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天氣,非常冷。


    在這個時代,自然不可能出現什麽溫室效應,氣候正常,四季分明。


    在入冬之後,沛縣下了兩場雪。


    雪並不算太大,卻讓人感覺很舒服。


    正是午後,劉闞一個人在牢獄的空地上,踩著赤旗書中所說的三宮步,手中拎著一根沉甸甸,用數百年老樹的樹根雕成,形狀和赤旗略有相似的武器,大聲呼喊著,聯係搖旗之法。


    那老樹根浸過水,所以格外沉重。


    重量若依照後世的斤兩計算,大約有五十多斤,正好是赤旗的一半。


    雖然已經減了一般的距離,可單臂施展,若換個人,一樣非常的吃力。


    劉闞赤著膀子,光著雙腳,在冰天雪地中舞動大旗,腳下靈動,身形圓轉,那沉甸甸的木製大旗在他的手中,發出呼呼的聲響。


    雪花從天空中飄落下來,被旗風掃落。


    任敖唐厲等人站在房間裏,隔著小窗向外看去,一個個輕輕搖頭,歎了一口氣,又坐回遠處。


    一個破爛的銅鼎,裏麵糊上厚厚的爛泥,烘幹之後,儼然成了火爐。


    爐膛裏燃燒著紅彤彤的木炭,火爐上放著一個陶盆,裏麵盛滿了水,水裏麵還有一個酒壇。


    “這麽冷的天,你們說阿闞這家夥不坐下來喝點酒,一個人練什麽武啊……這家夥,簡直就是個武癡。


    屠子當年也沒有他這麽大的勁頭……不是練武,就是識字,他就不覺得煩嗎?”酒,是呂雉送來的昔酒,以糜黍做成,口味比之外麵的昔酒,好上許多。


    所謂昔酒,是一種叫法。


    古時,這酒有三酒五齊之分。


    以稻穀和糜黍為原料,三酒可分為事酒、昔酒、清酒。


    事酒的意思,就是因事而釀,時間很短,口味很差。


    昔酒則需要短時間的儲藏,意思就是過去釀造的酒,口味稍醇厚。


    至於清酒,冬釀夏熟,是當時酒中之冠。


    五齊之酒,指的是五種不同成色的酒。


    分為泛齊、醴(音li)齊、盎齊、緹(音ti,二聲)齊和沉齊。


    其中,泛齊和醴齊酒,是市麵上最為常見的酒,酒糟浮在酒中,或者有滓液混合。


    口味呢,大多以甜口酒為主,男女老幼,沒事的時候都能喝一口。


    當然,除了甜口酒之外,還有辣口酒的說法。


    不過這種酒大都是用來販賣,而不是自己保留。


    好像劉闞在王姬的酒肆中喝過的那種酒,就屬於辣口酒。


    既然是用來販賣,自然和在家裏和的酒不一樣。


    除了口味,還需要有些加工,也就是五齊之酒中的盎齊酒。


    酒色泛白,並且帶著辣口酒特有的強酸味道,為很多酒客所喜愛和鍾情。


    呂雉送來的是昔酒,而且是盎齊昔酒。


    這一壇子,在市麵上至少要十個半兩錢,可不是一般人就能喝到的好酒。


    可惜,劉闞對這種酒是非常的不感冒。


    甚至在他看來,這種所謂的美酒,喝著其實和受罪沒什麽太大區別。


    扔在那裏也不喝,索性就分給了大家。


    不過,劉闞給了任敖等人一個建議:盎齊昔酒,其實就是最為原始的黃酒類型。


    秋收冬藏,在寒冷的季節當中,不適合冷酒下肚。


    如果要喝酒的話,最好還是用小火加熱,別有滋味。


    為了喝酒,劉闞還鼓搗出了一個原始的爐子,供任敖等人溫酒。


    溫酒下肚之後,對於身體極有好處,符合養生學的原理。


    佐以風味小吃,在冬日中別有滋味。


    任敖、曹參和唐厲三人,沒事兒就會縮在這門房裏麵,喝著小酒,還能看著外麵劉闞練武以助酒興,這小日子過的倒也舒暢。


    曹參笑道:“若沒有這番刻苦,阿闞又怎能斬殺王陵?屠子說,七八年後阿闞能和他鬥個旗鼓相當。


    依我看啊,用不了三五年,屠子怕就要危險了。


    至於識字……阿闞怕是另有想法。”


    “能寫自己的名字就好,識字太多,又有何用?”唐厲正色道:“老任,話不能這麽說。


    識字多了,總歸是有好處……至少能明事理,分是非。


    就比如這秦律,如果我們大字不識一個,豈不是會惹出許多麻煩?多識幾個字,有好處啊。”


    “有甚好處?”任敖撓著頭說:“天底下的字太多了,我看著就頭疼。


    明明就是一個字,非要有許多的寫法,麻煩的很。”


    “所以,秦王……啊,始皇帝廢除六國文字,獨用秦文,也並非沒有道理嘛。”


    曹參咬著嘴唇,輕聲道:“六國文字,六國風骨!始皇帝這樣強硬的飛出六國文字,隻怕是六國士子會有反彈啊。


    如此一來,六國表麵平定,可私底下呢,恐怕會是暗藏著殺機也說不定。”


    唐厲一笑,“這一代的士子或許會不老實,但下一代呢?下下一代呢?過上百年……或許用不了百年,幾十年的光景,這天底下還會有多少人識得六國文字?要我說,統一文字是個好事。


    長痛不如短痛,或許始皇帝推行秦文的手段有點強硬,可對於以後,卻是大有好處。”


    曹參辯不過唐厲,沉默下來。


    這時候,房門突然間蓬的一下被人推開,風卷著雪花湧入門房,寒意襲來,三人不由得一個激靈。


    抬頭看去,卻是劉闞扛著那木製大旗走了進來。


    渾身蒸騰著霧氣,身上大汗淋漓。


    經過一段時間的調養,劉闞的肌肉看上去沒有以前那般的堅實。


    但事實上呢,卻力量並沒有絲毫的減少,反而在雄渾之中,增加了一種柔和,一絲靈動。


    抹去身上的汗水,劉闞披上衣服,一屁股坐在了火爐旁邊。


    搶過唐厲麵前的酒盞,一飲而盡。


    然後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笑嗬嗬的說:“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幾位哥哥,看起來這小酒喝得頗有滋味,酒興正酣啊。”


    秦時,五言絕句尚未出現。


    劉闞突如其來的念出這麽一段五言絕句來,任敖沒有什麽感覺,可是曹參和唐厲卻有不同感受。


    破舊創新,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很難。


    特別是在這文字之上,任何一種創新,都需要長時間的積累和完善。


    而且,學問越深,對新生事物的排斥也就越強。


    唐厲的眉頭,微微一蹙。


    “阿闞,你這詩似乎有些不太和韻吧。”


    劉闞一怔,看了看唐厲的表情,馬上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委。


    當下一笑,“老唐,我隨口一說而已,你又何必在意?”“阿闞,詩言誌,歌詠言。


    所謂教六師,曰風、曰賦、曰比、曰典、曰雅、曰頌,豈能隨口胡言亂語?與禮不和,你當慎重。”


    可以看得出,唐厲對詩詞歌賦極為看重,言辭之中自然是毫不客氣。


    曹參卻搖搖頭,“我覺得阿闞這首詩很不錯,雖然不合詩體,然則別有韻味。


    此情此景,用之以這首詩,倒也妥帖。


    詩所以合意,歌所以詠詩……老唐,我倒是覺得,你過於拘泥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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