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你不一般。”


    “什麽?”陳嬌擔心劉非,未曾仔細聽他說了什麽,“你剛剛說什麽?”


    “……沒什麽。”劉非看著劉徹憤憤離開的背影,“阿嬌,你們感情很好,而且,你親近別人,他在生氣。”


    陳嬌對劉非的話不以為然:“一個八歲的孩子而已,就像……小時候,我的玩偶如果被人搶了,我也會生氣,也會不平。如果有一天,非哥哥身邊真的出現了一個女孩子,你的喜怒哀樂都圍著她轉的時候,我也會生氣的。可是這種生氣,和愛情……無關。隻是因為,我不再是唯一。等一段時間過後,我習慣了有個嫂子,我也就不會再因為自己不是非哥哥的身邊最親近的那個妹妹而生氣了。”


    “阿嬌,你真的是這麽想的?”


    “這麽想不好嗎?他是太子,未來的皇帝。將來,他注定會有三宮六院,妻妾成群。哪個女人能夠忍受和別人共享一個丈夫?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我把他當弟弟,所以我可以看著她迎嬪納妃,當一個賢惠的皇後,稱職的皇後。”劉非和陳嬌在院子裏坐下,素心已經去找禦醫,流年去打一盆清水,在禦醫來之前幫劉非簡單清洗一下傷口,其餘的宮人都退在遠處,聽不見兩人說的話。“其實,這樣也很好,不是嗎?”


    “皇後的位置就真的那麽重要嗎?你寧願舍棄所有的快樂來換那個位置嗎?”劉非不明白,“阿嬌,你自小對人戒心極重,你在皇太後麵前也未曾真正開心過,我從未問過你為什麽,也不曾問過你到底有什麽心事。我今天這麽說,並不是想追問什麽,隻是阿嬌……不管你將來嫁給誰,命運如何,我都想你開心,想你平安快樂。流年是我精心挑選出來的人,也是唯一我放心放到你身邊的人。”


    “為什麽?”


    對劉非,陳嬌是放心的。


    她信劉非不會傷害她。或許是因為兩人之間這麽長時間的感情,又或許,是其他原因。尹姬當年的死,給她留下的傷害太深,可這一次,她卻想信劉非。


    “你可知她祖上是誰?”


    “誰?”


    “淳於。她的祖上是淳於意。”


    淳於意是位名醫,仕齊為太倉長,世稱為太倉公或倉公。年少之時就喜好醫術,後來為人治病,文帝時,淳於意被誣告獲罪,判下肉刑的重罪。他的女兒淳於緹縈主動隨父親進京,上書朝廷,並自願獻身為奴,抵贖父親的刑罰。文帝被她的孝心所感動,於是下令赦免其父,並廢除了肉刑的法令。


    “她是淳於緹縈的女兒?”按年紀算,流年的年紀比淳於緹縈,小了一輩多。文帝的時候,曾放過一批宮人出宮,淳於緹縈當時年紀也不小了,出宮後再嫁人生子,孩子也差不多十幾歲的年紀。


    “也是那年我們溜出宮的時候,救下的那個小女孩。”


    “那個被人下了迷藥的?”


    劉非和陳嬌曾經從人販子手裏救過一個小女孩,那已經是六年前的事情了。


    “對,所以我才放心讓她替我照顧你。”


    流年在這時將清水端來,幫劉非簡單地衝洗了傷口,陳嬌看她動作熟練,確實是學過:“流年,你為什麽要進宮?”


    流年既然是淳於緹縈的女兒,那她又如何會在劉非那裏,會甘願進宮來當宮女?


    “我家……被人滅了門,我是唯一幸存的人。”


    “滅門?”陳嬌皺了皺眉,淳於緹縈在宮裏多年,被人滅門,很難不讓人想到是有人為了報複或者是打聽什麽宮中秘聞,“凶手找到了嗎?”


    “江都王為我家找到了凶手,奴婢大仇得報,感念江都王和翁主昔日恩德,甘為翁主赴湯蹈火,絕無怨言。”流年跪在陳嬌麵前,神情誠懇,“翁主,奴婢自知不比陪在翁主身邊的錦瑟姑娘和素心姑娘一樣深得翁主信任。但奴婢相信,日久見人心。”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陳嬌示意流年起來,“以後在我身邊,你的名字便是流年,待你出宮,你便恢複你本來的名字吧!”


    “出宮?”吃驚的不止流年,還有劉非。


    “難道你真的打算在宮中葬送一生?你想向江都王和我報恩,十年,足以。女子最青春的十年都在這深宮之中,這恩,還得夠了。不過,”陳嬌話鋒一轉,“若你有一日連忠心二字都不知怎麽寫……”


    剩下的話,陳嬌沒有說明,她相信,聰明人,自然會懂她的言下之意。而如果流年連這點聰明都沒有的話,她想,她也沒有重用她的必要了。


    “奴婢明白。”


    **********


    禦醫來了之後,細細為劉非看了傷口,告知隻是皮肉傷後,留了一點藥膏就告退了。


    “不過皮肉傷,你也太緊張了。”


    “它到處亂跑,我怕它爪子上沾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雖然隻是皮肉傷,若是感染,豈不是糟了?”坦白說,即使禦醫說了沒什麽大礙,陳嬌還是有些擔心,隻是該做的,能做的,若真的有什麽,也隻能聽天由命了。


    “天色不早了,隻怕宮門快關了,流年,你隨我一起回府吧!”


    “喏。”


    見阿嬌這就準備出宮,劉非提醒:“你不去看看太子?”


    “他不過是小孩子脾氣罷了,我總不能凡事都慣著他吧!放心,他雖然脾氣大,但也不是不明事理,我本就沒做錯什麽,待徹兒自己想明白就行了。”


    “阿嬌,”劉非拉住轉身的她,“我……”


    “怎麽了?”


    “……對你來說,太子是弟弟,那我呢?”


    “最重要的哥哥。不,”陳嬌不敢直視劉非的眼睛,“對我來說,你是比親哥哥還讓我可以信任的人。”


    呂後曾經對她說過的話,不要因為被傷害過,所以誰都不信;也不要等到受了傷害,才知道不能誰都相信。她還記得,當時呂後用手指著她心髒的位置,語重心長地告訴他,要用心看人。


    愛和信任相距多遠?對陳嬌來說,這不過一線之差,當她可以無條件地相信一個人,哪怕全世界都在詆毀,她依然不會猶豫的時候,她離愛上這個人,就隻差一步了。


    劉非花了四年的時間讓她做到了永遠無條件相信他,又用了一年多的時間,讓她愛上了他。


    隻可惜,她要做的事情,隻有成為皇後才能做成,所以,她這輩子,都和劉非,再無可能。


    複仇是這個世界上最芬芳的毒藥。


    這句話,一點不假。


    既然她選擇了複仇,那麽便隻顧遠方,不管路上的風雨兼程,她都隻能一路向前。


    **********


    這一年冬天的時候,纏綿病榻將近一年的陳午還是病逝了。


    陳午走的那天,天下大雪。他是在睡夢中離世的,看起來沒有痛苦,臉上還帶著微笑。就在他逝世的前一天,還和劉徹長談了一個兩個時辰。所有人都被支開,沒有人知道他們到底說了什麽。


    按照規矩,陳嬌要為父親堂邑侯守靈,她身著素服,跪在靈堂中,神色悲戚,眼角眉梢還帶著憔悴。


    大部分官員都是匆匆而來,匆匆而去,因為這一年,還發生了一件大事——


    中元二年,臨江王劉榮不慎犯法,被從江陵征詣京城。中尉郅都令人嚴加看管、審訊。但誰也沒想到,劉榮感到極其憤懣、悲傷,在寫完向父親的謝罪辭後,自殺身亡。


    聽到劉榮身亡消息的時候,陳嬌正在撫琴。父親陳午已經下葬,墓地就在長安城的郊外。三年的孝期生活於她,並沒有多大的區別。她進宮的次數更少了,和陳禮的書信往來卻更加頻繁。


    陳禮在他母親去世之後成了劉非的門客,開始逐步走上仕途。算起來,陳嬌也有四年多沒見到他了。


    有些事情,她不方便讓劉非幫他做,但陳禮可以。她讓陳禮秘密地幫她訓練了一隊人,這隊人隻忠於陳家的人,不,更準確地說,這隊人隻忠於陳嬌和陳禮。


    對一個母親來說,最痛苦的事情是什麽?


    是失去孩子。


    對一個已經上了年紀,成為天底下權力最高的女人來說,還有什麽能讓她生不如死?


    是白發人送黑發人。


    所以,從一開始,陳嬌的目的就是梁王劉武。


    梁王劉武,是當今陛下一母同胞的弟弟,是竇太後最寵愛的兒子,要除掉他,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陳嬌的第一步,是要培養一隊自己的人。


    她既不能讓劉非牽連到自己的複仇計劃當中,還要保住館陶公主和另外兩個哥哥的榮華富貴,唯一能成為她助力的,隻有陳禮。


    的確,從一開始,她幫陳禮,就把他放進了她複仇的算計中,那個時候,她隻是想對付竇漪房一人,可當她知道當年所有的一切之後,讓竇漪房一死了之這樣的結局,又怎麽足夠?


    館陶公主對皇帝有擁立之功,還有著姑母和嶽母的兩重身份,即使皇後東窗事發被廢,館陶公主和陳須、陳蟜也能平安。


    清楚地認識到這一點,陳嬌知道複仇的事情不能急於一時,她必須有耐心,竇漪房能熬,她自然比她更有耐心。


    後宮當上太後的女人,向來都很長命。呂雉如此,薄姬如此,竇漪房,看來也是如此。


    陳嬌問過禦醫竇太後和劉啟的身體狀況,劉啟的身體這幾年透支得太厲害,縱使她在劉啟的飲食上花了功夫讓她食補,依舊阻止不了他身體正一點點被掏空的事實。如果禦醫估計的沒錯,劉啟最多撐不過八年。


    而竇漪房——


    看來,她離由太後變成太皇太後的日子,也沒有幾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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