柢山是顧泯除去郢都的另外一個家,不是因為師父常遺真人,而是因為兩個師姐。


    雖然他這些日子老是離開這裏,但依然很是舍不得。


    不過南海之行是勢在必行,或許從柢山出發,爭取那位南海之主的友誼十分有必要,可顧泯其實隻是為了那場講經。


    他想要在最快的速度裏提升境界,不想放過一切機緣。


    哪怕是有些危險的機緣。


    何況這南海一行應該是沒有任何危險才對。


    六塵和六明兩位金闕境的修行者陪同,隻怕是天底下真沒幾個人能夠在他們兩個人的眼皮子底下殺死顧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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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他們離開柢山的時候,南海霧野僧要在百日之後講經的消息也傳了出去,若是放在以前,這就會是這世上最大的事情,可現在帝陵在前,很多人都刻意無視了,隻有接到請柬的宗門才會有些想法。


    這些收到請柬的宗門,自然也是這個世間最強大的宗門,他們當然很重視帝陵的事情,可霧野僧的請柬在手,卻讓他們也沒辦法無視。


    拒絕一位四海之主,後果太過嚴重,哪怕那位四海之主還是天底下脾氣最好的和尚。


    於是一些宗門便已經派出門內的修行強者和重視的年輕弟子朝著南海而去了,給足了霧野僧麵子。


    柢山一行三人,和六塵還有六明兩個和尚是最早啟程的。


    要去南海,那便得去南海之畔,要去南海之畔,便要路過南楚。


    顧泯很想去郢都看看,於是在進入南楚境內的時候,便提出了去郢都看看的想法,六明和尚和六塵和尚並不知道顧泯的想法,但兩人都是聰明人,便提出在南海之畔再和顧泯相聚。


    於是進入郢都的,便隻有阿桑顧泯和洛雪。


    巨大的青色符籙在郢都城外的山林上懸空,前麵不遠處便是郢都城。


    此刻正是黃昏時刻,落日的餘暉照在郢都城外的汨羅江裏,一片金光閃閃,就像是真正的金光,將郢都團團圍住,


    將郢都城映襯得像是仙庭一樣。


    郢都城的日落是這個世間最美的景色,不管是從天上往地麵看,還是在地麵往天上看,都是如此。


    顧泯坐在符籙上,看著這一幅美景,心情輕鬆了許多,他指著其中一處,輕聲說道:“真好。”


    ……


    ……


    符籙在郢都城外落下,三人從城門處入城,郢都和以往那些年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隻是城裏多了好些大祁的衙門和衙役。


    以及來來往往的好些大祁商人。


    那座皇宮被徹底封禁,大祁的衙門沒有設


    在那裏,普通百姓也不能進入其中。


    南楚被滅國已經有了數年,想來郢都城裏的百姓,已經快要將過去的事情徹底忘記。


    阿桑注意到,走進郢都的顧泯,變得有些奇怪,他的身上時不時都透露出一股氣息,阿桑雖然說不清楚那是什麽,但也覺得那肯定不是什麽好事情。


    不過這麽怪異的小師弟她是第一次見到,她隻是耐著性子看,並沒有多說多做什麽。


    洛雪想要說些什麽,但被阿桑用眼神製止了。


    入城之後,顧泯找了一家客棧,阿桑知道他是什麽意思,便將洛雪提著進了房間裏,看著顧泯一個人出去。


    洛雪趴在欄杆上,看著顧泯的背影,有些憂慮的說道:“我怎麽覺得小師弟有些傷心。”


    “重遊故地,當然傷心。”阿桑平靜說道。


    “對啊,我都忘了,小師弟原來是這裏的太監,不過做太監肯定不會開心吧,現在做了修行者,怎麽還會傷心?”


    阿桑看了洛雪一眼,隱約想到了些什麽,但是沒有開口。


    顧泯出了客棧,沒有到處去轉悠,隻是朝著那座皇城走去,就在眼看著要臨近皇城的地方,他轉身走進了一家魚膾店。


    郢都的魚膾,是天底下最好吃的東西。


    有沒有南楚,這家魚膾店,都是原來的味道。


    店不大,隻有兩張桌子,桌子是普通的榆木桌,用的年生久了,上麵便有很多汙漬,想擦也擦不幹淨,一些講究的客人,往往便不會選擇這裏。


    這也是這會兒店裏沒有人的緣故。


    顧泯在最裏麵的桌前坐下,有個麵容蒼老的老人才從後廚走了出來。


    他一雙眼睛裏,滿是渾濁之色,想來也是看不見什麽東西了,隻是在店裏走了不知道多少年,也不見得有什麽困難。


    在桌前停下,老人緩緩道:“客人要吃些什麽?”


    顧泯說道:“魚膾,要薄一些,還有沒有昨天的送來的魚,要是沒有,今天的也行。”


    隻有郢都城裏最老道的老饕才知道,郢都的魚膾,若是用的冰塊凍過一夜的海魚才會最好吃。


    這是源於用來做魚膾的海魚特殊性決定的。


    老人笑道:“昨天送來的剛好是最後一條了,原本想著留著小老兒自己吃的,看來客人也很懂,那就給客人拿來了。”


    老人的聲音很溫和,和大多數的南楚人是一樣的。


    顧泯不再說話,看著老人朝著後廚走去,然後有些發呆的看著前麵。


    不知道過了多久,老人端著一盤魚膾走來,除去魚膾之外,旁邊隻有一小碟


    調味的佐料。


    他彎腰將魚膾放到桌子上,卻無意間看到了顧泯的麵容。


    老人愣了愣,很久沒有移開視線。


    顧泯神情不變。


    良久之後,老人才直起來腰,然後就在顧泯旁邊的長木凳上坐下,郢都城的魚膾店大多都是這個作派,顧泯不覺得意外。


    “客人生得很好看。”


    老人忽然開口,“好看的有些過分了。”


    顧泯沉默了一會兒,認真說道:“麵容是爹娘給的,也沒辦法。”


    老人點點頭,問道:“如此想來,客人的雙親應當都是很好看的人吧?”


    顧泯想著自己爹娘的麵容,心想這當然是這樣。


    他沒有說話,隻是夾了一塊魚膾,蘸了些佐料,放進嘴裏,咀嚼了幾下,然後皺了皺眉。


    老人感受到顧泯的神情變化,說道:“客人有很久沒有吃郢都的魚膾了。”


    顧泯點頭道:“和以前的味道的確有些變化。”


    店還是這家店,人還是這個人,海魚還是這些海魚,為什麽味道會變了?


    “以前陛下還在的時候,不管再怎麽昏庸,總歸是沒有克扣半分運魚的銀錢,工部的官員們也是兢兢業業,南海之畔的海魚,來到郢都城隻需要兩日光景,可現在不同了,現在都是商人們去海邊買魚過來,這魚上岸之後,來到郢都,要走五日了。”


    五日光景,便是味道改變的根本。


    顧泯沉默下來。


    老人說道:“客人應該知道,咱們最後的那位陛下,生得很好看,很多年前便是先帝最喜歡的皇子,要不是年紀小,先帝又走得太早,怎麽可能會把皇位留給哀帝陛下。”


    南楚國被滅了之後,大祁的史官將南楚倒數第二位皇帝稱為楚哀帝,而最後一位皇帝,也就是還在鹹商城裏的李鄉,稱為楚末帝。


    顧泯沒說話。


    老人繼續說道:“魚膾吃不到最好吃的算什麽,隻是我們這些人連個家都沒了,才是可悲的事情。”


    顧泯說道:“南楚沒了,可家還在。”


    聽著這話,老人忽然憤怒起來,他看著顧泯說道:“國都沒了,人人都是喪家之犬!”


    老人的眼眶忽然濕潤起來,“要不是陛下還活著,要不是陛下還活著,不然我早就一頭撞死在這店裏了!”


    顧泯輕聲說道:“他活著又有什麽用呢?”


    老人看著顧泯,壓低聲音說道:“陛下還活著,他會回來的,有一天他會重新建立南楚的,我這把老骨頭,到時候也要去出一份力啊!所以我才不敢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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