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陵芷搖頭:“你不會的。”她無聲地反笑著,很篤定,一字一字都盯著秦宓深看,“你舍不得,你舍不得聞柒陪葬。”


    東陵芷,是個精明的女子。隻是,除卻聞柒,秦宓厭惡世間一切精明的女子,極其厭惡。


    他說:“我不殺你。”


    東陵芷笑得更甚,嘴角血液不停,滿臉傷痕,模樣實在可怖。


    秦宓皺著眉,眸光驟然冰冷:“她說不喜歡你的臉,我若剝了,她興許就會歡喜了。”似有若無地動了動手指,骨節分明的手在微暗的光裏,格外好看。


    東陵芷眸子猛地放大,瞳孔緊縮,那漂亮得不像話的手指,越發進了,瑩潤的指,來勢洶洶……


    秦宓善剝皮之術。


    月下,陰涼,北滄的秋,真冷。


    “聞柒。”


    嗓音清潤,是男子在喚。


    “聞柒。”


    久久,隻餘靜謐,隱隱還有女子淺淺的呼吸,風吹起流蘇一角,暖榻裏,女子睡得安穩。


    這才幾句話的間斷,她又睡著了。燕孝鈺失笑,輕歎著:“怎麽這般貪睡了,本王還沒說完。”


    沒有任何回應聲,屋裏很靜,偶爾能聞見風吹燭火的細微聲響。這個女子倒是極少如此安生。燕孝鈺笑得有些無奈,起身,走近,繞過屏風,停駐在床榻前。


    他一身戎裝還未來得及脫下,因著來尋她,一身風塵仆仆,臉上還沾著些許血漬,靜靜站著,冷峻的容顏被火光映得柔和了幾分。


    “好像瘦了些。”久久看著流蘇裏的女子,燕孝鈺有些怔怔出神,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撩開流蘇。


    手驟然被緊扣,一股濃厚的內力,近乎灼燙。


    燕孝鈺抬頭,望著一雙冰冷幽深的眼眸,清寒入了骨。


    秦宓隻道:“出去。”


    兩個字,未見殺機,卻足以不怒而威,懾人。


    燕孝鈺確實逾越了,總歸是男女之防君臣有別,隻是視線相對,秦宓這雙灼灼其華的眸,叫他心緒難平,似乎不甘,甚至是怨憤,他冷笑,收回手:“本王隻聽她的。”說時,他看著帳中的女子,眸光一瞬癡纏。


    如此毫不掩飾,燕孝鈺對聞柒,有貪念。


    秦宓嗓音冷徹,咄咄逼人:“她是爺的女人。”他有些想動粗了,隻是,忍下了,若動了這個男人,他家貓兒定會鬧騰。


    嗯,以後總有機會。秦宓如是想著。


    “你的女人?”燕孝鈺冷笑出聲,挑唇譏諷著,“半個時辰,她昏昏睡睡了三次,你便是如此護你的女人?”


    那雙傾城的眸,忽然便冷了,沉沉如晦。指節泛青,殺氣驟現,秦宓微微抬起掌心,卻緩緩放下,他,終歸一言不發。


    燕孝鈺怨秦宓,他自己,又何嚐不怪自己,聞柒,本該是他放在心坎裏的女子,卻讓她淌了這腥風血雨。


    “秦宓,對聞柒,不要有恃無恐。”燕孝鈺冷冷相視,眸底是勢在必得的灼熱,“你若半點疏忽,本王不介意取而代之。”


    趁虛而入,燕孝鈺會的。


    秦宓薄哼了一聲,唇角輕動,隻道了四個字:“癡心妄想。”他的女人,自然不能讓旁人覬覦。


    嗯,他覺得這個男人留不得,很迫切地覺得。


    燕孝鈺半分也不妥協:“你可以試試。”


    秦宓冷哼了一聲,目下無塵,轉身便掀開流蘇,堂而皇之地半躺在了沉睡的女子身側,將流蘇外一雙灼熱的眸子整個擋住,丁點也不讓瞧了去。


    幼稚!


    燕孝鈺第一次發現,秦宓這個男人幼稚得這樣討厭,雖然從來都不曾順眼,此時越發覺得礙眼,狠狠睃著,言語如針芒在刺:“帶她回大燕,鄖西本王來守。”哼了一聲,燕孝鈺補充強調,“與你沒有半點幹係,本王是為了她。”


    說完,甩袖走人,滿臉鐵青。


    終於走了,不然宓爺會忍不住惹他家貓兒生氣的:“聞柒,爺想剝了他,很想,他竟惦記爺的女人。”秦宓皺眉,似乎很不滿,嗓音裏濃濃的不悅,“爺怕你生氣才沒有同他計較的。”俯身,啄了啄聞柒的唇,似乎還不夠,又舔了舔,他說,“爺是不是太慣著你了?”


    這是他的貓兒,他一個人的。


    秦宓捧著聞柒的臉,親了又親,這才不那麽不滿了。


    “唔……”


    許是被鬧得癢了,聞柒半睡半醒地咕噥了一聲,眼睫一顫一顫,緩緩掀開眼,帶著濃濃的惺忪,聞柒揉揉眼,皺了皺眉,見了眼前好看的容顏,這才伸手繞在秦宓脖子上,埋著頭蹭了蹭,睡眼迷離地嘟囔著,“你剛才說什麽?”


    秦宓有些懊惱,悶聲道:“是爺不好,吵著你了。”


    誰惹爺不痛快了,怎這般幽怨?


    聞柒睡意醒了大半,便順著秦宓的話,笑著頷首:“嗯,是爺不好,大半夜的擾人清夢,該罰。”抬頭,對著秦宓勾勾手指,賊笑著,“過來。”


    秦宓很聽話,乖乖湊上去,靜靜地看聞柒。


    聞柒一口咬下去,秦宓吃痛,唇角應該破了,也不動,乖乖讓聞柒咬,等她咬夠了,秦宓才伸出舌頭舔了舔。


    聞柒嘖吧嘖吧嘴,皺眉:“有血腥味。”


    爺,被嫌棄了。


    秦宓眼皮耷拉,一臉幽怨地看著聞柒。


    聞柒笑得歡了,用手指摩挲著秦宓的被咬破的唇角:“不是這。”手指一溜,鑽進了秦宓的衣領,一路順著往下,瞧見秦宓喉結微微動了一下,她才見好就收,壞壞地眨眼,“你身上,有血腥味。”


    聞柒的鼻子,素來靈得勝過某中動物。


    秦宓抓著聞柒的小手,放到一邊,便要起身:“爺去沐浴。”耳根子微微泛紅,他想,是該去去火。


    聞柒不依,抱住秦宓的腰不撒手,無比大方地說:“不用,小爺不嫌棄你。”


    秦宓不動了,任聞柒那雙小手偶爾作亂,這般時候,不能動,會點火,會出事。


    聞柒抱著秦宓躺下,尋了個舒服的地方窩著,八爪魚似的纏著秦宓:“乖,從實招來。”


    秦宓很乖,從實招來:“爺剝了嬈薑的臉。”


    聞柒煞有其事地驚了一下,咋舌:“爺可真不憐香惜玉。”說得好像她很憐香惜玉似的,眼眸一轉,喜滋滋地笑了,她嗬嗬笑著,“幹得好!那等妖孽,剝了幹淨,省得禍國殃民。”


    秦宓似有若無地應了一聲,手輕輕落在聞柒腹下,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揉著,嗓音輕得有些縹緲:“聞柒,想回大燕嗎?”


    聞柒笑著反問:“方才見了燕孝鈺?”


    “嗯。”從鼻腔裏哼出一個字符,足以表示秦宓對此人不滿,不悅,用唇角蹭著聞柒的發,問她,“想回去嗎?爺依你。”


    腹部暖暖的,聞柒舒坦地眯著眸子:“大燕那老東西差不多斷氣了,是得回去看著點,姬家老不死的也不安生,得收拾收拾。”


    半刻沉吟,秦宓道:“好,爺隨你一起回去。”


    聞柒笑彎了嘴角,淺淺梨渦盛滿歡愉,她眨著眸子揶揄著:“喲,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啊,我家爺真出息。”


    秦宓認了,不做聲,拍了拍聞柒的背,又揉著她的小腹。


    聞柒懶洋洋地偎著秦宓,沒骨頭似的,魘足地舒了口氣,喃了一句:“小十七應該早就會喊娘親了,有點想他了。”


    前些日子,寅禮剛過了兩歲生辰,齊三來書信說道,小家夥會喚娘親了,長了幾顆前牙,最喜歡流著口水喊‘哥哥’,很是鬧騰,成日裏翻天覆地整得一幹伺候的人有苦難言。


    這哥哥,應該喊的是宓爺,是聞柒走時教的,小東西學得快,記性也好,專不學好,這一點,倒像極了聞柒,秦宓對此有些頭疼。


    “喜歡孩子?”秦宓親了親聞柒微微泛紅的臉頰,放在她腹部的手越發地輕柔。


    “嗯。”她點頭,笑嘻嘻地說,“若是我家爺的孩子,定是世間最好看的。”


    誰都知道,這世間男子,若論容貌,誰比得過秦宓,秦宓雖不喜談及容貌,但這會兒倒是認真地回了句:“是,爺的孩子會很漂亮,像我。”其實,像聞柒也好,秦宓細想過,便是隻像了他一半容顏,也夠傾城了,性子還是都像聞柒好。


    “秦宓。”


    “嗯。”


    秦宓抬眼,眸底映出聞柒巧笑嫣然的小臉,她彎彎同半月的眸子轉悠著,流光溢彩,說:“我們來生一個吧。”


    秦宓微愣,足足默了半晌,眸子微斂,他抱住聞柒,伏在她肩頭,看不見容顏神色,輕哄了一聲:“乖些,不鬧了。”


    不從?


    聞柒很乖,不吵不鬧地任秦宓抱著:“若是以前,你定會來個反撲,然後大戰幾百回合吃個裏裏外外徹徹底底。”


    秦宓啞口無言。以前,他確實如此。


    聞柒看著秦宓的眼,專注地對視,她說:“秦宓,有古怪。”


    聞柒她,太聰慧了。


    秦宓垂下眼眸,一潭深秋的水,撩起了漣漪,怎麽也不敢看聞柒了,放在她腹下的手,動作亂了。


    聞柒說:“你都不敢看我。”


    秦宓抬眸,看她,無波無瀾的眼底,有種欲蓋彌彰的淩亂。她素來火眼晶晶的……


    “小宓宓~”聲音突然九曲十八彎了,聞柒瞪著水汪汪的眼,控訴,“你不喜歡我了。”


    她很委屈,好像快哭了,當然,隻是好像。


    秦宓怔了一下,良久才抱著聞柒哄,拍著她的肩,動作笨拙卻輕柔:“喜歡,爺很喜歡你。”回答地專注認真,絕對沒有半分敷衍。


    聞柒吸吸鼻子,眸子又一瞪,更水潤了,她接著控訴,更委屈:“你不喜歡我的身體了。”


    白二說,懷了身子的女子總是喜怒無常的,秦宓覺得很有理。


    秦宓無奈:“不準胡說。”


    聞柒不依不撓,極少如此耍性子:“那你為什麽坐懷不亂?”她哼哼唧唧,很有理,“哼,你才不是柳下惠呢。”說著,還故意在秦宓懷裏扭了幾下,小手亂抓,聽到秦宓一聲悶哼,她眸子一挑,洋洋得意,“看吧,不是柳下惠。”


    喜怒無常的聞柒,心思一如既往的細膩又跳脫,行為……變本加厲的放肆又大膽。


    這才片刻,秦宓額頭便沁出了細密的汗,嗓音微微嘶啞,抓著聞柒作亂的手:“嗯,爺不是柳下惠,所以你莫要再鬧爺了。”他伏在聞柒肩頭,重重喘氣,悶悶的嗓音低沉,他說,“爺難受。”


    不是坐懷不亂,是不敢亂,秦宓緊抿的唇,有些發白,眸子卻潮紅,緊緊抱著聞柒,不敢重了,又不敢輕了,偏生懷裏的女子還不消停,蹭了幾下,抬頭,一臉不可思議:“爺,你不是得了什麽隱疾吧?”說著,小手便往下探。


    這女子,總是直來直去,沒個怕。


    秦宓緋紅的臉,有些鐵青了,一把按住聞柒的手,遲疑了許久,他才說:“我們慢些,會很輕,你,”繞是秦宓,耳根子也不禁發燙,眸子分明潮/熱極了,卻溫柔得近似魅惑,他伏在聞柒耳邊,輕聲細語,“你不準胡來,讓爺來。”


    他想,他沒法子了,若不如此,他的女子定要就著‘隱疾’一事,鬧他一晚上,對此,他覺得後果會不堪設想。


    或者,對於聞柒的討歡,他本就束手無策。


    聞柒那瑩潤的眸,這才笑彎了,連連點頭:“嗯嗯。”表完態,她便雙手舉起手來,放在枕側一動不動,整個人乖巧地躺著,一副任君采擷的模樣,賊笑賊笑,“原來我家爺好這口啊,早說嘛,我不動不動,爺你慢慢來,慢慢來。”


    這迫不及待的模樣,分明是聞柒好這口。


    秦宓無語了,直接封住女子喋喋不休的唇。


    紅裘帳暖,月上西樓,久久平靜,隻餘淺淺呼吸,夜半,更響,已三更了。


    “秦宓。”


    “秦宓。”


    聞柒連著輕喚了兩聲,無人應答,倒是聞柒百轉千回的聲音在回蕩著:“秦宓,秦宓。”


    夜半三更,*過後,聞柒精神抖擻。


    這廝,耍壞了吧。


    她伸出小手,在秦宓眼前晃了晃,湊近了喊他:“小宓宓。”


    秦宓摟著她的腰,呼吸平穩,未見轉醒,眼瞼下是濃濃的青黛,沉睡的容顏沒了平日的清冷疏離,越加顯得俊逸無雙,聞柒瞧得心兒都柔軟了,拂了拂秦宓的眸:“累壞了吧。”


    即便是睡著,秦宓眉宇也是緊緊皺著。


    聞柒伸出指尖,落在秦宓眉宇,輕輕揉著,聲音輕得好似若即若離:“乖,好好睡一覺,天塌下來我也不會讓你一個人抗。”


    俯身,她吻了吻秦宓微涼的唇角,掖好了被角,披著秦宓的黑色鬥篷,裹得嚴嚴實實了,才掀開紗幔起身離去。


    流蘇帳外,屏風旁的銅鐏裏,薄煙嫋嫋。


    這西域的迷人香,最是催人眠。


    屋外,聞柒一身厚重的衣袍出來,驚了門口守衛的程大,連忙上前擋住了去路:“小、小主子。”


    爺有令,十二個時辰不眨眼地看著,人跑了,皮也別想要了。


    聞柒並不急著出去,審視著一臉戒備的程大:“帶我去見她。”


    程大沉思了一下,覺得這個‘她’是指嬈薑那個女人。果決地道:“屬下不敢。”爺若追究起來,後果很嚴重,葉九葉十便是例子,何況小主子現在的狀況,確實得看緊了,此番出來定是背著爺。想到這,程大更堅持,“主子若想去,可以讓爺親自帶你去。”


    親自?開玩笑嗎?顯而易見她是溜出來的好嗎?聞柒皮笑肉不笑,陰測測地瞅著程大:“程大,葉九的命你還想不想要了?”


    自然想要,隻是……程大絲毫不為所動:“屬下全憑爺做主。”果然,這祖宗就是隻狐狸,什麽都知道,精著呢,絕對不能大意。


    這群人裏頭,就數程大最油嘴滑舌,也數他最油鹽不進。


    聞柒怒了:“擦,你這榆木疙瘩,討打是吧?”


    程大縮縮脖子,紋絲不動,他打人不怎麽樣,自問挨打還行。聞柒咬牙,想揍人得緊。


    這時,守在院子外門口的梁六上前:“屬下給小主子領路。”


    程大怒目而視:“梁六!”這風吹兩邊倒的兔崽子!叛徒!可是,他打不過著叛徒啊啊啊!


    聞柒聞言滿意地笑了:“還是小六子上道,乖乖噠,回頭給你升官發財娶老婆。”


    梁六一把推開程大,打燈領路,聞柒歡歡喜喜地一蹦一跳,程大正欲阻止,梁六回眸,扯扯嘴,無聲道:“去喚醒爺。”


    程大愣了一下,拔腿就往裏屋跑。


    石室裏,梁六守在門口,照著燈火,見裏麵聞柒跳過地上蜿蜒的血漬,落在一處幹淨的石板上,似乎受不了石室的刺鼻的血腥,用寬大的袖子捂住嘴,對著被釘在石壁上的女子踢了兩腳:“誒誒。”


    鐵鏈摩擦出聲響,東陵芷卻一動不動,一身的血,肩胛骨被倒掛著,垂著頭,長發蓋住了臉,發梢全是結痂的血。


    聞柒又踢了一腳,拉著穿骨的鐵鏈搖晃了幾下,惡聲惡氣地道:“死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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