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江都王來了。”


    流年雖然已經極力壓低了聲音,但此刻的宣室殿中,她的稟報聲仍顯得格外大。


    陳嬌從小憩中醒來,揉了揉微微有些刺痛的太陽穴,眼神迷茫了片刻之後,瞬間恢複了清明。是了,劉徹帶著禦林軍往邊關趕去,要追回平陽公主,同樣的,她的人也已經布置好,隻等一個“失手”,錯殺梁王,再“意外”被查出他勾結匈奴的叛國罪行。


    此刻的劉徹已經出發了好幾個時辰,在劉徹整兵的時候,她親自問了衛青,要不要隨陛下一起出征。


    其實,劉徹此行,並不如眾人以為的那般危險。匈奴所謂的二十萬大軍,不過是虛張聲勢,但除了陳禮和陳嬌,沒有人知道。即使是劉非和流年,也以為梁王所說的二十萬匈奴大軍駐守關外、蓄勢待發是真的。


    陳嬌坐起身子,讓流年帶江都王進殿。


    “臣劉非拜見皇後娘娘,恭祝皇後娘娘……”


    “起來吧!”陳嬌忍住心中的波濤,努力讓自己的聲音沒有波瀾,“陛下急召江都王,本來是有要事要和王爺商量,奈何出了一點變故,還請王爺不要見怪。流年,給江都王泡杯茶。”


    流年退下之後,宣室殿裏又重新變得空空蕩蕩。


    這裏是皇帝辦公的地方,一般人自是不敢在這裏久留,即使是和劉徹關係親厚的郭舍人、張湯等人,也並不在宣室殿久留。相比之下,陳嬌或許是這個皇宮裏,除了皇帝之外,來宣室殿次數最多,在宣室殿時間最久的人。


    劉非微微抬起頭,就能夠看到陳嬌。自從她新婚之後,自從她成為了皇後,這是他第一次,這麽近,這麽不擔心他人眼光,這麽……肆無忌憚地看著她。


    他在看陳嬌,陳嬌也在看他。


    “如果……”最終還是陳嬌最先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這裏沒有外人,我們之間就不必這麽客套了。非哥哥,”陳嬌抿了抿唇,些許的不自然之後,她努力找回以前的輕鬆和親密,“非哥哥,這些年,我一直有句話我想問你……你……?”


    你願意等我兩年嗎?


    話出口,卻變成了“你願意幫我嗎?”


    劉非的笑容一如當年:“隻要你想的,我都會幫你。”


    半晌,陳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陛下去邊關,如果順利,他會在公主到匈奴之前攔下送親的隊伍;如果不順利,他也不會任由自己的親姐姐外嫁匈奴。坦白說,我並不擔心他。禦林軍的人並不是酒囊飯袋,李廣父子將禦林軍訓練得很好。相反,我更擔心的是太皇太後。”


    “你想要我做什麽?”


    不問一句原因,不計較任何後果,隻要你開口,我就一定會幫你。


    “我知道你手裏握有十萬兵權。”陳嬌道,“我要你派人看住竇家的人。我要你支持我在這幾天的時間裏,臨朝聽政!”


    “你瘋了!”劉非第一次這麽失態,“你知不知道那些朝臣會怎麽議論你?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別說你想鬥垮那個姓竇的老太婆,你就是想安安穩穩地當個皇後都會變得……”


    “我想當皇後不過是為了鬥垮竇漪房而已!”


    “阿嬌?”劉非愣住,“你……”


    你剛剛說的,是什麽意思?


    陳嬌的臉上浮現了後悔的神色,壓在心頭這麽多年的秘密,被人如此輕描淡寫地說出來,偏偏這個人,還是她這些年,除了父母之外,唯一的牽掛。


    不自然地轉過頭,陳嬌長歎了一口氣,還是做了那個打破沉默的人:“想聽故事嗎?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當年,天下初定,分封諸侯。幾年後,皇帝駕崩,皇後為了讓自己性子軟弱的兒子坐穩後位,為了知道各諸侯國是不是聽話,有沒有不臣之心,於是每年都會往各個諸侯國送一批家人子。這些家人子都是皇後精挑細選出來的,其中,就有一個很聰明的家人子,叫蕭漪。”


    “蕭漪的聰明,自然也被皇後……不,該是太後看在眼裏,她將蕭漪派去了她最不放心的那個諸侯那裏。蕭漪不負所望,很快,就從家人子裏麵脫穎而出。再然後……她生下公子,一步步當上了王後。她的兒子,也成了世子。她為諸侯王出謀劃策,隨著這個諸侯王的軍隊打進皇宮,太後死了,王爺稱帝,蕭漪從王後,變成了皇後。可惜,哪個皇帝不薄情?她開始年老色衰,她是皇後,但皇帝卻有了其他夫人,其中……其中就有一個女人,就像衛子夫一樣,別人花一輩子才能獲得的封號,她輕而易舉地獲得了;蕭漪失去的東西,一點點被這個夫人奪去。於是,蕭漪想起了她還是家人子的時候,認識的韓卿。因為年紀太小,所以選派家人子的時候,韓卿沒有被選,而是留在了當時的太後身邊。”


    “蕭漪找到韓卿,讓韓卿和這個夫人爭寵。韓卿彈得一手好琴。就像蕭漪預料的那樣,韓卿成了皇帝的姬妾,成了蕭漪用來對抗那個夫人的棋子。可蕭漪又不甘心,所以每次皇帝要歇在韓卿那裏的時候,她就會用兒女生病這類的借口,將皇帝從韓卿身邊拉去。對了,皇帝子嗣不多,其中一半都是出自蕭漪。韓卿本就對皇帝沒有感情,她前半生……她所求不過是與世無爭,與琴相伴,為了能夠這樣的生活,她願意當棋子,隻要這個棋子當得明明白白。可惜……”


    陳嬌說到這裏,卻突然停住了,她對上劉非心疼的眼神,什麽話都說不出,忍住鼻腔的酸意,她廢了好大的勁才控製住自己的情緒,接著道:“隻可惜,樹欲靜而風不止。是非不是你想躲,就能躲開的。夫人懷孕,蕭漪將計就計,弄掉了她的孩子,讓她終生不孕,還將一切都陷害給了韓卿。韓卿其實心裏早就料想過這種最差的結局,但她沒料到,推她出來的人是皇後,而不是那位夫人的栽贓誣陷。皇帝一心都在失掉孩子的夫人身上,哪裏會去調查這件事有沒有什麽疑點呢?韓卿就這麽替蕭漪頂了罪,你知道是什麽嗎?蒸刑。韓卿全身的衣服都被人脫了,隻剩一件破碎、單薄得和輕紗一樣的褻衣。她被推到一個五尺高的大鍋裏麵,然後……這口鍋就放在柴火上烹煮。水越來越燙,越來越燙,韓卿連痛都叫不出來,因為蕭漪嫌這還不夠,她命人毒啞了韓卿的嗓子,用繩子綁著她的手腳,韓卿想掙脫,那些,麻繩……把她的手腳都磨出了血。空氣中的味道……似香似酸似臭,還混著血腥,不少宮人聞著那令人作嘔的怪味都吐了,可蕭漪……她還在笑……笑得好得意,好得意……你知道蒸刑有多痛嗎?那是你一輩子都……”


    “阿嬌,”劉非再也顧不上其他,衝上去將身體不自覺顫栗的陳嬌摟在懷裏,“別說了,別說了……”


    “你那麽聰明,其實……你已經知道了吧,蕭漪……就是竇漪房去代國之前的名字。而韓卿……就是上一世的我的名字。”陳嬌的眼神迷茫,蒸刑的回憶太痛苦,她每一次想到當時的痛苦,就會不自覺地身體顫抖,“嘔——”


    她隻覺一陣惡心,接著就開始幹嘔,直吐得胃裏的酸水都出來,卻仍然覺得惡心。


    “阿嬌……”劉非絲毫沒有在意衣角上沾到的穢物,動作輕柔地替陳嬌拍了拍背,將手邊的清茶遞給她,讓她就著他的手喝了口茶,順了順她的背,“還難受嗎?”


    直到把胃裏所有的東西都吐出來,陳嬌才覺得稍微好了一點。她想要喚人來收拾一下,卻在站起來的時候,一個踉蹌摔倒,好在劉非扶住了她。


    “別怕,我在這裏。”劉非再也顧不得什麽禮儀,將阿嬌抱住,柔聲道,“別怕,她再也不能傷害你。”


    陳嬌想要掙脫,卻被劉非箍得緊緊的。她靠在她的胸口,聽著他的心跳,竟莫名地覺得安心起來,回憶的陰霾,正在慢慢被劉非驅散。


    “放開我。”陳嬌用雙臂頂了頂劉非的胸口,卻隻是讓兩人之間稍微拉開了一點點距離,劉非的手,此刻還覆在阿嬌的腰上,“你……”


    她想要繼續推開他,卻在伸手的那刻,發現自己的手還在不自覺地微微發抖。


    劉非也看到了。


    他握住她的手,用溫暖的手掌包住她的柔荑。


    劉非這些年一直手握軍權,長年練兵讓他的手掌有著幾處老繭。他隻是思考了一小會,就道:“阿嬌,不管你要什麽,我都幫你。不管你要去哪裏,我都會陪著你。但是唯獨這件事,我不能看著你做這麽大逆不道的事情。你們以前有多少恩怨,那都是上輩子的事情,這輩子,你是他的外孫女,你身上留著和她相似的血,留著竇家的血。所以……我來替你報仇。”


    如果有一天上天要懲罰,那就衝我來,下地獄也好,萬劫不複也好,我替你擔。


    作者有話要說:唔……這幾章都是劉非和阿嬌!小豬這幾章就是個打醬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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