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竇家的事情,帝後再一次陷入了冷戰。劉徹每日就歇在宣室殿,有話就讓郭舍人去椒房殿傳話,然後再讓郭舍人把皇後的話傳到他這裏。他好幾次想要去椒房殿,卻在靠近的時候又回了宣室,那種感覺……他清楚,叫做害怕。


    害怕什麽呢?


    劉徹已經很久沒有害怕這種感覺。小的時候,當他還不是太子的時候,劉榮常常欺負他,那個時候,他體會過害怕這種情緒。後來,有阿嬌保護她,劉榮就算欺負了他,阿嬌也一定會有辦法讓他吃悶虧,又或者是讓父皇知道劉榮欺負他的事情。再後來,他當上了太子,沒有人能欺負他,害怕這兩個字……也從他的人生字典消失。


    那年他被困在厭次水牢,他不害怕,是因為仗著自己是太子的身份,覺得沒人敢傷他;後來長安城外,不得進城,他不害怕過,是因為他隱隱有一種感覺,這種感覺告訴他——別擔心,阿嬌姐會救你的。


    但是這一次……


    連阿嬌也救不了他,因為他已經察覺到,阿嬌心裏藏了一個人,這個人……


    不是他。


    他不願這麽不明不白,卻又害怕阿嬌的答案。


    於是,他逃避了。


    他盯著竇家的案子,一點點都不放過,他想要張湯找到竇嬰有罪的證據,又害怕張湯真的找到竇嬰有罪的證據。其實,他是相信竇嬰的,竇嬰雖然姓竇,但作為丞相,他的每一條諫言都是為了大漢,這一點,他和阿嬌一樣堅信,可竇嬰不倒,竇家隻會覺得還有人可以依仗,繼續為所欲為,所以竇家……保不住。


    劉徹希望的是,竇嬰有罪,但罪不至死,降職、削爵,如此倒也算兩全其美。


    **********


    等待張湯查竇家的過程中,陳嬌也是半分沒閑著。


    二十多年了,這二十多年……五歲之前,她對竇漪房的恨更多的是不甘,是怨,知道當年的真相之後,她對竇漪房才是深入骨髓的恨。


    對陳嬌而言,五歲之前,在館陶公主的護佑和愛護之下,她的生活還是快樂的,沒有竇漪房的打擾,不用擔心別人的算計,五歲那年,當她知道真相之後,她才開始了謀劃。從陳禮到劉非,還有劉徹,每個人都被她當做自己的棋子,直到……


    直到劉非用溫暖的陪伴融化了她的心,她終於開始用心去看館陶公主的愛,用心去感受流年對她的守護,用愛去回應劉非的告白。


    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


    “娘娘,您的琴。”


    陳嬌看著手抱自己的琴的宮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走吧,去為太皇太後彈幾曲吧!”


    竇漪房,真期待你的反應呢!


    長樂宮。


    自從墨玉死後,陳嬌就重新撥了一批宮人,這些都是流年和錦瑟親自調、教出來的,做事和忠心陳嬌都比較放心。今天跟在她身邊的這個叫連翹,名字是流年改的,取了一味藥名。


    讓連翹將琴架好,泡了壺清茶。


    竇漪房躺在榻上,照顧她的宮人說,太皇太後睡著了沒多久。陳嬌示意他們都退了出去,隻留下連翹在殿內。


    淨手。


    焚香。


    “叮——”


    撥了幾下試了幾個音,陳嬌很快找到了撫琴時那熟悉的感覺。


    琴一直是她最愛的樂器,不過韓卿隻是學過箏,直到被呂後帶在身邊,她才開始學的琴。好在因為學過箏,加上她的確在音樂上有天賦,由宮中的樂師教導,很快便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但她隻為呂後彈琴,所以除了教導她的樂師,並沒有多少人聽過她的琴聲。再後來……


    再後來呂後立了兩位少帝,將朝政握在自己手裏,有時候,呂後會教她一些看人看事的本事,或許是被呂後寵慣了,她並沒有用心,因為隻要有“呂後親信”的這一身份在,也沒人會做什麽,所以呂後教過她的很多東西,她也學的不用心,直到後來,呂後死了,她才開始知道,為什麽呂後會用那樣擔憂的眼神看她。


    那幾年,呂後把她當半個女兒看,極盡寵愛,而呂後的雷霆手段更讓宮人紛紛心生畏懼,沒人敢對她下手,而呂後死後……她終於開始明白後宮的險惡。


    其實,被竇漪房害死,也和她無防人之心有關係。


    她是在劉恒登基後遇到竇漪房的,當時,慎夫人風頭正盛,竇漪房急需有一個可靠的人為她和她的兒子爭寵,正巧,韓卿出現了。


    一手好琴的韓卿僅靠一曲就吸引了文帝的注意力,一夜承寵,韓卿成了尹姬。


    “你……”


    熟悉的琴音,久違的曲調,竇漪房從睡夢中悠悠轉醒。


    墨玉的死她已經知道,但她一個瞎子,根本沒法查,身邊的人又被皇後換得幹淨,隻想等著有一天皇帝念及祖孫親情,來看看她,到時候,她再讓皇帝徹查墨玉的死因。她一點也不信墨玉的死是意外。


    這些日子,她一直好好休養,想要盡快恢複,梁王的死、墨玉的死,都藏著蹊蹺,她病倒給了別人可趁之機,所以,她隻有盡快好起來,那幾個小毛孩,想鬥垮自己,休想!


    “連翹,茶涼了,幫我再泡一杯來吧!”


    聽到陳嬌的聲音,竇漪房徹底清醒了。方才那首曲子,是當年韓卿彈給文帝聽的,那一曲之後,她就封了尹姬,可是如今……


    剛剛彈琴和說話的人,分明就是陳嬌。


    不,怎麽可能呢?她派人仔細地查過,陳嬌、館陶,他們和韓卿都沒有什麽交往,而韓卿一直以來都是獨身一人,死後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怎麽會有人會這首曲子呢?文帝稱帝後,呂後時的樂師大多被找了借口或殺或刑,除了韓卿,這世上不可能會有人會這首曲子,可韓卿明明……


    “你是誰?”


    竇漪房眼前一片黑暗,她摸索著從床上坐起,卻一下子摔倒在地。顧不得起身,她語氣慌亂:“說,你到底是誰!”


    “皇祖母病糊塗了嗎?我是阿嬌啊!”陳嬌停下撫琴的動作,走到竇漪房身邊,雙手駕著她的胳膊和肩膀,將她扶起,順勢附在她的耳邊,輕聲道,“不過,你要是叫我韓卿,我也會應的。”


    “你……”


    “我今天來,就是想看看,當年笑得那麽得意的竇漪房,如今變成了什麽樣子,我看到了,很滿意。所以我決定,再送你一份禮物。”陳嬌的語氣仿佛隻是在閑聊,但每一句,落在竇漪房耳裏,卻像毒蛇的信子一樣,“你一定好奇梁王怎麽死的吧?我告訴你,他中了二十箭,身上是一個個的血窟窿,不停地流血,可是,直到最後一箭,才淬了毒,一箭……正中他的心口。”


    “知道墨玉怎麽死的嗎?中毒,死相很難看。”


    “……”


    “知道竇家的下場嗎?滅族。竇漪房,你一石三鳥的伎倆我比不過,不過沒關係,我一點點來。你害了三條命,我還你三十條。你是不是在想告訴徹兒?別說他不會來看你,就是來了,他也隻會以為你胡言亂語。況且,比我更想除掉竇家的,是徹兒。不過你放心,我會給你們竇家再留一個人,我會留住竇嬰,算是……給竇家留點血脈!不過……如果我出事了,可就沒有皇後用性命力保竇大人了,相反,到時候,隻怕竇嬰……是和我同流合汙呢!”


    “韓!卿!”竇漪房咬牙切齒。


    “對,是我。”陳嬌的勾著嘴角,目光嘲諷,語氣裏滿是得意,“我就是要你有苦說不出。當年你就是這麽對我的,二十年後,我也要你嚐嚐這個滋味!看在陳嬌是你外孫女的份上,我會放過你的女兒,畢竟……她這個母親,當得比你合格的多,她可不會因為偏愛小兒子,氣死自己的大兒子!”


    竇漪房一把抓住陳嬌的手:“你……你……”她想說,卻不知從何說起。


    陳嬌聽到連翹的腳步聲,收起臉上的猙獰和嘲笑,一副孝子賢孫的模樣:“皇祖母莫要再為梁王之死難過了,從來就是有因才有果,若是沒有當年種下的惡因,又如何會有如今的苦果呢?皇祖母再難過也是無濟於事的。”


    如果不是你當年對我下手,我又怎會像你複仇?竇漪房,我要你記得,你的兒子,是被你害死的,竇家,是因你而遭這禍端的。


    願你接下來,永遠活在悔恨當中。


    “皇祖母好好休息,一定要保重身體,竇家和阿嬌還指望著您呢!若您真的倒下了,隻怕竇家……”陳嬌不動神色地用了好大力氣才掰開竇漪房握住她手腕的手,快走出殿時才狀似不經意地提起,“對了,前幾日我見到東方先生,似乎收拾了行囊出宮,不知有沒有回來?”


    丟下最後一句話,她終於離開了長樂宮。


    作者有話要說:大概還有兩章第二卷會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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