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薇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沒有在家過年,母親不放心,幾乎是每天都有一個電話過來。佳薇雖然心裏難過,但還要強顏歡笑著,說阿姨叔叔對她都非常好,像親生閨女一樣對待。


    不過這句話倒不假,念琛的父母確實是對佳薇很照顧。因為這幾天溫度都是在零度以下,臥室裏又沒有空調取暖,佳薇一向粉嫩嘟嘟的手忽然凍了紅瘡,顧媽媽就連夜給佳薇織了一副隻露出手指的毛線手套。佳薇覺得很過意不去,就為了織這副手套,顧媽媽忽然凍得生了病。


    佳薇也不記得到底有多少天沒有和顧念琛說過一句話了,說她小氣也好,沒有同情心也好,但有


    哪個女人會絲毫不在意心裏愛著的那個男人依舊忘不掉前麵的那個舊愛。雖然每一次都煎熬著想要直接打包回家,但冥冥中仿佛又放不下曾經的這一份奮不顧身的癡情。


    心裏五味雜陳的,顧念琛賠盡了小心,但佳薇已經好幾天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了。也許是顧媽媽看出了兩個孩子間小小的過結,那天佳薇將剛熬好的一碗粥端到顧媽媽跟前的時候,麵容有些清減的顧媽媽忽然拉著佳薇的手回憶般喃喃地說道,“念琛那孩子打小就心地好,看不得別人受到的一丁點的委屈,也難怪他爺爺在世時獨獨寵他一個,可就是因為他太好了,才會不知道這種好卻也同時傷害了別人,”她忽然頓了頓,漸漸黯淡的眸子裏忽然像蒙了一層薄薄的水霧,她的聲音嘶啞而微微顫抖,“薇薇,阿姨知道你是個好姑娘,隻是到了我們這樣的貧寒的家庭,阿姨還是怕終究會苦了你。其實年輕的時候,我也和你一樣地以為,生活裏隻要有愛情就可以是這輩子的全部,但過了這麽多年的苦日子,柴米油鹽煙熏火燎的,愛情早已消耗殆盡,支撐下來的無非就是希望孩子們能過得好一點,能看著他們成家立業,那時候總不信什麽門當戶對,總以為戲文裏唱來的無非都是唬人的,後來才漸漸發現,原來一直都是自己在糊弄自己……”她的聲音漸漸地淡了下去,幾乎微不可聞。


    佳薇忽然眼圈子一紅,斷斷續續地哽咽道,“可是我是愛著念琛的,很愛很愛……”細細如白瓷般的牙齒咬住了殷紅的下嘴唇,深深的,漸漸地就有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氣,她的眼淚撲簌簌地就滾落了下來,好燙,燙地她竟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顧媽媽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忽然探過身子從床頭櫃的抽屜裏掏出一個綠地粉彩的小圓缽,黑絲絨裏裹著的是一隻光澤瑩潤的羊脂玉手鐲。她說,這是顧家祖上一代代傳下來的,其實在明清時代的時候,顧家在當地也算是個名門望族,族裏還出過狀元及第直接入翰林院任掌院學士。隻是後來雖然香火依然鼎盛,卻是一代不如一代,及至到了顧念琛曾祖父那一年,家業幾乎已經是被敗光了。


    仿佛是個太遙遠而沒有溫度的故事,可是佳薇卻覺得即使隔了這麽多年歲月的打磨,這隻羊脂玉的鐲子卻始終散發著幽幽地世代脈脈的香氣。可畢竟實在是太貴重了,佳薇不敢收下來,顧媽媽卻說,“你愛念琛,那就足夠了。一輩子在一起總難免要遇上些磕磕絆絆的,重要的是,心始終要在一起。”


    她最終還是沒有收下那隻手鐲,顧媽媽也沒有再做強求,她說,一切隨緣,隻是在一起的光景縱使要經曆些磨難,才會銘心刻骨。


    後來的幾天,佳薇一直在幫顧媽媽煎藥和幫襯著做些家務。因為過完年走親戚串門子的親戚很多,佳薇也不免跟著念琛的後麵去親戚家拜年。因為是頭一次,所以念琛那邊的姑姑舅母還有姨媽幾乎都給佳薇包了二百元左右的紅包,除了那個那天出盡了洋相的嬸子沒有露麵,幾乎都是喜笑眉開地看著這位顧家未來的新媳婦。佳薇當然是不好意思去收,但是念琛卻笑著說,“給你你就拿著,別不懂事。”


    佳薇狠狠地一個大白眼翻過去,顧念琛訕訕地跑去跟他的那些表哥表嫂子們去鬥地主了。不過既然有錢拿白不拿,親戚們當麵少不了要誇佳薇這個城裏來的姑娘可真是長得白白嫩嫩的,可背地裏難免要爛嚼舌根子說什麽城市裏的姑娘其實是最要不得的,那獅子大開口地又是要賣車又是要買房的,現在的房價多貴啊,稍微好一點的地段首付就得二十好幾萬,老顧就算是脫了一層皮也賺不回來一個兒媳婦。不過說不定也有那傻的肯跟著念琛後麵過苦日子。這嬌生慣養的大小姐才吃些苦頭還覺得新鮮,這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保不準哪天不得哭著鼻子跑回娘家鬧離婚。你看我們村子裏的姑娘哪個不是削尖了腦袋往城市裏嫁,就算將來婆家給臉子瞧,自己不愁吃不愁喝地過得快活那才叫真的精明呢!


    一群四五十歲的老女人們七嘴八舌地曬在太陽底下,東家長西家短地呱談,冬天的太陽曬得人暖融融,可曬得久了,人卻是懶得動彈了。佳薇本來對這些家長裏短沒有多少興趣,宅鬥宮鬥小說看了至少不下一百多部,早厭倦了這些勾心鬥角的女人們之間的錙銖必較。她隻是懶得動,才聽到一個八大姑小聲地嘰嘰咕咕道,“這女孩子家找不到一個好婆家是作孽,可遇不上好娘家也是遭罪啊!噯,你們可還記得東頭的那個老張家的養媳婦,聽說前陣子得了什麽怪病,大夫還說了會傳染什麽的,老張家嚇得趕緊給送回了她娘家,可娘家也沒一個好的,說什麽嫁出去的女兒就是潑出去的水,生是你們張家的人,死也是你們張家的鬼,這翻臉不認賬的,當初就靠著這女兒,從老張家得了多少好處,嘖嘖嘖……”


    養媳婦?而且是村子的東頭,佳薇心忽然‘咕咚’一聲沉了下去,難道是?難道是還沒等佳薇糾結到頭疼的時候,忽然舅母有些悲涼地說道,“說起來,那個黛梅也是命苦,生在那樣的家庭裏,偏偏還是個老大,這爹娘是個不成器沒良心的,總在孩子們身上打主意,噯……”舅母忽然頓了頓,朝著裏麵一圈鬥地主的大小孩子們指了指,悄聲說道,“那姑娘一門心思撲在咱們念琛身上,哪有個不打的,說不好,這病還是打出來的。”


    廊下是一枝枝橫斜如削的紅梅,太陽漸漸西沉,照在幽深的回廊裏淡成了一片灰黯的剪影。四下裏蒼茫暮色漸起,整個屋舍田壟都籠在一層薄薄的靄色裏。西邊是雲蒸霞蔚的緋色翻湧,佳薇怔怔地看著那緋紅漸漸凝成了醉紫,最後散成珠灰色的一縷輕煙。她的心空落落的疼,這樣命途多舛和她一般大正當最好年紀的姑娘,這樣奄奄一息不堪盈盈一握的情敵,佳薇忍不住去回想那夜他歸來的情景,那樣大的雪,他的身上猶自帶著嚶嚶啜泣的淚痕,她如何不妒忌,她如何能不難受,她在他心目中的份量較之於那個女人,到底孰輕孰重,她不知道,她亦不想去揭穿答案,怕自己扛不住。


    顧媽媽的病還沒好,佳薇卻忽然病倒了。感冒加發燒,一開始還隻是頭疼流鼻涕,到後來就是沒日沒夜地咳嗽,差點連肺都要咳出來了。佳薇每次隻要一生病就看著格外地憔悴,小時候就經常被院裏的討厭鬼們說是林妹妹附體,佳薇還不服氣,拚命地想要證明自己是多麽的強悍,可現在


    她才發現自己其實脆弱地連黛玉都不如了。


    顧念琛急得跟什麽似的,時不時地要搓著熱乎的毛巾蓋在佳薇的額頭上,等燒稍微退一點的時候,就會反複用手試著自己和佳薇額頭的溫度。診所裏的醫生說,佳薇無非就是受了點風寒,吊幾瓶水估摸著就好了,可拖了一個星期也絲毫沒有什麽起色,醫生也奇了怪了,其實隻有佳薇心裏清楚,她是自己不願意好起來的。寧願就這麽稀裏糊塗地病下去,也好過清醒地為了一個心愛的男人而和別的女人去爭風吃醋。


    燒其實是早退了的,隻是咳嗽地還很厲害,尤其是在夜裏,她一咳嗽,就聽到閣樓裏‘咚咚咚’地腳步聲,整個屋子裏,除了最小的愛貪玩的顧念璞,似乎所有人都是懷著心思而睡不著的。


    顧念琛披上衣服來拍著佳薇的背,太熟悉的溫度是她越來越害怕失去的,她總覺得有一天顧念琛會忽然棄他而去,從睡夢中醒過來的時候,眼角的淚猶自沒有幹涸,她這才發現夢裏的自己,失聲痛哭了一場。


    從模糊的淚眼裏,她也看到心急如焚的顧念琛恍惚一夜之間就瘦了一圈,淚光裏,他的臉漸漸淡成了一個模糊的輪廓,而他的眼,他的眉,他的鼻子,他的嘴……卻依舊清晰挺立地如同她初見時的模樣,是煙灰缸裏橘子皮的香味,說什麽傾蓋如故,恍若久別重逢,她那樣輕易地就捕獲了他的心,那一包紅梅,那一包暈厥了的依舊緊緊攥著的七度空間……冷戰的最終結果是,傷害了自己,同時也傷害了別人。


    她從虛空中伸出手去,摸索著撫上了他的臉頰,凹陷的輪廓,他原來那樣瘦削,她忽然心疼地哽咽道,“念琛,我都曉得,我都曉得。”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她不怪他,她怎麽會舍得去怪罪他,即使他心裏裝這個病怏怏的青梅竹馬那又如何,他是她的,始終都是,整個地,包括他的心。


    他坐在床邊,手心貼過來的時候是冰涼的,手心貼著手背,他的臉頰在佳薇的手心裏緩緩地摩挲著,他終於喃喃說道,“薇薇,我的心裏隻裝得下一個你,再也塞不下別的人,薇薇,你要相信我。”


    本該煽情到極致唯美到心碎的場景,可是佳薇卻忽然一臉黑線地望著他,敢情是本姑娘太肥了的緣故。他笑而不語,‘蹭蹭蹭’溜得老遠。


    我靠,竟然又被占便宜了,顧念琛,你過來,本姑娘絕對不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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