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的局勢,至少在現在,不會因為誰的意誌而改變,它隻會按著要發展的,就那麽發展下去,就像是一條船之前起航,隻能跟著水流的方向前行,等到後麵,才有掌舵的人,決定方向。


    顧泯走出崇文樓,在風雪中離開郢都。


    但在這之前,他和崔溥大致上已經敲定了一切。


    他算是應下了崔溥。


    他離開的時候,崔溥又老了幾分,他如今已經是日薄西山,每時每刻都在衰老,換句話說,他如今之所以還能堅持著活下來,也是因為他有許多未完成的事情,要不然早就沒了生機。


    所以如今每每達成一個他的願望,他就會蒼老一分。


    白粥推門而入,帶起些雪花,那些雪花被風吹動,最後落到火爐上,慢慢融化,化作輕煙。


    白粥坐在火爐前,沉默不語。


    崔溥低聲緩緩笑道:“郢都比鹹商城倒是要冷很多,在鹹商城待了好些年,也沒一年覺得有這般冷過。”


    白粥伸手拿起那鐵鉗,夾了幾塊木炭放進爐子裏,這才問道:“崔先生說完了嗎?”


    崔溥點點頭,“我這把老骨頭活不了多久,今天沒說完,以後也沒什麽機會了,所以當然是該說的不該說的,都給說了。”


    “那他呢?”


    白粥看向火爐,感覺有些熱。


    “老實說,他目前這個性子,不適合做天下共主,但是恰巧就是要這個性子,才能做好天下共主,況且我也沒得挑。”


    崔溥蒼老的臉上的,皺紋皺成了一團,然後才繼續說道:“今日之後,崇文樓要全心全意的幫他,他肯定也不會負我們的,以後天下會是個好世道,隻是很可惜,我看不到了。”


    謀局者,最大的幸事,便是能夠將身後千百年的事情都納入謀劃之中,可最大的不幸也是不能看到身後千百年發生的事情,不能知道自己的謀劃是否成了。


    當然了,天底下的事情,往往都是這樣,總不能把好事都占了,而自己卻什麽都不拿出來。


    吃點虧,是好事。


    崔溥笑道:“你這丫頭以後要好好讀書了,要不然就要被說成是崇文樓曆史上學問最低的一個樓主了。”


    白粥點頭道:“學生謹記。”


    崔溥想了想,又擺擺手,“其實也不必這樣,其實依著我的想法,以後過個千百年,人們再提起崇文樓,就說上一聲是還不錯的個書院什麽的,也就行了,至於什麽讀書人的聖地,那就不多說了,到時候讀書人心中,人人有聖賢,倒是沒有必要非要去尋什麽特別的地方,到時候就和佛教的那些和尚一樣,隻要心誠,到處都是佛陀。”


    說完這些,崔溥又歎了口氣,“還是看不到了。”


    隨後他低聲喃喃道:“但沒關係的,真的沒關係的。”


    ……


    ……


    顧泯重新回到柢山,隻用了半日光景,如今他在繁星境裏也往前走了好些步,禦劍的速


    度很快,因此很快便從郢都回到了柢山。


    回到柢山,他先去見了許然。


    這位當年大祁皇子的幕僚,如今的山上閑客,顧泯見到他的時候,他正在和自己對弈。


    一張棋盤,上麵黑白分明。


    看到顧泯,他很快便起身見禮。


    而後顧泯坐下,許然才給顧泯倒了杯茶,茶葉是山上種下的茶樹,茶水是山上的清泉。


    當然都說不上有多好。


    離開了那充滿著勾心鬥角的鹹商城,許然在柢山待了好些日子,似乎整個人都變得飄飄似仙了。


    紅塵裏到處都是濁氣,不接觸,當然不俗氣。


    “許先生再過幾年,隻怕被山下人看了,也要稱讚一聲仙風道骨。”


    顧泯喝著茶,笑眯眯的看著許然。


    許然搖搖頭,“看似飄然似仙,但誌不在此,其實再修一百年,也成不了真人。”


    顧泯訝異問道:“那許先生要在什麽地方,才能舒坦?”


    許然自嘲道:“好像是天生是勞碌命,竟然覺得鹹商城有萬般好處。”


    “可惜了,現在那個地方沒有許某施展拳腳的地方,你可別想著趕人。”


    許然也是人精,說話滴水不漏。


    他的才幹,其實放在大祁王朝,做個一部尚書都綽綽有餘,隻是一直沒有門道,也沒有機會罷了。


    顧泯搖頭道:“許先生這般的人,現在讓我趕走,我還真是舍不得。”


    許然無奈苦笑,這話隻當顧泯是說笑,他可是知道,如今南陵雖然其餘舊國都在亂,可唯獨就是這南楚,還是太平安穩,沒有半點亂起來的跡象。


    既然不亂,他還能做些什麽?


    “先生在山上待得時間太長了,世上的事情,哪能這麽快就傳入耳朵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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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泯說到這裏,也不兜圈子了,直白的將如今南楚的境地和他的選擇都說了些。


    這讓許然聽得熱血沸騰,到了後麵,他整個人都在顫抖,最後竟然是有些失態的握住顧泯的手臂,急切的問道:“你……選了?”


    顧泯沉默片刻,認真地點頭。


    許然張了張嘴,眼眶有些濕潤,片刻之後,他猛然站起身來,然後認認真真的朝著顧泯跪下。


    顧泯還沒做出反應的時候,他便已經開口道:“草民許然,願為陛下,效犬馬之勞。”


    他的額頭重重磕在地麵上,宣告著他堅定的心。


    顧泯趕緊扶起來許然,微嘲道:“別說還不是,就算是了,也不見得能當多久,南楚是個爛攤子,現在想讓你幫著忙收拾,倒是有些不仁義。”


    許然額頭有些血跡,但他卻不在意,而是一雙眼睛看著顧泯,認真說道:“陛下,這些閑話不用多說,如今局麵,應當是陛下要站出來,要讓大家都看到,才能立住人心。”


    從如今局勢來看,沒什麽是


    顧泯親自出現在南楚百姓眼前,告訴他們自己還在更重要了。


    顧泯點頭道:“的確如此,隻是時間倉促,我在郢都待不了多久,不過我會留下一道旨意。”


    許然雖然不知道還有什麽事情要讓顧泯去辦,但也沒有堅持,隻是詳細問了問南楚的事情,得知崇文樓已經站到了顧泯身後,這讓他不由得震驚,然後更是信心大足,“有了崇文樓這些讀書人,天底下的讀書人算是抓牢了,至少以後的阻力就要少很多了,不過就依著目前南楚想要一統天下,隻怕還差些底蘊。”


    果然是人精,三言兩語,他連崇文樓的心思,都摸清楚了。


    顧泯有些無奈,這些事情,這個許然太主動,反倒是讓他自己還有些不知所措。


    “臣什麽時候去郢都,陛下又什麽時候去郢都?”


    許然眼裏充滿光彩,這個山中閑客,在這一瞬間,充滿了活力。


    “你要是著急,現在就可以去,到地方去見崔夫子便是,你們這些讀書人之間有共同語言,應當不會出什麽問題,至於我,還要去見大師姐,等處理完之後,自然要去郢都。”


    顧泯還算是條理清楚,不急不忙。


    許然哈哈大笑,點頭道:“那臣就先去郢都,替陛下先處理著那邊的事情,臣順便寫幾封信,看看那些老朋友願不願意來南楚做這筆大買賣。”


    一國之興,除去兵甲之外,內政的能臣幹吏都是重要的,當然了,有崇文樓在,南楚的框架當然會搭起來,不是什麽難事。


    顧泯擺擺手。


    許然忽然正色道:“陛下如今有崇文樓在後,自然不缺讀書人,可讀書人是讀書人,官員是官員,不可混為一談,臣許然,自認為,有宰輔之能。”


    顧泯有些意外的看向他,驚訝於他在今日就敢表露出自己的野心。


    “臣請陛下,將宰輔之位,授予臣!”


    許然仰起頭來,這個半生蹉跎的落魄讀書人,此刻眼睛裏充滿著一種名為希望和自信的東西。


    “臣必不負陛下今日所托!”


    一座王朝的宰輔便是極為重要,而作為南楚,許然若是做這重新立國的第一任宰輔,在史冊上一定會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顧泯笑道:“你胃口挺大的。”


    雖說在笑,但笑意不多。


    在和崔溥談話的最後,對於這些細節,其實多有涉及,當時崔溥的意思也是如此,說是宰輔之位,不要崇文樓一脈之人。


    崇文樓還是老樣子,做南楚的三公,別的讀書人,視其才能任命。


    但宰輔之位,不要崇文樓的讀書人。


    許然跪在地上,但腰挺得很直。


    顧泯緩緩道:“未來很多年後,史官會如何寫我們?”


    許然平心靜氣,平靜道:“雄主能臣,天作之合,古來第一,後世未有能及者!”


    顧泯笑了笑,看著眼前的中年男人,說了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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