心為上。


    聞柒啊,最善此道,千軍萬馬金戈鐵馬,哪裏比得拱手天下袖手江山。


    那女子,真厲害!


    不信,瞧瞧,這才不過半日,她便在這初來乍到的西啟軍營裏混得風生水起有滋有味了。


    這是西啟駐軍,鄖西澄縣的要地,聞柒耍得很愉快,舉起手裏的大碗,一臉豪爽:“感情深,一口悶。”她一口灌下去,嚎了一句,“幹了!”


    十幾個鐵漢席地而坐,點了一把火,架起一口鍋,圍坐一團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這小兄弟,多爽快!


    “好,小七兄弟豪爽,大哥就交了你這個兄弟,以後在這軍營,有大哥一口肉吃就有你一口湯喝。”


    說話的男人三十多歲,生得虎背熊腰,一臉絡腮胡,是蕭敬大將軍麾下,蕭家的旁支,人喚蕭莽,軍中將士都城一聲莽哥,為人甚是豪爽正氣。


    這小七兄弟,甚得他意。


    小七兄弟客氣客氣,拱了拱手,一身江湖氣:“小弟在此謝過大哥,小弟嘴笨,廢話不多說,連敬大哥三杯,大哥隨意,小弟幹了!”說著,小兄弟連喝了三杯,眼都沒眨一下,一嘴酒氣,除了那略微緋紅略微秀麗的唇,一張臉黑不溜秋,看不清五官,隻模糊得辯得出幾分娟秀,眸子卻生得極其黑亮,看著栩栩生輝,很是精神。


    生得這般靈氣,那張嘴笨之人。說起嘴笨……


    嗬,不到半個時辰,唬地一群馳騁沙場的鐵骨男兒恨不得掏出心肝來個鄖西三結義。嘴笨?開什麽玩笑。


    蕭莽身側之人為軍中副將,瞧著小七兄弟也甚是順眼,又多飲了幾杯這小七兄弟孝敬的酒,就稱兄道弟家長裏短起來了:“我看小七兄弟年紀輕輕,及冠了沒?怎麽就充了軍?”


    這小七兄弟,說是今日剛充軍,一來便打好了群眾關係,上到將軍統領下到廚房掌勺,沒一個不拍胸脯罩著。


    也是,除了黑了點,模樣端正,身姿纖細,女兒家似的一吹就跑,確實惹人心疼。


    小七兄弟一笑,一口白牙,眸子童叟無欺的發光發亮:“不瞞幾位大哥,小弟今年方滿十五,家裏還給小弟訂了一門親事,小弟原打算今年年底尋個黃道吉日便將我那未過門的媳婦娶回家的。”說到後麵,聲音小了,歎了一口氣,“隻是天不從人願。”


    眸子一斂,自顧舉杯獨酌,這小七兄弟灑脫裏,怎還帶著一股柔弱。


    副將大哥心一揪:“怎了?”


    一旁圍坐的兄弟們也紮堆過去:“就是,小七兄弟快說快說,可是那媳婦嬌俏,瞧著小七兄弟生的生嫩窈窕似女子便不肯委身了?”


    小七兄弟笑著擺手,臉上又添了一抹落寞:“大哥莫要取笑小弟了,是小弟沒有那個福分,隻可恨那大燕皇後……誒!”重重歎氣,不在說了,隻是猛地灌了一口酒,低頭,黑乎乎的臉隱在暗處。


    說到這大燕皇後,圍坐的兄弟們立馬憤憤了。


    “和那妖女有什麽關係?”


    “是不是那妖女又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了?”


    聽聽,這一口一個妖女的!這叫妖女聽到了可怎麽好喲!


    小七兄弟給身側的將軍統領各斟了一杯酒,才道來:“小弟老家原是隴西與西啟分鏡的一處小鎮,隴西之變時,那妖女為破敵不惜以火攻城,小弟那未過門的妻子便是被那城門之火殃及了。”


    好啊,殺妻之恨啊!


    “那個孽畜!喪盡天良!喪心病狂!”


    “就是,簡直不得好死,也不怕天打雷劈!”


    “殘害百姓,那妖女也不怕遭報應!”


    “……”


    你一句我一句,將那大燕妖女罵得那叫一個酣暢淋漓啊,瞧瞧,這同仇敵愾的,要是那妖女在場,一眾兵哥哥們定完撲上去,幫忙咬死。


    小七兄弟熱淚盈眶啊:“不僅如此,隴西之變後,小弟的爹娘與弟妹也成了流民,到現在都了無蹤跡生死未卜,小弟隻聽說流民都隨著西啟大軍入了鄖西境內,這才充軍跟著來了,興許能尋著家人,可白日裏聽守城的官爺說城門封鎖,為了防著大燕那妖妃渾水摸魚,流民一律不讓進來,可憐小弟那年邁的爹娘與弟妹,小弟就盼著能見上一麵,一麵就好,哪怕是……”小七兄弟哽咽,泣不成聲了,“哪怕是屍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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