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間的氣氛已經凝重到了一個極點,所有人都覺得呼吸有些不暢,那並非是什麽外界的壓力,而是心理因素。


    一身雪白的大楚皇帝,看向須發皆白的長淵真人,沒有因為這是歸劍閣,長淵真人是修行界的前輩,便有半點退讓。


    反倒是如此強勢。


    這倒是讓人很意外。


    因為這是在歸劍閣,這位天下共主最好的朋友所在的宗門。


    但之前這位天下共主也說得明白,任何人都不能對蘇宿做些什麽。


    拿他的東西,更不行。


    長久安靜後,長淵真人譏笑道:“倒真是一脈相承,不曾變過。”


    這句話有兩層意思,從大楚那邊論,顧泯的先祖是寧啟皇帝,從柢山那邊論,顧泯的長輩是晚雲真人。


    這兩人,在世間都沒有太好的名聲。


    顧泯沒說話,他隻是安靜看著長淵真人。


    遠處忽有清風起,吹動山間的花草。


    一柄飛劍,靜靜出現,懸停人間。


    那柄劍身好似琉璃的飛劍,便是燭遊。


    當所有人看到這柄飛劍的時候,便明白了顧泯要表達的意思。


    如果現在不讓蘇宿出來,那麽他便自己去找,當然了,在這過程中,總是要死人的。


    你長淵真人縱然是修行界的前輩,但也不耽誤去死這種事情。


    長淵真人臉色難看,可還沒等他說話,在場的歸劍閣弟子,有人出聲,“師叔祖總要給世人一個交代!”


    那是一個滿臉怒容的年輕人,不顧身側同門的阻攔,站出來怒道:“這些日子,蘇師兄蹤跡全無,是否已經被師叔祖所害,總是要講清楚的!”


    場間一片嘩然。


    原本已有的猜測之心,到了這會兒,已經分外濃鬱。


    應山石怒斥道:“怎能如此胡言亂語?!”


    那弟子仰起頭,似乎一點都不害怕,“總歸不管如何,我們今日都要見到蘇師兄!”


    長淵真人再度開口,這一次還是十分強硬。


    “山上之事,豈是你等弟子能夠知曉的!”


    然後他轉過頭,看向那邊的顧泯,重複了之前的話語,“還是那句話,這是歸劍閣的家事,諸位最好不要插手。”


    即便之前顧泯如此表態,但在這位老真人麵前,依然不管用。


    顧泯歎了口氣。


    不到萬不得已,他的確是不準備在這裏出劍的。


    不管怎麽說,這都是歸劍閣,蘇宿是他的好朋友,而已經去世的古道真人,則是他十分敬重的前輩。


    “朕當年學劍的時候,苦於沒有劍道上的名師,因此常常寫信到歸劍閣,古道真人胸懷廣大,不吝賜教,和朕有半師之誼。蘇宿與朕相交莫逆,更是同學梁劍仙之劍道,從此而看,朕與蘇宿本有同門之實,說來說去,朕都不該是所謂外人,歸劍閣今日之事,朕管定了!”


    顧泯這番話,涉及兩件事情,其中古道真人當初和顧泯通信的事情,其實整個歸劍閣上下都知曉,柢山沒有劍道宗師,顧泯早些年練劍,自然而然全靠古道真人解惑,這樣說起來,他自然也算是古道真人的半個弟子。


    既然有這麽件事,那麽歸劍閣的事情,顧泯說起來自然也管得。


    至於和蘇宿同學梁拾遺的劍道,這件事這些年已經傳開,也是修行界的一段佳話。


    這麽多年來,各個宗門的壁壘越發堅固,各自法訣都輕易不能示人,像是梁拾遺這般可以敞開大門,留下劍道給後輩的前輩,實在是太少了。


    “對,顧師叔和蘇師叔有同門之實,可算我歸劍閣半個弟子,此事,顧師叔可管!”


    這一次開口的是三代弟子,他們對蘇宿這位天生劍胚本就崇敬,之前是被各自師長壓住,但到了如今,卻是誰也拉不住了。


    一時間,數道聲音同時響起,都是聲討長淵真人的。


    應山石厲聲道:“不知尊


    卑,爾等是想受山規嗎?!”


    他雖說看著如此,但實際上已經是色厲內茬,外強中幹。


    知禪也是開口說道:“長淵真人為修行界前輩,備受眾人尊重,想來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才是。”


    他這句話,就是想要堵住長淵真人的後路。


    顧泯看了知禪一眼,他沒想到,這位知禪和尚今日竟然會站出來說話,看起來是在示好自己。


    的確,忘塵寺之前和大祁王朝走得太近,如今大楚已得天下,怎麽來看,忘塵寺都要修複一下雙方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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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淵真人臉帶怒意,冷冰冰怒道:“夠了!”


    他心中有萬般怒火,但此刻卻無法發泄出來。


    於是他看向了顧泯。


    既然這一切都是顧泯惹起的,那麽就要在這裏解決。


    長淵真人冷冰冰道:“既然你自認是我歸劍閣半個弟子,那便來吧!”


    他的聲音很冷,肅殺的劍意卻在刹那之間便收了回來。


    因為他很明白,對上眼前的這個年輕人,要萬分小心。


    顧泯皺起了眉。


    他知道,還是要打。


    還是要出劍。


    除去這個之外,沒有別的辦法。


    想到這一點,顧泯不再猶豫什麽,既然要出劍,那便趕緊出劍,解決這一切好了。


    燭遊懸停在他身側。


    他起身,沒有帶劍,朝著場間走去。


    每走一步,便有一道劍光生出,遊離在天地之間。


    濃重的劍意,在這裏散發開來。


    長淵真人為了應對顧泯,將自己渾身上下的劍氣盡數都收斂起來,不浪費一點,同樣是劍仙,可顧泯卻選擇了任由這些劍氣發散出去,從這裏看來,其實兩人之間,高下已經分出來了。


    顧泯敢這麽行事,是因為不在意。


    不在意什麽?


    當然是不在意長淵真人。


    這位老劍仙早就成名,更是修行的時間多了這麽多,還是沒能讓顧泯上心?


    那麽這位人間帝王,到底強大了什麽地步?


    很多人隻是知道傳言,卻不曾親眼看到過,因此這會兒也是極為期盼看到顧泯出劍。


    但說起出劍,他們這才注意到,顧泯前行的時候,並未提劍。


    這樣的人物,提劍和不提劍都是當世最強大的人物之一,可是提劍和不提劍,真的會沒有區別嗎?


    就在所有人都在猜測的時候,戰鬥已經悄然開始了。


    長淵真人已經出劍,滿天的雲海都聚集而來,籠罩了整個歸劍閣,一道道劍光在半空生出,然後沒有任何規律,落到了某個地方。


    四野之中,都有劍氣升騰,劍光鋪蓋天地,一片光亮,甚至代表了天光。


    眾人的眼睛都被劍意刺痛,那些境界不夠的修行者,更是雙目在刹那之間便開始流血,也就隻有同為金闕或是有強大法器傍身的修行者,才能那般淡然。


    知禪的眼前出現一朵蓮花,遮擋住這些鋪天蓋地的劍光。


    但在片刻之後,這朵蓮花上,也留下了數道劍痕。


    知禪神情凝重,他如今也是結發境的強者,但是捫心自問,自己還能抵擋住顧泯的隨手一劍嗎?


    同樣都是年輕一代的天才,可如今的差別,實在是太大。


    這樣的差距,甚至讓知禪都生不起任何別的想法。


    他隻能看著,直到結束。


    在那些金闕強者的眼裏,這場劍仙之間的戰鬥,無比玄妙,這代表著當世的巔峰劍道之戰,當然,要真說是最強,還得是顧泯和梁拾遺一戰。


    在漫天劍光之中,顧泯的身軀盡數融入其中,無數道劍光在他身側穿過,然後去往別的地方。


    他的身軀上,沒有落下一道劍光,就像是一塊極其光滑的石頭上,再鋒利的劍,


    也沒有著力點,隻能滑開。


    長淵真人看著這一幕,眼中充滿了困惑。


    他金闕多年,在外遊曆又是苦苦修行,在劍道上走得極遠,自問這世上沒有幾人的劍道能夠比他更高。


    如今即便自己不如顧泯,想來也不該是這般景象。


    在這一刻,他才覺察到了眼前年輕人的可怕。


    顧泯卻沒想這麽多,當初在郢都城洗禮身軀之後,他的身軀便已經愈發特別,這些年隨著境界越來越高,他越來越強大,身軀便越發不凡,再加上他是庚辛劍主的身份,可以說,世上沒有哪個劍修,能夠輕易傷到他。


    他不僅是天下共主,更是所有劍修的君王。


    在漫天劍光中,顧泯伸手,隨手攔下一道劍光,那道光華無比淩厲,被他困在手掌中,卻無法刺破他的肌膚,隨著顧泯緩緩捏緊拳頭,也隻能就此消散。


    毫無反抗的能力。


    看著那些劍光,顧泯平淡道:“你的劍道是錯的。”


    原本還算平靜的長淵真人,聽到這句話,頓時便生出了滔天怒火。


    “錯的?!”


    “你憑什麽說是錯的?!”


    隨著長淵真人動怒,漫天劍光裏,殺意越來越濃,也是越來越直接。


    這些殺意直接驚動天地,讓這裏仿佛是煉獄一般。


    所有金闕強者,在此刻,都皺了皺眉頭。


    顧泯很平靜。


    他說長淵真人是錯的,並不是什麽戰術,而是對方就是錯的,他的劍道裏,隻有殺,與其說是劍道,倒不如說其實就是殺道。


    劍道光有殺,是不行的。


    光說殺,天底下有劍道能夠比得過白寅的白寅訣嗎?


    這位不知道是什麽時代的萬古劍修,用半部白寅訣,便奠定了他在劍道上關於殺的地位。


    光憑半部白寅訣,便能走到金闕之上。


    這樣的劍道,可以說是曠古爍今了。


    但是白寅的劍道如果就隻是殺而已,而沒有下半部白寅訣,為他奠定大道,那麽他不會走得很遠。


    他沒有底氣說出什麽他是萬古第一劍修的話來。


    殺,不該是劍道的全部。


    長淵真人之所以暴怒,其實正是因為之前他的那位師兄,長鈺真人也是這麽說的。


    當年長鈺真人在傳位給古道真人之前,曾經來見過他,兩人有過一番徹夜長談,當時說到最後,長鈺真人便指出來,長淵真人的劍道是錯的。


    劍道不該隻有殺字。


    而當時的長淵真人則是反問,“劍道不為殺人,又如何昭示其意義?”


    他的觀點,和修行界裏那個著名的論調,是一樣的。


    隻要拳頭夠大,一切事情都不是事情。


    而出劍如果不能殺人,劍道的意義又是什麽?


    長鈺真人當時很是遺憾的看著長淵真人,感慨道:“如果劍道隻有殺,那麽為什麽要說是劍道,而不直接稱為殺道?”


    劍在修行者之中是有特殊含義的,眾多流派中,唯獨隻有劍宗能夠在修行界裏有著極大的分量。


    而用刀也好,用槍也好,即便能夠湧現出幾個了不起的人物,但絕不可能會形成一個人數不少的流派。


    長淵真人堅信自己的劍道並沒有錯,反倒是覺得這一切都是長鈺真人找的由頭,就是不願意將閣主之位傳給他,因此憤而離去,到了如今,已經有幾百年光景了。


    可在幾百年之後,又有人說他的劍道是錯的,他如何能不怒?


    在萬般憤怒之下,他之後遞出的劍,劍劍淩厲。


    顧泯看著那些劍,感慨道:“如果劍道隻有殺的話,誰又能比過我呢?”


    隨著他感慨,天地之間,忽然出現了一道道血色的劍光。


    那是白寅訣。


    天底下殺力最強的劍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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