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雅跌跌撞撞地趕到醫院的時候,嚴梓峻已經是第二次被下達了病危通知書,尿毒症隨時會要了一個人的性命,換腎手術已迫在眉睫。可是梓峻的母親卻與他的匹配度很低,除了父親的腎可以移植到梓峻身上,似乎已沒了別的辦法。


    可是自從梓峻住院以來,陸陸續續家裏已經花了十多萬,光這還基本都是都親戚朋友那裏借來的,如今能借的都借遍了,手術費用加後續治療費用至少也得三十萬元,其實嚴家不止梓峻一個孩子,梓峻上麵還有一個哥哥在上大學,跟梓峻是同父異母,跟俏雅就沒有絲毫的血緣關係,其實重組家庭的處境對孩子來說是非常尷尬的。


    一開始俏雅的繼父還願意到醫院來看看兒子,後來想到不僅這巨大的手術費用是個難題,自己被摘了一個腎以後連一些工地上的重活也不能做了,大兒子還要繼續考研深造要培養,後來想了想,索性就來個人間蒸發,醫院各方麵都找不到,手術暫時被擱置,俏雅的母親哭到暈厥,想不到人心竟會如此絕情和涼薄,一輩子嫁了兩個男人,都是這般的狠心無情,她不能怪誰,隻能說造化弄人,她沒有別的法子,除了央求曾經被她辜負了的女兒,她已是走投無路。


    俏雅還在懷孕期間,不適宜做腎源匹配,況且換腎是非常大的一個手術,供體也必須保證本身的生命安全。


    如果老天爺足夠仁慈,俏雅希望哪怕是自己遭罪,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年僅十五歲的弟弟就這麽悄然地離開人世。


    醫院那邊傳來消息,有一個和梓峻差不多年紀的孩子因為登山時繩索忽然出現故障墜落山崖不幸身亡,那個孩子的父母縱然有很多不舍,但最終還是願意捐出孩子身上一些完好無損的器官。


    腎髒沒有損壞,匹配度也基本吻合,這樣的巧合是很難遇上的,也許冥冥之中上天還是在可憐著這個孩子。


    接下來的手術費用是一道難關,俏雅的母親說想買點現在的那個老宅子,說不定能湊點,可是那個狠心的男人將家裏值錢的東西幾乎全擄走了,房產證也在那個男人身上。


    俏雅想到了陳絮,可是陳絮現在恐怕也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這座冷漠而喧鬧的城市,她還能去求誰?醫院的走廊裏到處充斥著熙熙攘攘的哭聲和喜悅聲,俏雅顫顫巍巍地坐在走廊上的長椅上,她覺得一切都是冷冰冰的,不敢去觸摸,索性將整個身子縮起來,留住肚子裏的那一點點溫暖。


    她看到母親眼裏稍縱即逝後那綿長而孤單的絕望,縱然她是恨這個女人的,但是此時此刻,她覺得這個女人也無非是狼狽掙紮的可憐。


    專家進行了一次會診後,手術被推上了日程,手術費用該怎麽辦?沒有錢,醫院連給梓峻用的藥也停了,迷迷糊糊中,梓峻像抓住了俏雅的手,臉色雖然蒼白到沒有任何生氣,但依舊強撐著想要給俏雅一個大大的笑容,“姐姐,你看我折了一個什麽?”


    他從裏床捧出一隻紙鶴放在了俏雅的手心裏,粉紅色的小紙鶴,像一顆火紅的心。這還是俏雅第一次學會折紙鶴之後忙不迭地想在這個弟弟麵前炫耀一番,誰知他竟然偷偷記住了。


    俏雅隻是覺得難過,她替他掖了掖被頭,第一次溫柔地像個姐姐般說道,“那梓峻要答應姐姐,等出院了,要折一百隻給姐姐好不好?”


    梓峻頑皮地從被窩裏抽出滿是針孔的瘦弱的手,用小拇指勾走了俏雅的,輕盈卻有些虛弱地說道,“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梓峻不僅要折一百隻,還要折一千隻,一萬隻……”他自從住院以來,很少笑得這樣開心過,還是像小孩子一樣笑得沒心沒肺,可他心裏清楚,媽媽和姐姐的心急如焚以及爸爸的撒手不管。他隻是想努力地掩飾住身體和心裏的痛,讓身邊的親人可以活得輕鬆一點。


    “嗯,一千隻,一萬隻,少一隻,姐姐到時可是不依的哦……”


    “姐姐……”


    “嗯?”


    “你怎麽哭了?”


    俏雅的聲音漸漸哽咽起來,這麽多年她把所有對母親對繼父的恨全強加在他一個人身上,可是弟弟卻從來沒有一次想要傷害過她。他總是說自己要像個奧特曼一樣打敗所有的小怪獸,保護好姐姐,可是她呢?她在做什麽?或者曾經看見同一個小區裏的孩子欺負梓峻的時候,她都會在心裏慶幸地想過,這全是他自找的,全是他活該。自始至終,她活得都是如此地懦弱而自私。


    “梓峻,你會害怕嗎?”俏雅偷偷磨過身子去揩拭著臉頰上滾落的淚水。


    “有姐姐,有媽媽在,梓峻就什麽也不怕,姐姐……”梓峻頓了頓,忽然明亮的眸子裏有了幾絲暗淡,“姐姐,我好了後你就會離開我嗎?”


    俏雅的心驟然揪疼了一下,她看著弟弟,輕輕地摸了摸他的頭安慰道,“姐姐會一直陪著你,可是你也要答應姐姐要多多休息,好好養病,嗯,快點閉上眼睛吧,睡上一覺,很快就能回家了。”


    梓峻很聽話,他乖乖地閉上眼睛,卻還是不放心地要緊緊抓住俏雅的手。從小到大梓峻一直都是比俏雅乖巧多了,俏雅一直都把他當個不懂事的小屁孩來看待,可是他心裏何嚐不知道,自己已命在旦夕,也許一覺醒來他就再也看不見親愛的媽媽和姐姐。


    俏雅不願同母親多說話,除了關於梓峻的,她幾乎都是沉默地守候在梓峻的床邊,緊緊地回握住他的手。


    醫院安排的手術時間是下午一點鍾,可是手術費用依舊湊不上手。俏雅急得心裏隻是一陣陣難受,她身上除了陳絮平時給的零用錢並沒有剩下多少。陳絮近來公司裏出了事,她忽然想到那天沈慧茹塞進她手提包裏的那張名片,江湖救急,她想不出別的法子,現在除了救回梓峻的命,她什麽也管不了了。


    那名片上印得慧茹的名字和那長長的一串數字,她隻覺得輕輕地一張紙卻忽然變得異常地沉重。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咬了咬牙撥了過去。


    女人的貪婪和獨占心永遠比你想象地還要多的多,離開陳絮,打掉孩子,沈慧茹的殘忍條件換來救命的三十萬元。


    曾經她對那個女人說過,感情的事,願賭服輸。終究還是她輸了,一敗塗地,可是她再也管不得這些,哪怕是拿自己的一條命換回梓峻的命。


    手術做得很順利,後期的調養還需要一筆錢,但最難的一關挺過去,一切都變得沒那麽難了。


    後來俏雅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人知道她到底做了怎樣地一種艱難的抉擇?她沒有人可以去傾訴,可以去抱怨,哪怕是最好的閨蜜佳薇,她習慣了一個人獨自承擔,她害怕連累別人,所以哪怕自己再苦再累,她依舊想要堅強地現在別人的麵前,孤勇而執著。


    過了很久,她重新回到陳絮的那棟公寓,她知道在門口會遇上那個女人,像個陰魂不散的催債鬼,她恨,她怕。可是她不能不鼓起勇氣去麵對這一道道難過的關卡。


    俏雅知道,從她決定和陳絮在一起的時候,沈慧茹早已介入了他們的生活,無聲無息。俏雅一直覺得沈慧茹這個女人如果用一隻動物來形容的話,不是藏著尾巴小心翼翼過活的狐狸,而是一隻鬼,讓她永世都不得安寧。


    打掉孩子,重新生活,她隻是要拿回這裏原本屬於自己的一切,她答應過別人的,就絕不會食言。


    她知道陳絮公司裏出的狀況是這個女人在搗鬼,可是現在她已沒有了退路。該怎麽辦?徹底從陳絮的世界裏消失,還是想留下最後見一次麵的念想。


    窗外的月色很好,她一個人蜷縮在床上,肚子空空如也,她唯一可以懷念的溫度也被自己親手掐斷了。


    她沒想到陳絮今晚會風塵仆仆地開車回來陪她,幾日幾夜俏雅都沒有合過一次眼,可是她不覺得困,隻是覺得前所未有的累。


    車子的引擎在樓底下漸漸熄滅,她掀開窗簾靠在陽台上。窗台上的煙灰缸裏是一根一根陳絮曾經吸殘了的煙。俏雅拾起一根用力地吸著,她喜歡的男人的味道,嗆得她用力地咳出喉嚨裏的那灘血。


    香樟樹上是一蓬蓬的燈紅酒綠,如今她才看得清晰,那樣的世界她迷戀過,卻從來都不會屬於她。


    陳絮很是疲憊,他沒有去摁亮臥室裏的燈,習慣了在月色裏擁抱彼此,親吻和纏綿。隱秘的喜悅,他剛靠近,俏雅隻是害怕似地忽然掙開了,攏了攏鬢邊滑落的一綹碎發,她在黑夜裏幽幽地說道,“一身酒味,快去洗個澡吧,我給你拿衣服。”


    陳絮似乎覺得有些寡淡無味,俏雅從來都是默契地配合著他的要求,所以他覺得她不僅是一個能守好秘密的情人,也是一個相當合格的妻子。


    他在浴室裏剛想打開蓮蓬花灑的時候,隻是覺察出了俏雅的不對勁,待俏雅從玻璃門外給他遞內衣內褲的時候,他卻忽然抓住了手腕,俏雅一個不防,差點滑倒他懷裏。


    孩子,陳絮看著俏雅不再隆起的腹部,他們的孩子,他忽然發瘋了一般紅著眼睛抓住俏雅的肩膀怒吼道,“你把我的孩子怎麽了?啊,你把她怎麽了?”


    俏雅被她搖晃地差點斷了氣,他沒有想到他會緊張到如此的地步,原來他的妻子說得沒錯,或許,她不過就是一個溫順的可以給他生孩子的工具罷了,她努力推開他,隻是看著他,他的眼睛,也看到了無助而惶恐的自己,“陳絮,你愛過我嗎?”她近乎哀求地想要聽到答案。


    俏雅忽然聽到“嘩”地一聲,浴室裏的一整塊玻璃被他用手捶得粉碎,她在碎玻璃渣裏看到他破碎而猙獰的臉,“瘋子……”


    他的手指捏地俏雅的肩膀生疼,忽然他說,“也許曾經愛過,但是現在,你隻會讓我無比厭惡,以前我以為你會和別的女人不同,原來都是一樣的自私可憐。”


    “嗬嗬,陳絮,別說的你好像偉大高尚到可以拯救全世界,我告訴你,你也不過是個自私自大的家夥,一隻沒心沒肺的可憐蟲。”俏雅忽然覺得此刻的自己不再卑微,她的心在顫抖,可是臉上卻有種心痛到自嘲的笑容。


    成年人的感情終究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的時候,剩下的就隻是那殘忍的算計和傷人的話語。


    她該怎麽辦?她還能怎麽辦?他們都瘋了,才會忘了曾經那些美好而艱難的歲月,那些初遇時的驚豔和心動。


    “是是是,我是可憐蟲,那你許俏雅是什麽?一個為了錢可以出賣一切的婊子,別忘了,你就是一堆破銅爛鐵,一家子為了錢,賣女兒的賣女兒,磕頭下跪的事都幹得出來……”


    俏雅沒有想過母親會去找陳絮借錢,更沒有想過繼父曾開口問他要五十萬的禮金,是了,她從初中剛一畢業起,就成了繼父四處攬財的工具。沒有人真正在乎過她的感受,有人愛過她嗎?逢場作戲罷了,不過愛不愛早已不重要了不是嗎?如果不愛的代價就是這些唾沫橫飛的侮辱的話,她想她已沒有了退路。


    一記響亮的耳光在狹小的浴室裏來回撞擊著,陳絮的臉上頓時腫了起來,然而俏雅的心卻也在滴血。她從來沒有舍得欺負過他一次,這個負心而涼薄的男人,佳薇說得沒錯,她自作自受的結果就是,自取其辱。


    “滾,你這個混蛋……”俏雅再也忍不住地放生嚎哭起來,那種撕心裂肺的感覺,像生生地從骨肉裏剝離開來,血肉模糊。


    陳絮終於走了,赤著腳踩著一地的碎玻璃渣子,鮮血從腳心絹絹流了出來,他走了,或許這輩子他也不會再回來了。如果有那麽一刻,俏雅可以委曲求全地卑微下來,緊緊地攥住陳絮的衣角,央求他不要走。可是從陳絮出口侮辱她的那一刻起,她就徹底地明白了,愛算得了什麽,她什麽都沒有了,她什麽都可以不在乎,而現在唯一可以讓她念念不下的隻有梓峻了,她最最可親的弟弟。


    她打開浴室蓮蓬頭的水龍閥門,像平常一樣平靜地躺在浴缸裏,嘩啦啦的水珠從鎖骨處一直往下滾,像他曾經的手,溫柔地撫摸著她身體的每一寸肌膚,男人的狠心,她恨不得抓爛身上曾經有過他的所有的溫度。


    絕望像從水底伸出來的一把尖刀,張牙舞爪,她驚慌地想要逃,可是無論怎麽掙紮,那把沾滿血的刀都一直想要戳死她。想要喊,喉嚨像被死死卡住,她掙紮著醒過來的時候,原來一直都是這場夢魘。


    她沒有想到,有一天這個夢竟會來得如此地殘忍而清晰。洗手台上陳絮的刮胡刀片劃向手腕的那一刻,俏雅的心忽然有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


    什麽時候呢?這種輕鬆而解脫的感覺,她想起小時候的自己,永遠快樂地都像枝頭最能折騰的麻雀,已為人妻幸福的亦綰姐,失去了最心愛女人的二狗子哥哥,消失了很久的亦萱,還有她最放心不下孤獨無依的奶奶……


    她還有太多太多的話想要說,可是她已來不及了,血腥氣彌漫在熱的水蒸氣裏,漸漸地彌散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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