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平告破!”朐衍城中,冒頓聽完斥候的報告,端起一角烈酒,惡狠狠的一飲而盡。


    他並沒有說什麽話,而是在心中躊躇起來。


    那斥候跪在地上,也不敢再出聲,隻是靜靜的等待著冒頓的吩咐。


    這名斥候長,是冒頓的親信,名叫蘇勒。


    是跟隨著冒頓的閼氏呼衍珠過來,很沉穩,深得冒頓的信任。


    他不僅僅是冒頓的斥候長,也是冒頓的親衛長。


    此時此刻,蘇勒不知道自家主人究竟在想什麽。


    可是能看得出來,冒頓非常的猶豫。


    似乎遇到了什麽難以解決的事情,讓他很為難。


    每每這個時候,蘇勒一定會保持緘默。


    片刻之後,冒頓開口道:“蘇勒,你立刻去臨河渡口請左穀蠡王前來,就說我有要事和他商議。”


    左穀蠡王名叫呼衍提,也是冒頓的嶽丈。


    在匈奴諸多部族中,呼衍提所部的人數並不是很多,但一個個卻極為凶悍。


    此次頭曼單於在子午嶺集結兵馬,共調集了二十三萬精銳。


    其中不泛有冒頓的叔叔,右賢王伊牙思,左大將獨龍奇這樣傾巢而出的部族。


    不過若論悍勇善戰,還是以呼衍提部落的兵馬為最。


    所以,頭曼單於在征調兵馬的時候,也是以呼衍提部落的一萬人為前鋒軍,由呼衍提之子青格爾領河南地。


    共有匈奴人約八十萬人。


    此次征調二十三萬人,再加上阿利麾下地兵馬和冒頓手中留守的兵馬,幾乎是把匈奴在河南地的青壯、能戰者抽調一空。


    留守在各部落地匈奴人。


    以婦孺和老弱為主。


    如果輸掉了河南地的話,匈奴將元氣大傷。


    到時候,非但河南地保不住,就算是逃到了河北,一樣危險。


    大河以北,萬裏疆域。


    地域看似廣袤,卻大都是苦寒之地,遠遠比不得這河南地的富庶和肥沃。


    西邊有強大的月氏。


    占居了河西走廊一帶。


    南接祁連山。


    西抵敦煌,是個半遊牧半農耕的國家。


    不僅僅地域廣袤,而且位置也非常的重要,是勾連西域各國的必經之路,有控弦二十萬。


    聽上去,月氏的兵力比匈奴稀少。


    但實際上呢,月氏國中,隱藏地兵力難以計算。


    冒頓曾去過月氏,粗略的估計過,如果月氏傾國一戰。


    其兵力當達到三十萬以上。


    且不說他們和西域的大宛、龜茲、烏孫等國關係密切。


    一俟交鋒,西域各國一定會給予月氏支持。


    論戰鬥力,匈奴或許稍占上風,可是……如果雙方真的交手,匈奴就算獲勝,也僅僅是慘勝。


    這樣的勝利,對於匈奴並沒有好處……好吧,還有東麵的東胡人虎視眈眈,能避免戰鬥,則避免戰鬥。


    相信月氏之前也是這樣的想法。


    可如果匈奴人在河南地元氣大傷的話。


    月氏人會怎麽想?這種事情,就算是用屁股也能想出答案。


    草原上弱肉強食,哪有什麽信義的說法?想要生存下去!隻有一個辦法,讓自己變得強大。


    這一整天。


    冒頓都顯得心緒不寧。


    阻止頭曼單於?冒頓自信沒有這個本事。


    很顯然,頭曼已經下定了決心,而且在伊牙思和獨龍奇這些人的鼓動下,頭曼早就頭腦發脹。


    阿利……怕是要被頭曼作為棄子來使用,冒頓早看出了頭曼對他兄弟地顧忌,所以行事越發的謹慎。


    而且阿利就算是死了,於冒頓而言,隻有好處。


    可這一次是阿利。


    下一次又會是誰?頭曼在一天。


    ^^^^冒頓就會感到不安。


    如果這一次頭曼輸了,甚至死了的話……當這個念頭在腦海中出現的一刹那。


    冒頓嚇了一跳。


    他連忙試圖把這個想法給抹去,殊不知這想法就好像種子一樣,一旦種下,就一定會發芽。


    任憑冒頓如何避免去想這件事,但這個念頭卻越來越清晰。


    頭曼老了,他已經不適合大單於的位子,匈奴在他的帶領下,遲早會走向滅亡。


    隻有我,也隻可能是我……匈奴隻有在我的掌控下,才有可能變得更加強大。


    “大王子,左穀蠡王到!”蘇勒的聲音,傳入了冒頓的耳中,讓冒頓一下子清醒過來。


    不知不覺,天已經亮了!冒頓連忙站起來整衣衫,“快請左穀蠡王進來。”


    話音未落,隻見穹廬帳簾一挑,一個魁梧的老人,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左穀蠡王呼衍提,年紀大約在五十上下,須發灰白,身軀壯碩。


    雖然貴為左穀蠡王,但是呼衍提的身材依舊保持的很好,乍一看,和二三十歲的人沒甚太大地區別。


    腰板筆直,身披黑布麻衣,頭戴貂皮冠,腰束黃金扭獅子的轡扣。


    在他身後,還跟著一個嬌小玲瓏的女人。


    大約在十八九歲,生的美豔如花,在天真之中,流露出一股子嬌媚的氣質。


    這女人,正是冒頓的閼氏,呼衍珠。


    “呼衍提參見大王子!”在匈奴四角之中,呼衍提是受中原文化影響最深的一個人。


    早年間,他曾遊曆山東六國,和燕太子丹頗有交情,甚至稱姬丹做兄長。


    所以,在舉止行動間,呼衍提頗有中原人之風。


    雖貴為冒頓的嶽父,可是在冒頓地麵前,呼衍提依舊表示出了足夠地敬意。


    在呼衍提看來,冒頓才是最合適的單於繼承者。


    這裏麵沒有絲毫地親情作祟。


    而是純粹的以冒頓能力而言。


    “左穀蠡王莫要多禮,快快請坐!”冒頓攙扶起呼衍提,然後眉頭一蹙。


    看著呼衍珠,似乎有點不高興。


    “珠兒,你怎麽也來了?”“丈夫你在這裏日夜勞頓,我一個人呆在臨河,又怎能安“大王子,你莫要責怪珠兒。


    她也是思念你太甚……我看她茶飯不思,所以才帶她來看你。”


    呼衍提連忙解釋。


    冒頓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一些。


    伸出手。


    呼衍珠很聽話地坐在他的身旁,匍匐在他的膝上。


    冒頓撫摸著呼衍珠烏黑的秀發,歎了一口氣說:“珠兒,我也想你……可是你真不應該過來。


    如今大戰將起,勝負難以預料,我實在是擔心,如果出了亂子的話,無法照應到你啊。


    “我不用丈夫照應!”呼衍珠說著話,從懷中抽出一把短劍,笑嘻嘻的說:“秦蠻子要是敢來生事。


    我就殺了他們。”


    “胡鬧!”冒頓苦笑道:“你以為秦蠻子是一群廢物嗎?中原七國之中,尤以秦蠻子最為凶悍。


    這一次左賢王損兵折將,死了萬餘人,才攻破了一座富平縣……如果說早先是屠耆無能,可是阿利呢?硬是賠上了五六千人,還是靠著挖地道才破城。


    那些秦蠻子啊,絕不是易與之輩。”


    呼衍提頗為讚同冒頓的說法,連連點頭。


    **“不過大王子,那富平的秦蠻子也隻是個特例。


    阿利攻破富平之後,如今**。


    已經翻過了昭王城,眼看著就要打到雞頭山。


    到時候大單於發兵跟進,則秦蠻子地王一定會很驚慌……可我聽你的意思,似乎並不是這樣。


    難道說。


    秦蠻子會有詭計不成?你找我來,又是為何?”“珠兒,你出去告訴蘇勒,就說沒有我的同意,任何人不得靠近穹廬百步……也包括你。”


    呼衍珠一怔,知道冒頓有要事和呼衍提說,於是乖巧的點頭,起身走了出去。


    “左穀蠡王。


    我很不安!”待呼衍珠走出去以後。


    冒頓開門見山的說:“所有人都覺得,富平隻是一個特例。


    甚至連您也這麽認為。


    可是我覺得,秦蠻子凶狠,是從骨子裏就有的。


    自他們立國以來,經曆過無數次的困苦,即便是山東六國對他們實行封鎖,依舊能殺出重圍,統一天下。


    這不僅僅是一個人的功勞,而是整個關中,六百萬老秦人的努力。


    在我看來,富平……不過是其中之一。


    阿利雖然勝了,可是我卻覺得,他非常危險。


    而且,秦蠻子的主力究竟在哪兒?誰都沒有底兒……隻聽一商賈所言,就判斷秦蠻子地主力是在雲中郡,北地上郡兩地空虛,未免也太過兒戲。


    如果,我是說如果!大單於是用阿利做誘餌的話,您會怎麽想?”“誘餌?呼衍提一怔,旋即流露出驚駭之色,“怎麽可能……難道大單於不怕東胡方麵的威脅嗎?”冒頓冷笑一聲,“隻怕就是因為東胡,才促使大單於如此做的吧。”


    對於頭曼這兩年的變化,呼衍提也並不是不知道。


    但這些事情不過是猜測而已,如今冒頓**裸的說穿,讓呼衍提一時間,也感到有些無法接受。


    “大單於自以為得計,可秦蠻子也不是傻子。”


    冒頓輕聲道:“如今秦蠻子可不是當年六百萬老秦人的年代,橫掃六國,他們可以在短短的時間裏,再征調出一支百萬大軍。


    誰又能知道,秦蠻子在考慮些什麽?如果,依然隻是如果,秦蠻子是故意舍棄了富平,引誘我大軍主力集結,而後正麵決戰的話,我匈奴有幾多勝算?”“這個……”呼衍提似乎聽出了一些端倪,猶豫了一下,靜靜的看著冒頓,“大王子,你有什麽考慮呢?”“如果大單於輸了,則我河南地地八十萬匈奴人。


    將會死傷慘重!”呼衍提點點頭,“這個是一定的……大單於把各部落的兵馬抽調一空,如果輸了地話。


    我們也隻剩下一群婦孺老弱。


    秦蠻子趁勢攻擊,則我部也隻有束手待斃……可是,真地會這樣嗎?”冒頓沒有回答。


    “大王子,你有什麽打算,隻管說出來吧。”


    冒頓沉吟片刻,“左穀蠡王,你現在手中還有多少兵馬?”呼衍提掐著指頭算了一下,輕聲道:“青格爾帶走了一萬人。


    我在臨河渡口,大約還有八千到一萬五左右的兵馬。


    不過分散的很,想要集結起來的話,至少需要兩天的時間才可以。


    大王子,你準備營救大單於?”這句話問出來的時候,呼衍提就沒打算聽到肯定的回答。


    冒頓沉聲道:“不,我不打算營救大單於!”雖然早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可是呼衍提還是不由得打了一個寒蟬。


    他靜靜地看著冒頓,冒頓也不回避他地目光,沉穩地看著他。


    兩個人相視許久。


    呼衍提說:“您又準備如何行動呢?”隻這一句話,冒頓頓時生出了一種輕鬆的感覺。


    他最害怕地就是呼衍提不支持他。


    既然呼衍提說出這樣的話,那麽已經足以表明他的立場。


    “左穀蠡王,我想請您立刻派出兵馬,將河南地各部的婦孺,特別是那些懷了孩子的女人集結起來,從臨河渡口運到河北。


    至於那些老弱,無需去理睬,隻要保住了女人,匈奴人總有複興的機會。”


    保住女人和孩子!這也是匈奴人地觀念。


    女人和孩子。


    是匈奴人的根啊……呼衍提點點頭,表示願意配合冒頓的行動。


    不過他還是猶豫了一下,問了一句:“如果大單於贏了呢?”冒頓也呆住了!說實話,頭曼和秦軍之間的戰事會是怎樣的結果?他也說不清楚……隻是本能的感覺到。


    頭曼會輸,而且會輸的很慘。


    可是,如果頭曼贏了的話,得知他這麽做,一定不會放過他。


    本來就對冒頓懷有戒心,如今這種行動一旦做出來,也就徹底的暴露了冒頓的野心。


    那樣,就算他是頭曼地兒子。


    也會下場淒慘。


    不行動?營救頭曼嗎?阿利的前車之鑒就在眼前。


    冒頓可不想重蹈覆轍。


    匈奴人的親情很淡漠,他們更看重的是實力。


    冒頓很有實力。


    如果他地父親不是頭曼,說不定會能生活的很好。


    可偏偏,他是大單於頭曼的兒子。


    以頭曼現在對權勢的渴望,自己遲早會成為他的眼中釘……或者,現在已經是了。


    對於呼衍提的這個疑問,冒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兩個人呆坐了許久,呼衍提突然站起來,“大王子,如果大單於贏了……我希望你能記住,這件事和你沒有一點關係。


    我的部族,就托付給你照顧了。


    呼衍在河南地,不過五萬多人,但是在河北,尚有十餘萬部眾。


    隻希望,你到時候能好好的照顧他們,善待珠兒,就足夠了。”


    “左穀蠡王……”呼衍提說出這一番話,等於是把冒頓徹底摘幹淨了。


    冒頓點點頭,鄭重地說:“左穀蠡王,我相信我地直覺。


    如果我這次贏了,你就是我匈奴的右賢王;如果我輸了地話,我也一定會善待呼衍一族的部眾。


    為了我匈奴,冒頓拜托你了。”


    呼衍提什麽話都沒有說,轉身大步走出了穹廬。


    冒頓也知道,從這一刻開始,他的命運,將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是好還是壞?冒頓也說不清楚……就在這種繁雜的心情之中,兩天的時間過去了。


    呼衍提做事雷厲風行,立刻展開了行動。


    他按照冒頓所說的,派出兵馬,將各部落的女人征調過來。


    各部精銳全都奉召集結,部落裏隻剩下一群老弱病殘守護。


    呼衍提所部人馬,可以說是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女人們搶走。


    至於那些老弱病殘……誰又會去管他們?短短兩天時間,呼衍提就集合了近萬名女人,並且安排向河北撤退。


    同時,河北之地的呼衍一族,也開始運動起來。


    精銳人馬源源不斷的向大河北岸集結,以防備萬一。


    冒頓這兩天,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


    這一天,他正在穹廬中和剛從臨河趕過來的呼衍提商議事情,蘇勒突然闖了進來,驚恐的說:“大王子,出事了,出事了!”冒頓的心裏,咯噔一下。


    “蘇勒,站起來說話……慢慢說,出什麽事情了?不要著急……”“二王子,二王子在雞頭山遭遇秦蠻子的伏擊,所部人馬被秦蠻子擊潰,二王子不知所蹤。”


    “啊!”呼衍提忍不住一聲驚呼。


    但冒頓卻絲毫不覺著奇怪,就好像阿利如果勝利了,他反而會感覺怪異一樣。


    沉吟片刻之後,他問了一句話:“蘇勒,可知道,那秦蠻子是用多少兵馬擊潰了阿利嗎?”“據斥候回報,秦蠻子人數頗眾,而且全都是能征慣戰的秦蠻子精銳。


    人數嘛,至少在二十萬。”


    “那大單於呢?”呼衍提輕聲問了一句。


    “大單於在子午嶺和橫山之間集結,沒有任何行動。”


    果然是這樣……呼衍提看了冒頓一眼,似乎明白了冒頓為何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借刀殺人,這是典型的借刀殺人啊。


    這一次是阿利,那下一次呢?說不定就是冒頓……大單於顯然是想要把持住權力。


    可是他難道就不明白,阿利也好,冒頓也罷,這是匈奴人的未來啊。


    不過,心中同時又生出一抹恐懼。


    按照冒頓的說法,如果阿利隻是一個誘餌的話,頭曼的主攻方向,就不是在北地郡。


    北地郡,如今有二十萬秦蠻子的精銳。


    那麽上郡呢?上郡的兵力豈不是空虛?頭曼隻要攻占了上郡,就算是大獲全勝,那時候……“大王子!”呼衍提沉聲叫了冒頓一聲。


    而冒頓從沉思中清醒過來,卻仰天大笑不停。


    蘇勒莫名其妙的看著冒頓,不知道他為什麽會發笑。


    而呼衍提則示意他出去,而後問道:“大王子,何故發笑。”


    “左穀蠡王,加快行動,加快行動……”“啊?”“大單於攻北地是虛,打上郡是真。


    如此醜陋的計策,連我都能看出來,那秦蠻子的主帥據說是身經百戰的蒙恬,又怎可能看不出來?我敢肯定,在雞頭山伏擊阿利的秦蠻子,絕非邊軍主力。


    恐怕是從內史郡臨時調集過來的兵馬……您曾經和我說過,秦蠻子除戍衛邊軍之外,尚有都尉軍和中尉軍兩支人馬。


    既然秦蠻子的王要和我們決戰,怎可能在乎這些?二十萬……我呸!我看伏擊阿利的兵馬,不會超過十萬。


    二十萬之說,不過是秦蠻子虛張聲勢而已。


    大單於必敗,你我當加快行動,盡可能的保住匈奴人的元氣。


    左穀蠡王,匈奴人的未來,就在你我的手中。”


    事到如今,呼衍提也沒有別的退路。


    當下起身拱手,“呼衍提定不負冒頓大單於的重托!”雖然頭曼還活著,可是在呼衍提的眼中,冒頓已經成為真正的大單於。


    這是一次賭博,勝負……哈,隻有天知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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