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時候,鹹商城先是起了霧氣,而後更是下起雨來。


    如今的鹹商城,已經入秋,天氣漸寒,要不了多久,便要入冬,入冬之後的鹹商城,或許能看到一場大雪。


    秋風刺骨,街上的行人已經少了不少,前些日子那邊京府衙門張貼告示,說了如今大應南下的事情,鹹商城裏的百姓這些天便多了好些咒罵聲,說是那些大應蠻子不知好歹,大祁先帝在的時候,沒有北伐,他們不感念恩德,趁著如今大祁換了新帝,卻乘人之危!


    百姓們對於天下大勢不太清楚,但也明白大祁的邊軍也不是吃素的,想來大應的兵甲,也不是那麽容易就能踏進國境的,隻是大戰將起,不管是哪個百姓,都會有些憂慮。


    因此喝酒的客人都少了。


    臨近城門的那家酒肆,平日裏便沒多少酒客,如今這事情一出來,便更是生意慘淡,掌櫃的是個喪夫的寡婦,長得有幾分姿色,還有兩個孩子要養活,平日裏雖然生意不好,也有不少酒客喝醉了之後,喜歡對她動手對腳,可她有兩個孩子,也不得不忍受這些,但以往好歹還有生意,這些日子甚至是連生意都沒了,這讓她真的想不到該怎麽活下去了。


    她看著已經見地的米缸,然後從後麵走出來,重新看著濕潤的地麵和飄著小雨的鹹商城。


    大祁王朝富強不假,但即便是在都城裏,仍舊會有人吃不飽飯,喝不起粥。


    或許世上沒有任何一個君王,能夠讓自己的子民都能安居樂業。


    開疆之君,所思所想是將自己的國境盡可能的擴大,讓國力盡可能的強大,而守成之君,是想要守住國土,不讓國力衰退,隻有真正的大賢之君,才會想著讓國境內的每個百姓,都能活下去。


    大祁先帝不是大賢之君,梁照,自然也不是。


    隻是成為大賢之君,並非要自己仁義,更多的,還是需要有能力。


    ……


    ……


    酒肆門外響起腳步聲,一雙布鞋出現在掌櫃的視線裏,她打起精神,抬頭看去,卻發現來人,不是酒客,而是個和尚。


    那個和尚戴著鬥笠,遮住了麵容,但感覺應該是個很年輕的僧人。


    他穿了一身素白的僧袍,抬起頭的時候,酒肆的掌櫃的有那麽刹那之間的失神,她也從來沒有看過這麽好看的和尚。


    可惜這還是個和尚。


    “大師……”


    婦人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說,她總不能開口問對方要什麽酒吧?誰都知道,這些出家人,是不喝酒的。


    年輕僧人從懷裏拿出一錠銀子,放在櫃上,輕聲說道:“一壺酒,有火爐子就拿出來,溫一溫,小僧要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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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和尚還真要喝酒?


    婦人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很快便去搬來了爐子,就在酒肆裏的一側,年輕僧人坐下之後,解下鬥笠,放在一側,然後看著忙碌的婦人問道:“如今的鹹商城,可還好活?”


    能活、好活、活得好。


    這本就是不一樣的事情。


    婦人有些猶豫,但還是很快回答,“大部分人應當還是沒問題,隻是我們這般窮苦人家,又沒個男人當家,不太容易。


    ”


    說起這事情的時候,那女子有些傷心,低頭的時候,便落下些眼淚。


    年輕僧人點點頭,示意知曉了。


    “你們的那位皇帝陛下,會為你們操心的。”


    聽著這話,婦人連忙擺手,“皇帝陛下如今要操勞軍國大事,這種事情,其實往後再考慮,也沒什麽的。”


    年輕僧人有些意外,他看向這婦人,好奇的問道:“都要活不下去了,也不是大事?”


    婦人淒涼一笑,“總不能為自家的這點小事耽擱了大事?”


    年輕僧人搖搖頭,“大小之說,其實在小僧看來,並沒有太大的差別。”


    婦人聽不懂這些話,隻是把酒壺放到爐子旁,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客人這銀子太多了,找不開……”


    年輕僧人笑道:“留著吧,家裏不是還有兩個孩子,總得熬過這個冬天不是?”


    婦人驚異,“你怎知……”


    年輕僧人不置可否,“至於找銀子,自然會有人會給小僧找銀子的。”


    說著話,酒肆外又響起了腳步聲,不多時,有個穿著黑色長袍的年輕人便走了進來。


    那婦人正要開口招呼,但是很快便直接被小僧打斷,“那是小僧的朋友,施主且去忙吧。”


    婦人這才作罷,退回到櫃台後麵。


    一身黑袍的年輕男人來到這裏,在年輕僧人麵前坐下,看著那爐子旁溫的酒,開口問道:“如今忘塵寺的僧人,也要開始喝酒了?”


    年輕僧人搖搖頭,“酒是給陛下你點的,陛下在宮裏喝的都是上好的酒水,恐怕是沒有喝過這般沒什麽滋味的。”


    大祁隻有一個陛下,那就是大祁皇帝梁照。


    而能夠和大祁皇帝梁照對坐的年輕僧人也隻有一個,忘塵寺的知禪。


    這都是當今修行界,最為出彩的年輕人。


    梁照看了他一眼,自顧自拿起酒壺,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沒有什麽表情。


    知禪看著梁照,“之前和那位施主閑聊,她所言是陛下如今忙於大事,事關大祁存亡,不應該為別的事情操心,但她其實自己也快活不下去了,那也是陛下的子民,陛下會怎麽想?”


    一個子民,和千千萬萬的子民。


    梁照沒有猶豫,平靜說道:“不解決邊境的問題,境內大祁的子民會死千千萬萬,孰輕孰重,你知道?”


    知禪搖頭道:“在小僧看來,眼前之人,既然出現,便都要救。”


    梁照看著那個爐子,“如今不是兩者選一的階段,但真要是這樣耗下去,之後便隻能兩者選一了,而朕一定會選擇後者。”


    梁照是這個世上心誌最堅定的那群人之一,他是不會被旁人的言語所說動的,他伸出手,放在爐子邊,感受著暖意,梁照這些天緊繃的神經,放鬆了些,鹹商城的富人們往往得在入了冬之後才會點起爐子烤火,這個秋天比往常都要寒冷,所以之前知禪才會要個爐子。


    “忘塵寺想要什麽?”


    梁照沒耐心在別的事情上多說,如今大應南下,他要做好曠日持久的戰爭準備,未雨綢繆。


    如今的大祁,整體實力絕對是不及北邊的大應的。


    這個差別,應當還是修行者上麵的差距。


    “別的都好說,陛下覺得誰能應付那位大應太後呢?一旦那位太後出現在前線,誰來應付,藍臨真人願意來摻和這攤子事情?”


    要知道,那位大應太後和西海的女子劍仙,一直都是這個世上最出名的兩個女子,她們之所以出名,是因為她們真的足夠強大,強大到了別的修行者,也不得不承認。


    南陵這邊,能夠應付大應太後的人,本來寥寥無幾,願意出手的,更是不多,劍庭那位掌教倒是有幾分可能,可即便梁照是他的弟子,也不見得他會真的出手。


    況且這位劍庭掌教,隻怕是比起來那位大應太後,也要差著境界?


    “忘塵寺中還有幾位大和尚?”


    忘塵寺是佛門正宗,底蘊深厚,要真的找,也肯定是能夠找的出來個能夠應付大應太後的強者的。


    “大和尚倒是有幾個,不過都在清修,不會理會俗世。”


    知禪微笑道:“忘塵寺找不出人應付大應太後,陛下倒是不用在這方麵多想些什麽。”


    梁照不說話。


    “不過陛下,南陵還真有一位,能夠對得上大應太後,甚至於還能勝過對方。”


    知禪說道:“就是不知道那位,會不會願意出手。”


    梁照皺眉,他當然知道知禪說得是誰,除去那位常遺真人,還能是誰?


    隻是柢山的那位老掌教,不用問也知道不會出手。


    知禪繼續說道:“其實今日除去小僧自己,還有人想要見見陛下。”


    ……


    ……


    秋風吹過街道,卷起幾片落葉。


    一襲青衫走過長街,來到酒肆前,然後走了進來。


    梁照抬起頭來,看著那個長得很好看的年輕人,隻一瞬間,便皺起了眉頭。


    因為他發現,眼前這個人,又破境了……


    這才多久?


    從鹹商城離開之後,他一路北上,到如今折返到南陵,回到鹹商城。


    他的境界便從飛光變成了繁星。


    梁照很有些不可置信。


    知禪倒是轉頭之後,便自然而然的笑了起來,而後他開口恭賀道:“顧道友進境一日千裏,已然是一騎絕塵而去了。”


    來人正是回到南陵的顧泯。


    他看著這兩個人,一個是被說成他一生之敵的梁照,另外一個,也是在穩步前行的知禪。


    若是以往,顧泯還會把目光放在和他們比拚上,但現如今,他早已經看向彼岸,心氣大多了。


    他來鹹商城之前,便見到了知禪,得知他要見梁照,其實顧泯也表示也要來見梁照,畢竟他有些事情想要和梁照談談。


    不過他還沒想好自己的籌碼。


    “有無好酒,來上一壇?”


    顧泯走過來坐下,搓了搓手,自顧自笑道:“鹹商城怎麽才入秋,就這般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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