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外麵就起了一陣嘈雜,龍駿昊翻了一個身,繼續睡。


    “先生您要去哪兒?這裏是池塘,您快點回來——”小護士慌張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


    “我是魚,是美人魚,我要回大海……”


    “先生,這不是大海,我帶您去找真正的大海,您……啊——”伴隨著驚恐喊叫的還有一陣巨大的“嘩”的水聲。


    “快來人啊,病人落水了!”


    龍駿昊再次翻身,繼續睡。


    不遠處響起一聲驚雷:“全軍聽我號令,鳴金收兵,明日再戰!”嘈雜中又傳來咿咿呀呀的女聲,曲調悠悠長長:“人生有幾,念良辰美景,一夢初過……”


    龍駿昊輕微地皺起眉,仍沒有睜眼。


    “想我堂堂八十萬大軍竟盡覆爾等之手!蒼天負我!”


    那歌曲婉轉悠長:“且酩酊,任他兩輪日月,來往如梭……”


    “吵死了……”龍駿昊不滿地嘀咕一聲,終於認命地起身。眼前依然是他一個月前醒來時看到的場景,他不禁悲哀地歎息一聲,默默窩在床上細數這一個月的遭遇。


    想他堂堂一個王爺,要錢有錢,要權有權,要美人有美人,就算整天花天酒地,橫著在路上走都沒人敢管,他的生活本來可以一直逍遙,可是,怪就怪他不應該為了引起大將軍的注意而一時興起在他麵前調戲良家婦女,更不應該為了麵子而不挑明身份,更更不應該在大將軍讓手下把他綁回去時轉頭就跑,更更更不應該找一個特別傻缺的奴才駕馬車!


    最不應該的就是,他不該在馬車從一個小到幾乎可以忽略高度的山坡衝下之前沒骨氣地嚇暈了,而清醒後,他就到了這裏,身體已經換了一個,當時印象最深的是一片雪白,然後……他記得他爆發了。


    是的,當看到這一片白花花的東西以及穿著奇怪的男人和穿著很不成體統的女人圍在身邊嘰嘰喳喳並對他上下其手時,他想不爆發都難,更可氣的是身上還趴著一個穿著豔麗而同樣不成體統的女人。


    女人死死扒著他,痛哭流涕:“兒子啊,你可算醒了,嚇死我了,我就你這麽一個寶貝兒子啊啊啊!”


    他的額上瞬間暴出一根青筋,張嘴就吼:“放肆,我堂堂一個王爺豈是你這賤民能碰的?給本王滾!”


    那女人被他吼得後退一步,湊到一直默默站著的身穿奇怪黑衣的男人身邊,滿臉憂傷:“老公啊,咱寶貝兒子剛才喊我什麽?”


    男人看向她,淡定地吐出兩個字:“賤民。”


    女人頓時哭得梨花帶雨。


    龍駿昊的額頭又暴出一根青筋,看著那群對他一邊指指點點一邊交頭接耳的白花花的人群,他們口中說的“療養院”“妄想症”“鎮定劑”是個什麽東西?!


    是可忍孰不可忍!果斷掀桌!


    “放肆!你們這群奴才要造反不成?!全給本王退下!”


    眾人被他的氣勢嚇退,急忙點頭:“是是是,您是王爺,王爺吉祥,給王爺請安,那……王爺您老能不能先把這藥吃了?”


    “……”繼續掀桌,“我真是王爺!”


    “是是是,您是,誰要說您不是王爺我跟誰急。”


    “……你們夠了……”


    上麵的對話在他剛來的前幾天不斷重複,他也從他們口中漸漸對環境有了大概了解。


    首先,這裏是個叫“療養院”的地方,且這地方有些特殊,用他們的形容就是比普通的療養院高級,據說起初是院長為了愛人而建,他想通過不一樣的方式對愛人進行治療,結果愛人成功康複,為了造福更多的人,他便成立了這家療養機構。


    再次,這家的費用非常高,且剛成立不久,因此算上他隻有四個病人,嗯,是的,他發現除了那些一色的白之外隻有三個人和他的境況一樣,而這三人……沒有一個是正常人。據他剛剛半夢半醒間聽到的聲音,這三人一個跳了池塘,一個今天忽然開始做戰場對敵的夢,剩下的一個則雷打不動地唱曲。


    真是夠熱鬧。


    “啊,王爺,您醒啦?”房間的門被輕輕推開,小護士將早餐恭敬地放在固定桌上,甜甜地道,“恭請王爺用餐。”


    龍駿昊的額頭輕輕地跳了跳,嗯,他這段時間的又一個發現,這裏的人全把他們這些不正常的人當大爺來伺候,除了不能出一定界限外幾乎什麽要求都會得到應允,他記得當初醒來那幾天,這些醫生護士為了迎合他還特意換了身他們口中所謂的古裝,氣得他看到那些不倫不類的衣服再次爆發,此後他們便將衣服換回,但“王爺”的稱呼一直沒變。


    龍駿昊看她一眼,淡定地下床洗漱,麵無表情回來吃飯。


    他照例晃晃餐盤,這些人不知用了什麽辦法,餐盤一放到桌上便和桌子緊密地貼在了一起,而這間屋子的擺設大都被固定了,上麵特意鑲了層柔軟的毛茸茸的邊,他知道這是防止他們失控而受傷。


    他撇撇嘴,開始用餐。


    他的適應力很強,周圍的東西在醫生護士的仔細介紹下他基本認全,基本會用了,不得不說這裏與他原來生活的地方簡直差了十萬八千裏,不過令他唯一欣慰的是起碼住起來還算舒適,當然,前提是他能忽視那三隻真正不正常的生物。


    但這段時間下來他覺得他真的已經——淡定了。


    他一邊悲哀地想,一邊拿起特殊材料的杯子喝牛奶,這時房間的門突然“砰”的一聲被人用力踹開,砸到牆上不停地震。他一驚,剛剛喝進嘴裏的牛奶立刻噴了,來人風風火火衝進來,“撲通”跪在他麵前,聲淚俱下:“皇上,我朝八十萬大軍……盡覆叛軍之手!臣有負皇上的重托,臣罪該萬死!”


    “咳咳……”龍駿昊因為嗆了一下,正伏在床邊劇烈地咳,無暇顧及他。


    “皇上……”那人絲毫沒有察覺他的狀況,萬分絕望地叫了一聲,輕輕閉上眼,眼角竟還滑下了一滴眼淚,“我朝……亡了……啊!”他的話還未說完,便被憤怒的龍駿昊直接用杯子砸在頭上,頓時哀嚎倒地。


    “少在這裏妖言惑眾!”龍駿昊暴怒地下床,還不過癮地踹了幾腳,最後踩在他的胸膛居高臨下看著他,“爾等慘敗至此還有何麵目來見朕?”


    “皇上!”那人躺在地上絕望而深情地又叫了一聲,“臣對皇上的忠心日月可表……臣、臣……”他的臉上瞬間飄起兩朵可疑的紅雲,“臣對皇上的情也……也是永不會變的……”


    龍駿昊表情扭曲,還未開口,聞訊而來的醫生護士就立刻趕到,慌亂地將人從他的腳下救出。他冷眼一掃,威風凜凜:“拖出去,斬了!”


    眾人被他的氣勢嚇得心肝一顫,“嘩啦啦”地行禮:“遵旨。”他們拖著那人急忙離開,同時還能聽到一聲淒厲的喊叫:“不——臣冤枉——冤呐——”


    龍駿昊看著身上的牛奶,額上暴出一根青筋,我淡定,淡定……我靠!這他媽的讓我怎麽淡定?!


    先前的小護士柔弱地飄過來,眨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王爺,您什麽時候篡的位?”


    “……”龍駿昊默默將目光轉向她,淡定地吐出兩個字,“剛剛。”


    陽光很明媚,龍駿昊推開門到院子裏曬太陽。


    這家療養院建在山坡,房子精致典雅,從外部看有種歐洲的風格,內部更偏向中日風,幾間房子圍成一個個庭院,走廊皆鋪著木製地板,欄杆爬滿了紫色藤蔓,院內種著櫻花樹和桃梨等,每到春季都美不勝收。幾個庭院互連,圍成一個更大的空間,裏麵有青青草地、活動器材以及巨大的荷花池。


    龍駿昊出去時就見一群人正從池裏撈出一個人,抬上擔架飛快地向室內走,還有零星的對話傳來。


    “我真的是美人魚,我要回大海,你們這樣強留我是不會幸福的,真的……”


    眾人立刻附和:“是是是,您是美人魚,我們這是帶你去找王子啊,找你心愛的王子……”


    “狗屁,我才不愛他!他扔下我和別人劈腿我早就把他甩了,我現在愛的是別人,是別人!你們沒常識就不要亂說!”


    “……我我我們沒常識……沒常識……”眾人脆弱的心肝一顫,弱弱問,“那您現在愛誰啊?”


    “我愛的是海底的巫婆,我要去找她!你們這樣叫棒打鴛鴦懂不懂?”


    眾人僵了一瞬,認真說:“……其實巫婆早就被你父王罰出大海了,她現在住在陸地。”


    “什麽?!真的?!我怎麽不知道?!”


    “真的……剛剛得到的消息,我們帶你去找她,好吧,帶你去找她。”


    “那……那我就勉為其難相信你們一次吧。”


    眾人頓時“嘩啦啦”地叩首:“謝謝大爺。”


    “注意你們的言辭,是美人魚!美人魚!”


    眾人再次叩首:“是,謝謝美人魚大爺。”


    “……這還差不多。”


    龍駿昊以手撫額,心想那個人明明長著一張撲克臉,卻整天搞一些妖蛾子,真是服了。


    遠處的曲調依然悠長:“俺好似驚烏繞樹向空枝外,誰承望舊燕尋巢入畫棟來?今日個知音喜遇知音在,這相逢異哉!恁相投快哉!待俺慢慢地傳與恁一曲霓裳播千載……”聲音淒涼婉轉,刹那間催人心腸,龍駿昊看向池塘上建的小亭,那裏站著一個長發齊腰的美人,在一臉憂傷地唱曲,如果不是他的衣服開到胸膛,上麵一覽無餘、一馬平川,龍駿昊真的懷疑他是個女的。那人感覺到他的目光,微微側頭,朝他招手,唱道:“若此生情終難全,君可願來世繾綣……”


    “願意……”龍駿昊悲哀地歎息一聲,認命地向那裏走,心道漫長的一天又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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