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海船,從冰天雪地的北海深處返航。


    自從四海一統之後,四海之外和四海之內的聯係就要比之前緊密多了,不過東西南三海的海船航行沒那麽困難,而北海卻是不然,出入北海,在往常也就隻有強大的修行者有這個勇氣,畢竟在北海深處,天寒地凍,即便是一般的修行者,也無法扛住這些嚴寒的侵襲。


    除此之外,北海遍布冰山,在這裏航行,時不時便會撞擊到海麵下的冰山,隨時都有觸礁沉沒的可能,因此普通人想要從北海出海,並不容易。


    在北海航行的海船,全部都要是法器,而且不僅需要十分堅固,還需要海船能夠隔絕寒意,在這些之外,也至少要配備數位結發修行者隨船。


    想從北海出海的百姓,所花費的船費,也是不少。


    當然了,在如此高昂的代價下,出入北海的海船,也不多。


    這一條海船,便是這個月的唯一一條。


    海船返航,速度不快,一片冰天雪地,對於船上百姓來說,也是極為難得的景象。


    最好的房間裏,年輕皇帝站在窗邊,看著這些景象,平淡開口問道:“有無異樣?”


    在他身後,恭敬站著一個人,此人便是大楚王朝在原本的北戎蠻夷之地設立的北海郡衙門裏的首席供奉,名叫李由,也是一個結發境的修行強者。


    李由生得不算高大,麵容清秀,原本是一個山野修士,後來被大楚招安,一番探查之下,發現他不僅境界不錯,而且腦子還極為靈光,因此便被郢都排到了北海外。


    畢竟這些地方,都不像是大楚其他的疆域那般平靜。


    李由點頭道:“啟稟陛下,初時有過幾場不大不小的騷亂,但都被郡守帶人壓下去了,如今北海外,還算太平。”


    顧泯眯著眼,問道:“幾次騷亂裏,沒有修行者的身影?”


    李由心底咯噔一下,搖頭之後,便已經察覺到什麽了。


    “這幾次都沒有修行者參與其中,無非便是試探我大楚的底線,下一次,便沒有那麽簡單了。”


    顧泯一針見血,指出藏在暗處的東西。


    李由腦門上瞬間布滿汗珠,衣衫也被汗水打濕。


    顧泯轉過頭來,笑道:“其實不用這樣害怕,朕之後會讓柢山派些劍修過來,鎮壓騷亂,哪裏有不流血的?殺些人不是目的,但如今,卻也隻能如此了。”


    李由點點頭,“謹遵陛下旨意,臣之後定然處處小心。”


    顧泯不說話,揮了揮手。


    李由這趟和顧泯相逢,也是意外,他要回郢都述職,正好遇到了離開北海海底的顧泯,既然在船上相見,兩個人自然不可能不碰麵。


    四海之外的那些蠻夷,沒有一個會讓人省心,尤其是在這幾年,至少會有不少騷亂發生,不過他這位大楚皇帝,基本上是沒時間去管了。


    他知道,自己距離離開,已經很近了。


    而世上所有人,都在等著自己的離去。


    他是籠罩在眾人頭頂上的黑雲,當自己離去的時候,這世間再見光明,而光明之下,一些鬼是忍不住的,肯定要做些什麽。


    而這些布置,自己早在離開郢都之前,便布置好了。


    到時候世間會流一場血,但大楚的政權會更穩固一些,到了之後,天底下的百姓日子會好過很多。


    至少在未來的幾十年裏,所有百姓都不用擔心再被修行者欺辱,也不用擔心生活在一個混亂的世道裏。


    而這正是顧泯想要的。


    ……


    ……


    顧泯在餘暉中回到了郢都。


    這位大楚皇帝,毫無征兆的出現在皇城外的崇文樓裏,身為宰輔的許然正在崇文樓裏翻書。


    天下初定,大事小事都有條不紊的進行,他再也沒有那麽忙,因此下朝之後,自然有功夫看書。


    顧泯毫無征兆的出現在他身側,看著他的那些已經發白的鬢發,感慨道:“看吧,當初非要來做這個宰輔,如今怎麽也得少活幾年了。”


    許然後知後覺,轉過頭來的時候,看向顧泯,先是一怔,而後沒下跪,隻是說道:“早知道隻是少活幾年,便可以做一做青史上的那般明相,臣隻怕第一次見到陛下的時候,便跟著陛下走了。”


    顧泯笑了起來,拍了拍許然的肩膀,“你這家夥,還真是有意思。”


    許然也笑了起來,他能夠死心塌地的為大楚做事,何嚐不是因為大楚的皇帝是因為顧泯呢?


    顧泯歎道:“可惜了,你我君臣,不能再做數十年了。”


    許然不能修行,最多也就是百年之期,而顧泯如今才開始,說起來距離死亡那天,還很遙遠,但是隨著顧泯將要離去,兩人之間,自然是做不成君臣了。


    許然忽然說道:“前些天太醫院傳信,娘娘有喜了。”


    說話的時候,許然有些傷感,沒有子嗣或許顧泯還能停下離去的步伐,但如今柳邑已經有了子嗣,他離去便更是定數了。


    而且不會再怎麽停留。


    隻是得看顧泯會不會等到柳邑誕下子嗣的那天。


    “朕也想看看他,但卻沒有時間了。”


    說這些話的時候,顧泯很不開心,但也隻能如此。


    在北海底下,氏給他揭露了更多東西,他無法再繼續呆在這裏了。


    許然沉默了一會兒,笑道:“想來陛下是有更重要的事情了。”


    顧泯沒回答他,隻是說道:“去柢山最後一見吧。”


    說完這句話,他朝著樓上走去,而樓下,周州的身影出現,來到許然身前,微笑道:“宰輔大人,請。”


    ……


    ……


    樓上還有人。


    是個女子。


    白粥。


    這位以後注定要成為三公之一的女子翻動著手裏的書


    ,另外一隻手提著筆,在寫著些什麽,看到顧泯來了之後,她放下筆,問道:“道別來的這麽快嗎?”


    她這麽聰明,早就想到,顧泯從東海回來之後,會來見她,而這次相見,便會是最後一次相見。


    分別便是如此。


    隻是她沒想到這麽快,尤其是當她知道柳邑已經有了身孕之後。


    顧泯笑道:“有些事情,等不了。”


    白粥看著顧泯,像是要把他的樣子死死記下。


    顧泯感慨道:“你這輩子,還會嫁人嗎?”


    白粥挑眉道:“為什麽不,這世上難道就找不出來一個比你還好的人了嗎?”


    顧泯沒說話,白粥也就沒說話了。


    她想了想,好像還真是這樣,這世上哪裏還能找出一個比顧泯更好的人?


    白粥自嘲一笑,“是啊,世上的女子都是這般,錯過了一個人,便奢望再去找一個人替代,但是誰都知道,不管是誰,都替代不了誰。”


    顧泯很認真說道:“況且朕這麽優秀,很難有人及得上朕。”


    這句話不假,甚至還很謙虛。


    這些年過來,所有人都知道顧泯是個天才,而且是天才中的天才,他做過的一切,走過的一切,都無法讓另外一個人來走,即便以後再出現一個天才又如何?


    那已經沒有太多意義了。


    白粥柔聲道:“我不是柳邑的時候,希望你不是這樣的顧泯,可我是柳邑的時候,又隻能希望你是這樣的顧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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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粥在感慨。


    顧泯走過來,白粥坐著,他站著。


    想了想,顧泯伸出了手,摸了摸她的腦袋。


    後者沒有躲開,隻是感受著顧泯手掌的溫度,似乎有些陶醉,這一刻,她覺得時間是那麽漫長,等到顧泯把手從她頭頂拿開的時候,她又感覺這一刻是那麽的短。


    很矛盾的說法,就像是她之前說的那些話。


    “你的孩子,能認我做幹娘嗎?”


    白粥微笑開口,“不要讓我去問柳邑,我會很喜歡你的孩子,就像是喜歡你一樣。”


    顧泯笑了笑,然後點了點頭。


    等到白粥還想再說話的時候,顧泯已經變成了劍光,消失在了她眼前。


    他去了朝暮劍派。


    在月光灑落的同時,來到了那方寒潭前,哪裏有一方小小的墳塋,在這裏麵,埋葬著一個小小的姑娘。


    坐在墳塋前,顧泯想起那個姑娘第一次見他。


    那是很多年前,那個姑娘在劍庭的山道上碰到顧泯,那個時候,她低聲說著,朝暮劍派解語,見過師兄。


    好似一朵春風中的梨花。


    “解師妹,下輩子別喜歡我了。”


    忽有風起,吹動潭水,好似在說:


    “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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