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鈞覺得自己的耳畔,轟轟亂響!他好像死掉了一樣,愣愣看著對方,嘴微微張著,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本來等著迎接一通憤怒的爆發,但最終這爆發並未到來,沈教授看著雷鈞這樣子,他深深歎了口氣:“我說話太直接,天天隻對著機器,不比你們這些在官場裏打混了十幾年的人。這些話你能聽就聽吧,聽不進去就算了。”


    他說完,轉身繼續往走廊深處走去。雷鈞機械地移動自己的腳步,身後小武緊緊跟隨,一聲不出。


    走過了很多扇關著的門,他們終於停在了最裏麵的一扇門前。


    那是金屬門,上麵有個很小的有機玻璃窗戶。


    “359就在裏麵。”沈教授說完,後退一步,將小窗戶旁邊的位置讓給雷鈞。


    深吸一口氣,雷鈞走到窗前,往裏看了看。


    那是一個單間,一張可以固定位置的單人床,床單是白的牆壁也是白的,鍍鉻的金屬儀器閃爍著寒冷的光芒。


    就在這一片雪白當中,他看見一個穿著大紅錦衣的人,背對著他們坐在**。那件鮮紅的錦衣,在雪白中格外豔麗刺目,也格外的詭異。


    此人的頭發散亂地披在身後,沒有束起,而且頭發很長,遮蓋著身體,背影讓人難辨其男女。


    那一頭長發,竟已完全雪白。


    “……多大年齡?”雷鈞輕聲說著,看了一眼小武,對方不置可否地聳聳肩。


    “26歲,當初標記年齡是如此,現在應該40歲。”沈教授看出雷鈞的疑問,“是注射藥物導致發色變白,實驗證明女性能抵抗這種反應,男性就差很多了。記得麽,你上次來的時候已經白了三分之一,最近藥物量增大,所以全都白了。”


    雷鈞不禁打了個寒戰!


    沈教授伸出手,在玻璃窗上輕扣了兩下。


    紅衣白發的男子並未回過頭,整個身姿都沒有一絲動彈。


    “就是這樣,每天盯著陽光能發幾個小時的呆。”沈教授毫無感情地說,“還是無法自己進食,隻能注射營養劑。”


    “對外界仍然沒有反應?”小武問。


    “唯一的反應就是暴力。”沈教授搖搖頭,“那次差點把護士給掐死。不過現在已經好很多了。”


    無端的寒冷襲擊了雷鈞,就在這時,他看見那紅衣男子慢慢轉過身來……


    他長著一張方無應的臉。


    ……雷鈞跌跌撞撞衝出樓來。


    他一直衝到車旁,扶住車身,不斷嘔吐。小武從樓裏奔出來,一直奔到他身邊:“……怎麽了?副局長,我送你去醫院?”


    雷鈞搖搖頭,臉色蠟黃,他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了。


    盡管此刻,午後陽光是那麽耀眼眩目,使物體投落下濃重的陰翳,但這明豔中暗暗夾雜著某種真空似的淒寂。那是一種與夜晚,與黑暗截然不同的,獨屬於白晝的明晃晃的恐懼。


    雷鈞的脊梁骨因這恐懼,不住地瑟瑟顫抖著,他的樣子看起來糟糕透頂。


    “送我回去吧,拜托……”他低啞著嗓子說。


    小武用震驚地表情看看他,然後恭敬地說:“是。”


    一路上,雷鈞始終閉著眼睛,他的胃仍然一陣陣向上翻湧,好像要把五髒六腑全都翻騰出來,這使得他無法出聲。


    剛才那一幕給他震撼太大,以至於雷鈞幾乎無法接受那一切,當方無應那張木然可怖的臉出現在他眼前時,雷鈞覺得渾身的血液全都凍成了冰塊!


    這個世界是沒有方無應這個人的,慕容衝雖然再生,但他被一個代號給命名:359。他不是方無應,他隻是一隻白鼠,渾身長滿雪白毛發的老鼠,一隻被關在小籠子裏的實驗品,一個被摘除了腦白質的白癡,一個與世隔絕的瘋子。


    小武的車一直將他送到住宅樓下,雷鈞用瑟瑟的手推開車門,下來。


    “要我扶您上去麽?副局長?”小武仍然擔心地看著他。


    雷鈞搖搖頭,他沒說話,轉身扶住欄杆,蹣跚著爬上了樓。


    站在樓梯上,聽著小武發動汽車離開,雷鈞這才長長出了口氣。他覺得自己快瘋了,在這個瘋掉的世界裏。沈教授剛才的那番話,好像一盆冷水劈頭蓋臉澆了下來,雷鈞從未想過,在另一個世界裏,自己竟然這麽的……不堪。


    “好吧,就來看看,我到底能不堪到何種地步。”


    想著這句話,雷鈞咬咬牙,用最後殘存的力氣走上樓。


    家裏沒有人,非常安靜,蕾蕾還沒放學……


    可是蕾蕾她還存在麽?


    這個念頭閃電般襲過雷鈞心頭,他的心髒猛然一縮,目光落在了客廳。


    顧不上換拖鞋,雷鈞三兩步衝進客廳,他揚起臉,目光落在牆上那幅全家福照片上。


    有什麽重重擊打在雷鈞的心上,他無聲呻吟著,慢慢蹲下身去。


    那不是他和簡柔以及女兒的照片,照片裏唯一沒變的人是他自己,在妻子位置的人……是蘇虹。


    一切都應驗了,從在辦公室裏看見那張照片開始,這個不詳的預感就出現了:在這個平行世界裏,他沒有和簡柔結婚,而選擇了蘇虹。


    他,蘇虹,還有一個完全不認識的小男孩。


    這就是他如今擁有的家庭,他的妻子沒有失蹤,隻是,換了一個女人。


    慢慢從客廳的地板起身,雷鈞走到玄關,換下拖鞋,動作遲緩如同年邁的老者。


    ……如血殘陽,無聲無息潑灑進來,淒烈的泛著腥味兒的落日光芒,讓屋內的一切更加鮮明。雷鈞呆呆坐在臥室裏,思維已近乎凝固。


    有輕輕的開門聲,雷鈞一動,他遲鈍地抬起頭來,不一會兒,從外麵走進來一個女人。


    “哦,你回來了?小武說你不舒服,讓我早點回來看看。”


    雷鈞定定望著進來的女人:“……蘇虹?”


    放下手袋,蘇虹有點詫異地看看他:“怎麽了?真的不舒服?”


    雷鈞不回答,不動,不出聲,隻呆呆看著她。


    “怪,你今天是怎麽了?”蘇虹笑笑,伸手摸摸他的額頭,“好像也不發燒啊?”


    雷鈞垂下頭。


    “還把我嚇了一跳。”蘇虹歎了口氣,“一口氣衝回來,渾身汗都濕透了。”


    她開始脫外套。


    “這簡直不像春天,熱得真夠嗆,預報有25度。”她脫下外套,又彎下腰,褪下絲襪。


    蘇虹做這一切的時候,雷鈞就一直木然看著她,他的神情裏茫然無物,直到蘇虹開始脫襯衣,雷鈞才像從夢中驚醒了一樣!


    “喂!……”


    被他這一聲給嚇到,蘇虹原本解開扣子的手停住,滿臉驚訝地看著他!


    倆人呆了呆,雷鈞背過臉去:“……不,沒什麽。”


    蘇虹站起身,走到他麵前,彎下腰:“雷鈞,你到底怎麽了?”


    她的襯衣扣子已經解開了一半,露出裏麵黑色的胸罩,雷鈞閉上眼睛:“沒怎麽。”


    他的聲音木然,女人輕輕摟住他的頭部,低聲問:“是哪裏不舒服?”


    她的聲音低柔甜蜜,雷鈞被親密地擁著,臉頰甚至能擦著她胸罩上的蕾絲邊,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兒湧進雷鈞的鼻子,這讓他的心一陣狂跳。


    “我沒事。”他想推開蘇虹,但最終沒有那麽做,而隻是握住了她纖細的胳膊。


    “寶貝兒,我先去洗個澡……”


    她在雷鈞的額頭親了一下,起身鬆開了他,轉身進了浴室。


    雷鈞覺得自己有即將錯亂的嫌疑,有什麽可怕的東西,控製不住地湧上來,而他在用很大的力氣壓製著它。


    要不要現在就離開呢?他忽然想,可是如果現在就離開,簡柔的下落到哪裏去問?


    這才是此行的最終目的!


    雷鈞站起身來,在屋裏胡亂轉了兩圈,他努力讓自己平心靜氣,讓發脹的腦袋清醒下來。“雷鈞,你會有辦法的!你不會迷失自己!”反複念叨著這兩句話,雷鈞暗暗握住了拳!


    “……在自言自語什麽?”


    身後的聲音響起,雷鈞猛地回頭!


    蘇虹從浴室出來了,她身上隻裹著一塊浴巾。雷鈞慌忙把眼睛轉開。


    “我……想起一些事……”


    “什麽?”


    蘇虹走到他身邊,笑笑看著他,神情複雜:“怎麽這麽老實?難不成,有事求我?”


    為了避開她,雷鈞慌忙走到床邊,坐了下來,他垂著頭,雙手都不知該放在何處:“……不,其實,今天下午,我去了研究所。”


    “哦。”蘇虹興味索然地走到床邊,挨著他坐下來,用一塊幹毛巾擦拭著頭發。


    “……見到了359。”雷鈞抑製住聲音裏的顫抖,“我是說,就是那個,呃……”


    “他們還在359身上打主意麽?”蘇虹的聲音有點輕蔑,“哼,除了抓些小白鼠,研究所的人什麽都做不了。”


    “小白鼠?”


    蘇虹沉默了一下,搖搖頭:“算了,我也隻是私下說說。”


    雷鈞也沉默了。


    “每當對如今不滿意時,我就想想那些小白鼠。”蘇虹忽然笑了一下,“想想那些被關起來的,比如359,我就覺得自己已經夠幸福了,至少被關在裏麵的不是我,對吧?”


    雷鈞愕然望著她!


    “我們都該慶幸,被關在裏麵的不是我們自己。”蘇虹低聲說,“雖然,唉,人心苦不足。”


    她說著,衝雷鈞甜蜜地一笑,然後伸出胳膊擁抱住他。


    雷鈞慌亂得不知該怎麽辦!


    “不過,359之所以做這種像把刀子咬得咯吱咯吱響的危險遊戲,是因為有什麽傷疤在他內心隱隱作痛吧,就像慢性自殺……”


    “自殺?你是說……”


    柔滑修長的手臂,纏上雷鈞的脖子:“……發什麽愣?”


    聲音消失在唇齒之間,雷鈞覺得有柔軟滑膩的嘴唇堵上自己的嘴,親吻越來越熱,似乎已經不夠用了,深刻的原始本能在雷鈞身體最裏麵點燃了一把大火!他突然不顧一切的將懷裏的人按倒在了**!


    “呼……”


    熱熱的氣息噴在雷鈞的耳畔,有鈕扣彈開的聲音,但是雷鈞已經忘記了周遭,隻熱烈地吻著身體下麵那個人。他壓在她身上,一麵吻她,一麵摸索著,將手伸進她的雙腿之間……


    就在慢慢往下吻的時候,雷鈞的嘴唇,觸碰到了柔軟的突起,那是女性的胸部。


    身下的人終於忍不住呻吟起來!那聲低低的呻吟,好像一個驚雷,劈在了雷鈞的耳畔!那一刻,他突然從混亂中清醒過來!他的手,停了下來。


    察覺到雷鈞不動,蘇虹回過神來,睜開眼睛詫異地看他!


    “不行!”雷鈞忽地翻過身,坐了起來!


    那一瞬,蘇虹的表情失望到了極點!


    “什麽不行?!怎麽了?!”她憤怒地坐起身,“你在搞什麽啊雷鈞!”


    雷鈞抱住自己的頭,他簡直想殺了自己!


    一片瘋狂的混亂中,他聽見女性不均勻的喘息。然後,蘇虹就開口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她忽然,冷冷地說。


    雷鈞不出聲。


    “……你在想著她,是吧?你腦子裏想著她,滿腦子都是她,所以才不肯抱我。”


    蘇虹用一種尖刻的聲音說,她的臉上帶著諷刺的笑容。


    “她?”雷鈞糊塗了,他鬆開手,回頭看著蘇虹,“誰?”


    “還真的要我把那個名字說出來麽?”她冷笑道,“我可沒想過,有一天親密姐妹,奪走了自己的丈夫。”


    雷鈞的眼睛瞪大了!


    “……當初我就不該信你的鬼話!居然迷了心竅和你結婚。”她懶懶笑著,斜靠在**的棉被上,“所裏堅決不同意你和簡柔結婚,所以你就來找我,指望我幫你們暗度陳倉。其實如果你明說,我或許還會大度一點,可是你不該騙我。”


    “騙你?”


    “何必說什麽我才是你的真愛,何必說這種話呢?”蘇虹的臉,因為強迫自己割舍欲望而顯得有點扭曲,“本來這兩年,人家傳那些八卦我不願意去信,畢竟她是簡柔……我不願承認是她背叛了我。可如今你們竟公然在休息室裏……雷鈞,你不該讓人撞見呀,現在局裏都在說些什麽你知道麽?你不要臉麵,我還想要!”


    “我並不是這樣的……”雷鈞的聲音已經完全嘶啞。


    “好吧,既然如此,那也別怪我不給你倆留情。”她冷笑著,咬牙切齒道,“她不是千方百計想做二奶麽?那就一輩子做二奶吧,就帶著她那個野崽子,一輩子甭想見光!隻要我活著一天,我就不會給你們好日子過!”


    “……”


    ……原來,這就是他的另一種人生。


    房間裏,安靜了下來。


    良久,雷鈞慢慢站起身。他彎下腰,撿起剛剛跌在地上的扣子,裝進口袋裏,然後走出臥室。


    “喂!你去哪兒?!”蘇虹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雷鈞停住腳步,回頭看看蘇虹,他慘然一笑:“……回去。”


    蘇虹愣住,然而轉眼,她就憤憤道:“去吧!找那個狐狸精去!一輩子也別回來!”


    迎頭扔過來一個抱枕!


    雷鈞拾起抱枕,將它放在沙發上,他又看看把臉埋在被子裏啜泣的蘇虹,微微歎了口氣,然後走到門口,拉開門。


    ……


    《附錄》


    據說切除前額葉腦白質的人會喪失情緒,早期用這種方法來治療精神錯亂,使之減少攻擊性,但同時也會損失思考能力。總之是很殘忍的手術。


    唔,忽然覺得我寫恐怖小說也很在行呀~


    哦哦,還有,好友給畫了一張蘇虹~相冊地址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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