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滔滔,濁浪翻滾。


    兩岸高崖聳立,奇峰突兀,鬱鬱蔥蔥。從山間,不時傳來蒼猿悲鳴。那一聲聲猿啼,回蕩蒼穹,久久不肯散去。江水不時泛起血色的泡沫,並夾雜著破碎的船隻殘骸,翻騰滾湧。


    一場大戰剛剛落下了帷幕。


    唐厲站在樓船甲板上,看著江麵上漂浮的船隻殘骸,秀氣的嘴角浮現出一抹弧線,嘴角微微上翹,眼中卻顯露出冷冽的神光。自此一戰,巴人商行的船隻,當可縱橫於這大江上了!


    這是發生在初春時節的一場水戰。


    交戰的雙方,正是巴郡的秦家和蜀郡的巴人商行。


    始皇帝的突然駕崩,讓原本在巴郡束手束腳的秦家,一下子又獲得了希望。幾乎是在第一時間,秦枳就派出了使者,向趙高表明忠心。當然了,他也奉上了豐厚的錢帛,令趙高眉開眼笑。


    在十二月中,巴郡官員得到了詔令,不得再繼續打壓秦家。


    不但不能打壓,還要給予秦家一定程度上的照顧。這使得巴蜀的形式,突然間發生了巨大變化。


    原本一直處於下風的秦枳,決意向巴曼反擊了!


    然而,出乎秦枳意料之外的是,在他看來失去始皇帝照應後的巴曼,應該不敢再和他爭鬥。可是事情並非如此,巴曼以前所未有的強硬態度,拒絕與秦枳合作。一月中時,位於嚴道的巴人突然作亂。迫使得蜀郡官員地注意力,不得不轉移了視線。而在同月,白馬氐也發生了暴動,將蜀郡的兵力,抽調的幹幹淨淨。而巴曼則趁此機會,發動了和秦枳的決戰。


    戰役從一開始。就處於一邊倒地狀況。


    巴曼借助其在江陽興建地堅固堡壘。死死地拖住了秦枳地主力。


    同時又由唐厲曹無傷兩人。率領征討邛都地水軍。自水路突然出擊。繞至秦枳地側翼。一舉擊潰了秦家在巫縣地船隊大營。此戰過後。秦枳在巴蜀江麵上地控製力。幾乎是蕩然無存。


    而巴曼地船隊。卻可以自由行走於大江之上。隨時可以登陸。攻擊秦家地大後方。


    就算秦枳有朝廷地支持。又能如何?


    在這巴山蜀水中。如果真地惱了巴曼地話。拚個魚死網破。也要讓這巴蜀之地變成一片廢墟。


    雖有朝廷的詔令,可麵對如此強勢的巴曼,巴蜀的官員也著實感到了頭疼。


    這巴曼……


    似乎和秦清完全不一樣。


    秦清是平和的,凡事講求一個度。


    可是巴曼卻不同。講得通就講,講不通就打。偏偏這巴人商行的勢力,在過去三四年中膨脹的非常迅速。特別是秦清又開辟了邛都國。惹急了她,一拍兩散,她可退至邛都,並且隨時能威脅到巴蜀的安全。如今始皇駕崩,巴蜀位於大秦地後方,更需要穩定和平靜的態勢。


    萬一真的亂起來,怕到最後,倒黴的還是這些官員。


    巴蜀的官員們。不得不一方麵設法安撫,另一方麵尋求朝廷的最新指示。但誰也沒想到,巴曼居然在這時候反擊了……而且,還大獲全勝。隻怕接下來,巴蜀的官員們,會更加頭疼。


    做為此次大戰的策劃者,唐厲自然非常享受這種大勝之後的快感。


    遠處。一隻小船飛速靠近。


    船頭上飄揚著巴人商行的旗幟。站在船上地人,正是巴曼的家將巴周。巴周本叫秦周。因巴曼歸宗,於是也改了姓氏。


    “唐公子。大小姐有書信來!”


    小船靠近之後,巴周順著舷梯登上樓船,將一封書信雙手呈遞給了唐厲。


    對於這個年僅二十七歲的秀氣青年,巴周可不敢有半點的懈怠。原因很簡單,且不說唐厲的來曆,這三年來在蜀郡的運籌帷幄,不但令巴人商行站穩了腳跟,並且還開辟了邛都領地。


    這也使得巴人商行在蜀郡的騰挪迂回之地大大增加。


    以至於巴曼讚歎說:“唐厲胸懷甲兵,有經天緯地之才,實不可怠之。”


    唐厲接過了書信,飛快地掃了一眼,臉色微微一變。


    “曼小姐還有什麽吩咐?”


    巴周說:“大小姐說,請公子決斷?”


    “沒想到,這先帝駕崩還有如此內幕……怪不得!你立刻回複曼小姐,就說請她盡快結束江陽之戰。吞並秦枳地事情,可以暫時緩一緩。當務之急有二:其一,需盡快控製住成都,奪取葭萌關,關閉蜀郡之門戶;其二,命令邾縣的主事者,要盡快地設法,和樓倉取得聯係。


    君侯既然預感天下將亂,絕非無的放矢。咱們還是要早作籌謀,以應對之後地狀況。”


    巴周是巴曼的心腹,也是一個老臣。


    唐厲無需對他隱瞞什麽,吩咐完畢之後,立刻命人去召喚曹無傷前來。


    巴周也沒有唆,跳上小船,迅速離去。看著巴周的背影,唐厲的眼中,突然閃過一抹異色。


    阿闞,我記得十年前你就曾預感過,會有大事發生。


    當初你寫下了周公吐哺,天下歸心的詞句。嬸嬸雖然將其焚毀,但後來曾讓人私下告之我。


    周公吐哺,天下歸心可如今,陛下駕崩,大公子不在。


    你,又會何去何從?是做那周公?亦或者是做那問鼎的武王?嗬嗬,也許……你已有了決斷吧!


    二月中,劉闞化名闞文。帶著蒙疾李成,屠屠驪丘,還有哈無良和六名幸存下來的樓煩騎軍。一行十二人,混雜在一支約有二百人地商隊之中,走出了函穀關,直奔大梁城方向而去。


    這支商隊,是烏氏倮派出,目的就在大梁。


    烏氏倮的生意很駁雜。並非局限於單純的販馬。尚有一些皮毛獸骨之類的生意,規模也不算太小。二百人的商隊,共有大車四五十輛。劉闞這些人混在其中,也不是非常的顯眼。


    唯一的問題,就是在於劉闞地身材。


    所以他幹脆充當起了車夫,通過關卡的時候,佝僂著腰身,也就能糊弄過去。


    還有劉闞的那匹赤兔馬。原本火炭般的皮毛顏色,也被染成了黑色。赤旗和弓弩就放在大車裏麵,以免引起旁人的注意。在蒙疾看來,這些都是小事情……可劉闞,卻不敢馬虎半分。


    想當年,他和灌嬰等人從宋子城返家的時候,因為劉巨的大鐵椎,險些暴露了身份。


    這種事情有一次就足夠了!


    劉闞可不希望重蹈覆轍。若因為細節露出了破綻的話。到時候不僅是他們危險,烏氏倮也不會好過。麻煩了人家,就要為人家著想一下。這以後,說不得還要和烏氏倮繼續交道呢。


    贏果和蒙疾劉信,是在劉闞等人離開地第二天,隨另一支商隊入了蜀中。


    之所以和贏果分開,一方麵是想要分散目標,另一方麵,劉闞還有自己的考慮。蒙克是一個很聰明的人。如果讓他看到樓倉那些秘密的話,勢必會引起他的懷疑。劉闞現在考慮的。是盡快轉移到蜀郡。有蒙疾這種猛將型的人物就好,蒙克這種智將型的人,倒用處不大。


    按照腳程,劉闞等人在出函穀關後,差不多二十天就能抵達樓倉。


    可是大秦律法中,對這關碟地要求非常嚴格。從烏氏堡出發時,關碟上注明是多少人。抵達大梁之後。還需要是多少人。所以,劉闞等人也不能提前離隊。要隨商隊先到大梁城以後。再由大梁城發放關碟,才可以脫身。所以。即便劉闞歸心似箭,也需按章程一步步的來。


    戰國時期,大梁是魏國的都城,也是在當時,最大的都城之魏國的都城原本設在安邑。魏惠王三十一年,也就是公元前339年,魏都自安邑遷都至大梁。


    此後,在這座兩朝國都中,上演了一幕幕的悲喜劇。


    戰國時著名的軍事家孫臏,在這裏失去了雙腿,靠著裝瘋賣傻,躲過龐涓的迫害,逃亡大齊。


    又有信陵君竊符救趙,盡顯信義之喏。


    總之,在這座古都當中,發生了許許多多的事情。始皇帝二十二年,也就是公元前225年,秦國大將王賁攻魏,決河水和大溝之水,倒灌大梁城。城毀而魏降,昔年榮光卻已不再。


    如今的大梁城,雖已恢複了些元氣。


    但從那殘破地城牆仍可以看出,昔日水灌大梁城時所引發出來的慘劇痕跡。


    劉闞等人非常順利的進入大梁城之後,隨著商隊徑直來到了落腳點,這才算是長出一口氣。


    由此南下,可直接入碭郡。


    而後遁入碭山,自孟諸澤進泗水郡,直奔樓倉。


    順利的話,大約十天的時間就可以抵達樓倉。劉闞心情,比之當初在關中偷渡函穀關時,放鬆了許多。先是向那商隊的頭領道了聲感謝,然後一行人脫離商隊,準備趁著天色尚早,出城趕路。


    這一次,劉闞等人又換了裝束。鮮衣怒馬,與先前不太相同。這並非是放鬆了警惕,而是因為劉闞發現了一個問題。


    出函穀關之後,各地官府似乎並沒有接到任何有關要通緝他的消息。也許是鹹陽方麵來不及,也許是有意地掩蓋這樣地信息。總之,各地的守衛並不是很嚴密,大梁城同樣是如此。


    與其偷偷摸摸地惹人懷疑,倒不如大模大樣地出去。會更加安全。


    這也是和人地思維方式有關。


    越是小心,越是容易被發現;越是大大方方,人家反而不會在意。不過,劉闞還是做了一些掩飾。比如他把麵孔抹黑,又把赤旗包好,放在馬背兜囊之中。鮮衣怒馬,好不氣派。


    一行人朝著大梁城南門而去,眼見著城門就在前方。忽聽城中一陣急促的號角聲回蕩。


    是露了行蹤?


    劉闞這心裏麵頓時一咯噔,然則臉上卻顯得很平靜。


    “出城!”


    可就在這時,那大梁沉重的城門嘎吱吱的似乎想要關閉起來。劉闞一蹙眉,心裏更加慌亂。


    城門口的門卒,卻在這時候大聲的叫喊起來:“縣尉有令,所有人暫不得出城。從今日起,大梁開始宵禁。日入之後,若無通行關碟。一律不得擅自在街上走動,如有違禁,格殺勿論!”


    宵禁?


    劉闞有點糊塗了!


    若隻是發現了他們,何需如此大的陣仗?難不成,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李成,過去探聽一下,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李成應了一聲,催馬分開人群。來到了城門口。


    他衣著光鮮,加之出身名門,家教不俗。久居幕僚之位,又有一種貴氣。騎在馬上,氣度不凡。


    門伯倒也不敢刁難,和李成解釋了一番。


    李成聞聽之後,臉色頓時大變。他撥轉馬頭,離開城門,迅速來到了劉闞身前,低聲道:“君侯。出事了!”


    “出甚事?”


    “五天之前,有一夥兒應該南下地更卒,在大澤鄉發生了暴動。


    他們殺死了押送他們的將尉之後,又迅速攻陷了蘄縣,奪取庫府中兵器糧草,聲勢非常驚人。


    據說,那夥兒逆賊已轉向譙縣方向而來。


    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打到這大梁城下。大梁縣尉因此驚慌失措。擔心這大梁城裏有逆賊的同黨,所以關閉城門。準備要挨家挨戶的搜查盤問。這城門,依我看一時半會兒。怕開放不得!”


    “小兒無能,陛下剛崩,就惹出這麽大的禍事!”蒙疾忍不住低聲咒罵了一句。聽得出來,他對嬴胡亥,可說是一點好感都沒有。也許,直到現在,蒙疾還不願意承認胡亥的身份吧。可在這種環境下,一旁的哈無良還是示意他不要胡說八道。


    大澤鄉?


    南下的更卒?


    陳勝和吳廣!


    劉闞不由得激靈靈打了一個寒蟬,在瞬間,他已經知道了那反賊地來曆。陳勝吳廣,終於出現了嗎?


    可為何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劉闞不禁心裏發慌。按道理說,陳勝吳廣的出現,本應該是他願意看到的事情……曆史似乎又回到了原來的軌跡,劉闞本應該更有把握。可不知為何,他此刻的心裏,更多的是慌亂。


    “那陳勝……沒有攻打樓倉嗎?”


    “陳勝?”李成一怔,“非陳勝,而是一名為陳涉之徒。那門伯似乎知道的也不是太多,我隻打聽到陳涉和一個叫吳廣的人,居然打著大公子和楚賊項燕地名號……可還有很多人相信。”


    李成後麵的話,劉闞可沒有聽清楚。


    他腦子裏已經成了一鍋粥!


    不管是陳涉還是陳勝,終歸是一個人。他們終於動了,而作為泗淮地區中轉站的樓倉,肯定要受到波及!


    不行,必須要盡快出去,否則可就要來不及了…而且這大梁城,也留不得。


    大梁縣尉要排查逆黨,自己這些人,到時候難免會露出馬腳。


    劉闞下定決心,正準備下令闖關。這時候,從旁邊的小巷裏突然衝出一個人來,一把扣住了轡頭。


    “阿闞兄弟,真的是你?你……怎會在這裏!”


    劉闞嚇得激靈靈一個哆嗦,汗毛都乍立起來。他一手順勢抓住馬鞍上的方錘錘柄,抬眼看去,卻不由得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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