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婦人的病,如果放在後世……或者幾百年以後,可能都不算非常嚴重。


    傷寒!一種呼吸道感染的疾病,與生活習慣啊、環境衛生有些關係,但相對而言並不算難治。


    不過在戰國末年,秦初的時代,傷寒論尚未出現,中醫的體係也算不得完善。


    以至於許多不起眼兒的病症,卻成了人們畏之如虎的絕症,讓許多醫生束手無策,難以出手。


    “人稟五常,因風氣而生長。


    風能生萬物,亦能害萬物。


    如水能浮舟,亦能覆舟……老夫人的病,不算是太嚴重。


    說穿了也就是熱寒引起的後遺症,若得當調理,當不難根除。”


    劉闞這話還沒有說完,彭越已經撲通跪在了他的麵前。


    “還請先生為我娘醫治,彭越感激不盡。”


    “老兄,你快快起來……我也沒說不治啊。


    老夫人的病,需要一段長時間的調理,著急不得。


    這樣吧,我先開出幾個方子,然後再告訴你一些保養調理的方法。


    用不了一年,老夫人這咳嗽的毛病一定能夠根除。


    不過在飲食方麵,還是需要多注意才行。”


    劉闞說著話,找來了一塊木簡。


    在上麵寫了幾個簡單的藥方,然後又請老夫人伸出腿,在她的足三裏處,用專業的手法輕輕的按摩。


    這是刺激胃氣生長,最簡單有效的辦法。


    劉闞一遍按摩,一邊講解。


    彭越一開始有點擔心,可是看母親的臉色漸漸紅潤起來,注意力也就轉移到了劉闞的手法之上。


    這一忙碌,到二更天才算結束。


    老夫人經過劉闞的疏絡調理之後,感覺有些困頓,於是早早的就休息去了。


    彭越伺候母親先睡下,然後又出門找了幾個人,連夜做了幾道鮮活的魚羹酒菜,請劉闞灌嬰上座。


    這家夥簡直就是丘裏的王!大半夜的把人叫起來,居然沒有一個人推托,反而極為高興的跑來幫忙。


    劉闞呢,見彭越如此熱情,於是讓灌嬰從車上取出兩瓿上好的兩年窖泗水花雕來助興。


    這是剛出窖的兩年花雕,窖香濃鬱。


    彭越也是個好酒的人,怎能分辨不出這酒的好壞。


    以前呢,他也隻能讓人沽一些摻了水的花雕酒,因為那價錢實在是太高了,普通人家根本沒有辦法承受,更不要說兩年窖這種從未在市麵上出現過的花雕酒。


    一口飲下去,彭越忍不住大叫一聲好,讚不絕口。


    這酒不僅僅是助興的玩意兒,也是拉近關係的玩意兒。


    酒過三巡,兩瓿花雕酒告罄,彭越的話也就漸漸的多了起來。


    原來,他竟是這巨野大澤當中,七十二路大盜的頭領。


    比起王陵那個所謂的大頭領而言,彭越這可是實實在在的頭領。


    巨野澤的大盜,多是居住在這巨野澤周圍的漁民。


    彭越性情豪爽,兼之一身的好武藝,從七十二路大盜當中脫穎而出。


    將各路盜匪整合,形成了一個有機的整體。


    加起來足有六七千人之巨,連官府都感到頭疼。


    當齊國尚存的時候,薛郡官府就奈何不得彭越。


    待到齊國滅亡,秦國開始統治。


    作為遺民而存在的彭越,雖然不服齊國的管教,更不願意聽從秦國嚴苛的政令。


    從始皇元年開始,連續數次出擊。


    繞是蒙恬王賁,在當時也感到非常的頭疼。


    丘裏周圍村村落落,聲息相連,宛如一個鐵桶。


    要想消滅巨野澤大盜,首先就要拔掉巨野澤周圍的村落。


    但這個後果,正如前文所說的那樣,絕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


    而後來彭越漸漸的收斂,雙方暫時相安無事。


    彭越說:“兩位來的時候,我也是剛從大澤中回轉。


    官府對我恨之入骨,確有奈何不得。


    之前常有宵小鼠輩冒充過往行人前來探查我的行跡……嘿嘿,所以我不得不小心提防。”


    怪不得,從一開始,這彭越看劉闞兩人的眼神兒就不對。


    劉闞奇道:“彭大哥,難道王賁大將軍就不理你們嗎?不是我小瞧你們,如果王賁將軍的秦軍要較真兒的話,就算是不拔掉這周遭的村落,以巨野彈丸之地,也難抵抗啊。”


    灌嬰忍不住輕輕扯了一下劉闞。


    彭越眸中精光一閃,凝視著劉闞。


    “劉兄弟說的不錯!”他突然一笑,“其實我何嚐不知道,以巨野澤的狀況,不足以抵擋秦軍。


    別說王賁了,就算是蒙恬真的較真兒,我這七十二路大盜,也隻能背井離鄉。


    蒙恬當初不肯動用大軍,是因為他希望借由安撫的手段,將我們一一平定。


    事實上,除了在一開始我們鬧騰了一下之外,蒙恬駐守薛郡的時候,我們盡量保持克製。


    而在當時,蒙恬還要保證秦軍清剿各地的亂軍,所以也不能用太過於激烈的手段。


    王賁則是一開始沒功夫找我們的茬兒。


    嘿嘿,等他平定了亂軍之後,自己卻病倒了……去年末已經回轉鹹陽,不在此地。


    若非那新任的薛郡太守一心想要找我的麻煩,我也懶得理睬他。


    那家夥連續增加賦稅不說,從年初開始又添了一個徭役,讓我們修繕馳道。


    如今,更變本加厲的添了一個屯役,要我們去戍邊……巨野沿途十抽一,小兄弟你想想看,真如此的話,我們哪有生路?”屯役十抽一,再加上賦稅和徭役。


    哪怕是在繁華的地方,也會被擾的難以安生。


    以丘裏而言,這等於抽幹了一半的勞力啊。


    怪不得那些人商議著要往巨野澤跑,如果不跑的話,那可真就是要出問題了。


    劉闞歎了口氣,沒有在這問題上和彭越討論下去。


    這種事情,怕不是一個郡太守就能決定,最終還是出自於始皇帝之口。


    南征大軍出動,對於各地的百姓,無疑是一個巨大的負擔。


    自己若非是因萬歲酒而被免去了勞役的話,說不定也會被征發前往南方吧。


    一介小民,又能做出怎樣的改變呢?*天亮之後,劉闞三人決定啟程。


    彭越苦苦挽留無果之後,和母親一起送三人離開了丘裏。


    天,不是太好……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


    彭越走上前,從脖子上解下了一條黑色圍巾。


    在車轅上係成了一個麻花兒似地結扣。


    從結扣中穿出來的兩根黑巾,在風雨中不停搖動。


    “兄弟一路好走,這個結扣,是我的標誌。


    巨野澤沿途好漢,見了這個之後,都不會為難你們。


    各村各裏,都會給予兄弟方便……隻希望若歸途時,莫要忘記了來這裏歇息。”


    在這個時代生活了也快三年了。


    劉闞漸漸的明白了這個時代的人們所思所想。


    雖然隻和彭越認識了一日,但劉闞的心裏,卻生出一種別樣的傷感。


    在車邊與彭越一拱手:“彭大哥,你也要多多保重才是……我給你的那幾個方子,莫要忘記了。


    嬸嬸的病症並不嚴重,妥善調養定然無礙。”


    彭越,重重的點了點頭。


    劉闞上了車,灌嬰趕著馬車,駛出了丘裏。


    遠遠的,劉闞在車上扭頭看去,隻見彭越攙扶著老夫人,仍在村口眺望送行。


    這心裏一暖,鼻子一酸,險些流出了眼淚。


    “灌嬰,你說這彭越如何?”灌嬰趕著車,聞聽淡定一笑,“是個好漢,值得交往。”


    程邈這時候突然掀開了車簾,探頭出來說:“隻是可惜了……”“先生可惜什麽?”“那個家夥……將來能成就大事,但也隻能風光一時,怕是到最後,落得個不得好死。”


    灌嬰有些不快的說:“程先生,您怎能如此開口詛咒別人?”“不是我詛咒!”程邈正色道:“我墨家自有一套觀人氣度的手段。


    人分上中下三等……上等人識天數,知進退;下等人,聽天由命,隨波逐流。


    其實,這三等人上也好,下也好,都還算不錯。


    最怕的就是那中等人,有本事,卻不識天數,不知進退。


    彭越,隻中上人而已。”


    灌嬰不服氣的說:“那你看我是那等人?”程邈笑了,“你是上等人,將來一定能封侯拜相。”


    “是嗎?”灌嬰詫異的看了看程邈,“我自己怎麽沒覺得有這麽好的命?嗬嗬,不過還是要謝程老你的吉言吧。


    不過,程先生,您既然能看出我是什麽命,那阿闞兄弟的命,又如何?”劉闞推了一下灌嬰,“扯我作甚!”程邈撓撓頭笑道:“要說東翁的氣象,非常的怪異。


    明明是早夭之相,可如今卻又似乎生出了變數。


    東翁莫要生氣,小老兒私下裏曾數次為東翁望氣,卻看不出一個所以然。”


    灌嬰問:“那又是什麽意思?”程邈低下了頭,猶猶豫豫的,似乎不知道該怎麽說。


    劉闞這時候也來了興趣,忍不住扭動了一下身子,“程先生,您就說嘛,我不會生氣的。”


    “那且容我鬥膽!”程邈抬起頭,凝視著劉闞,輕聲道:“東翁的氣象,不在命數之中……也就是說,東翁您,似是一個不該出現的人物。


    小老兒觀氣許久,卻從未見到過如東翁這般古怪的氣象。”


    灌嬰說:“程先生,什麽叫做不在命數之中,不該出現的人物,又該如何解釋?”“這個嘛……我也不太明白。”


    程邈的一番話,讓劉闞激靈靈打了一個寒蟬。


    竭力讓自己表現出平靜之態,然則心中,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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