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雲鵬失蹤的事情,終於還是進行公開調查了。


    整個情況是由雷鈞做的介紹,淩涓在一旁沉默不語,所有與會人員都震驚了,因為在這兒沒人不認識史雲鵬。呆在局裏年歲較久的那幾個,也和這個孩子交往得更多,就拿方無應來說,他教過史雲鵬打籃球,倆人打遊戲的時候都是一個工會裏的,小鵬一開始操作不太行,方無應就練了個巫師的小號,帶著小鵬滿地圖跑……


    現在這孩子居然失蹤於浩瀚曆史長河中,這讓方無應有嚴重的不真實感。


    “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去找。”雷鈞吸了口氣,“非常……複雜,因為他沒有攜帶任何定位器,雖然年代大致勘察到了。”


    “什麽年代?”蘇虹問。


    “玄宗時期。”雷鈞說,“其實從道理上講也是這個時期,他要去找他的老師吳道子,也隻會去吳道子生活的年代。”


    “是開元還是天寶呢?”小武又問,“而且也可能在唐肅宗年代,吳道子頗長壽。”


    “是天寶年間。”雷鈞說,“確切地說,恰恰在安史之亂附近。”


    大家的臉上,顯出遲疑的神色。


    如果是安史之亂以前,那是很好尋找的,世道安平,人民樂業,就算史雲鵬跑去深山裏找吳道子,那也能查找到蹤跡。但安史之亂把整個國家攪得一團糟,上至天子下至黎民,流離失所成了家常便飯……


    方無應打破了沉默:“不管怎樣都得去找。總不能就這麽把小鵬一個人丟在唐朝。”


    雷鈞點點頭:“所以我想過了,這次得出動更多的人,全麵搜查。”


    他看看在座的人:“蘇虹和小武留守,小武你的傷還沒好,這次衛彬也得參與行動。”


    方無應說:“這次既然人手比往常要多,那我們就可以兵分幾路。小衛有能力單獨行動對吧?”


    衛彬點頭:“嗯,沒問題。”


    “那就好,遇到亂兵就衝鋒上陣。”方無應說,“不過這一次,我還是建議攜帶熱兵器。上次我們使用熱兵器的經驗也算充足。”


    相比較之前的束手束腳,現在他們已經可以確定,哪怕暫時參與到曆史的即時戰鬥中,看來也是被允許的。


    當晚,全體人員加班討論到深夜。


    沒有一個人問過淩涓,你到底是怎麽讓孩子弄到密碼穿越過去的?也沒有問她這之前為什麽不說。沒有人問這種無聊而且傷人的問題,現在要麵對的隻有一個事實:日日相處的上司的孩子失蹤了,得把他平安找回來。


    他們選定了一個時間點,這也是勘察結果中波動最大的一個點:公元756年夏。


    那年夏天長安失守,唐玄宗倉皇逃往蜀地。


    最初計劃,是兵分兩路,方無應和雷鈞去長安,衛彬去追逃走的玄宗,那樣或許能在刺探軍情時發現端倪。方無應將控製組的人員分為兩隊,自己和雷鈞帶一隊,另一隊則交給衛彬指揮。


    這是控製組第一次交由一個實習生帶領,但組員們沒有誰提出異議,按照方無應的話,誰還會不服大名鼎鼎的戰神呢?


    “那小子倒真是一副當仁不讓的姿態。”方無應私下和雷鈞說,他原本還以為衛彬會略微推辭一下。


    “故作姿態那就不是他了。”雷鈞笑道,“這才是戰神應有的樣子。”


    “話說,交給別人我還真有點放不下,”方無應說,“不過既是交給他,我就不用掛心了。”


    雷鈞拿過地圖看了看:“雖然玄宗跑了,吳道子卻可能還留在長安裏畫畫,如果小鵬找到了他的話,有可能倆人都還被困在長安城裏。”


    方無應撕開一包方便麵,將熱水機打開:“小鵬是知道曆史發展的人,有沒有可能先帶著他師父逃出去?”


    “這也有可能。不過……”雷鈞放下鉛筆,揉揉眼窩,“安祿山攻破臨潼之前,誰又會想到承平多年的長安城會遭劫?就算他說給吳道子聽,人家信不信呢?”


    方無應想到回了德累斯頓的瑪利亞。


    他默默盯著等待中的泡麵,忽然說:“局長看上去,似乎很想和我們一起去。”


    “她哪兒去得了啊?”雷鈞搖搖頭,“心情雖然可以理解。”


    “這之前,她大概一直在尋找把兒子找回來的方法。”


    雷鈞沉默了片刻,道:“局長已經決定辭職了。”


    方無應驚了一下!


    “這次的事她必須承擔責任。”雷鈞疲倦地說,“雖然我個人認為,現在來追究責任已經沒有意義了,但上麵好像還是責怪她的不察——今年若無事,她該進部裏去的。好好的前途就這麽毀了。她這跟頭栽得太大。”


    “那……她若被解職,雷鈞你不就副職轉正了?”


    “又不是什麽好事兒。”雷鈞歎了口氣,“不管怎樣,局裏無端少了個人。大家隻有更累的份。”


    “也不過是恢複到衛彬來之前的程度。”方無應說著,看看局長辦公室,“她回去了?”


    “下班就走了,不過好像有事兒——”


    “啥事兒?”


    “要和小鵬的爸爸見麵唄,這事兒再瞞不住了。”


    方無應呆了呆:“……小鵬的爸爸我真沒怎麽打交道,他是哪單位的?”


    “嗯,你來得晚,他是審計局的。挺好一人,就是話少了點。”雷鈞戳戳方無應的方便麵,“哎,再泡就要爛了。”


    “哦哦!”方無應趕緊撕掉泡麵的錫紙,“既然人挺好的,幹嘛離婚?”


    “你問我,我問誰去?”雷鈞瞪了他一眼,“別把我當八婆。”


    上了自己那套兩居室的單元樓,淩涓已經看見窗戶裏透出的淡淡燈光。


    她猶豫了良久,還是掏出鑰匙,打開門。玄關沒有鞋,來人已經將它們收進鞋櫃裏了。


    他就是有這樣的習慣,不給任何人添麻煩,即使是自己的家……確切地說,是已離婚多年的妻子的家。


    淩涓走上客廳,看見來人正從沙發上起身。她微微低下頭,複又抬起眼睛來,她想努力笑一下,可怎麽都笑不出來。


    史遠征張了張嘴,想說什麽,但最後還是沒說出聲來。


    淩涓走到他身邊,挨著他坐下來,用手撐住額頭。


    史遠征猶豫了片刻,伸手輕輕握住她的胳膊:“……真沒辦法找回來麽?”


    他的語氣裏沒有責備,倒有一種知天命的口吻,仿佛發生這樣的壞事情,乃是他一早預料到的。


    淩涓麵容呆滯,她微微搖頭:“還不知道。但是明天控製組就出發,能不能找回來……誰也說不準。”


    “嗯,所以咱們在這兒瞎操心,一個勁兒擔心壞結果是一點用都沒有的。”史遠征說。


    “……你難道不怪我?”淩涓抬起頭,“兒子是在我手裏弄丟的。”


    “怪你,有用麽?”史遠征輕輕歎了口氣,“該發生的總會發生,躲也躲不過去——”


    “你太悲觀了。”淩涓搖搖頭,“連帶著我也跟著悲觀起來了。簡直還不如你朝我發通火呢。”


    “這好像不叫悲觀?該叫宿命論吧。”史遠征微微一笑,“喂,人家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誰叫你嫁了個宿命論的私鹽販子?”


    淩涓放下手,怔怔看著他,忽然輕聲說:“你還恨梁所長?”


    “怎會。”史遠征搖搖頭,“我可從來沒有恨過他。”


    “哪怕當年他那麽反對我們在一起?”


    “那也是出於他的考慮……”


    “他的考慮?那我的考慮呢?就不算數了?”


    “也許梁所長沒說錯,你真不該和我在一塊兒的。現在想來,會發生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也許就是老天對我們在一起的懲罰。”


    “懲罰你我就罷了,為什麽要懲罰小鵬?”淩涓有點要動怒的傾向。


    “父債子償?我雖僥幸沒能死在唐朝,你看,孩子卻代替我回去了那個年代。”


    那年,史遠征的個人資料上寫的是45歲,但無論是誰都看不出他有這個年齡。他的樣貌依然保持著十分微妙的年輕態,眼神犀利,身材勻稱,說他隻有三十出頭也會有人相信。


    “我就是不信這個。也因為所長說過那種話,我始終都不能完全原諒他……”


    “你是他最得寵的弟子,天賦又最高,結果卻和首例試驗品結了婚,他會氣急敗壞也理所當然……”


    “誰說你是試驗品?!”淩涓忽然打斷他的話,“你是一個人,活生生的人,沒有誰拿你當過試驗品。”


    “那或許,是我自己內心的感覺吧。”史遠征溫和地笑了笑,“我常常揣測梁所長到底是以一種什麽樣的標準挑選目標,他是要全力打造一個短命皇帝俱樂部麽?”


    “別這麽說!”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和方無應還有小武都是同類。”史遠征的語調沒有絲毫波動,“維持著這詭異的年輕,甚至不知什麽時候會來個徹底的爆發和結束……”


    淩涓忽然捂住了臉。


    “我可真期望自己能像別人那樣正常老化,腿腳都不靈便,但那樣我就可以一直陪著你了……”


    “……”


    “喂,小涓,等我快死的時候,你就別再躲著我了好麽?就算那時候你真的很——”史遠征說著,聲音忽然變得輕微,“……很蒼老,可我不介意的。雖然這話我說過無數遍,也許等我死的時候,樣子也會變得十分嚇人,說不定會恐懼得都不敢讓你瞧見——可你一定要來見我,如果小鵬能回來那最好,如果不能,就你一個也好,我真害怕再次孤零零的死去……”


    然後,聽丈夫這麽低聲絮叨,淩涓就哭了。


    走的那天早上,人員是分批出發的,雷鈞和方無應先動身,小衛他們後動身,因為要去的地方並不一樣,定位所需的時間也不同。


    蘇虹怕他們餓著,早早去食堂給大家買了早餐,她是留守人員,又有小武幫忙,比起雷鈞他們來說工作過於輕省,這讓蘇虹有些不安。這次不是純粹的工作任務,大家從心底裏都想給淩涓多少幫上點忙。


    “目標地點是哪裏?”她問。


    “大明宮。”雷鈞咬著油餅,“先到那兒去看看。”


    “……不剩什麽了吧?人都逃走了。”


    “恐怕是不剩什麽人了,玄宗帶了一部分,帶不了的就自己長腿跑,留那兒的隻剩了死心眼。”


    方無應端起豆漿喝了一口:“現在就寄希望於吳道子是死心眼。大明宮搜不著他的蹤跡,就上長安城裏找,不過恐怕見著死人會比活人多。”


    蘇虹動了動嘴唇,想說什麽,還是沒說。


    雷鈞明白她害怕,擺擺手:“甭想了,反正你也不用去。亂世年代,能少去一次是一次,汶川那種地方都不提倡誌願者長期呆。”


    “長安有汶川那麽慘?”方無應瞪了雷鈞一眼,“這怎麽比的?”


    “縱向看比汶川慘,遭劫多少次了都。”雷鈞挺真誠地說。


    看來他忘了,其中一次遭劫就是眼前這人幹的。


    方無應低頭大口喝豆漿。


    蘇虹忽然說:“有個事兒,想求你們……”


    這話一說,大家都抬起頭來了,他們很少聽見蘇虹以這麽鄭重的口吻說話。


    “……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兒,就是,呃,方隊長帶回來的那塊唐織錦。”蘇虹有點不好意思,“你們這趟過去要是能再見著,就替我留心一下它是哪兒來的。”


    大家麵麵相覷。


    “蘇虹,你對那織錦還是有心結?”雷鈞問。


    “蘇姐是覺得哪裏不對?”小於問,“織錦有什麽問題?”


    “不不,不是織錦的問題,”蘇虹趕緊說,她顯得惴惴不安,“是我自己……這兩天挺奇怪,總夢見那塊織錦,呃……我也就這麽一說,你們能見著當然好,見不著也沒啥。”


    方無應看看雷鈞,他放下油條:“是不是有什麽事兒?蘇虹,覺得有不對頭的地方?”


    “我說不清啊……”蘇虹也茫然,“要能說清楚就好了,就是做夢……”


    “就夢見那塊織錦?”


    “還有人。”蘇虹遲疑地說,“有人受了傷,我看見血濺在那織錦上……”


    “汙點的確是血。”雷鈞點頭,“你原本就知道的。”


    “可這不是我腦補出來的!”蘇虹有點生氣,“汙點還沒檢驗出來我就夢見它是血了。”


    “還有什麽?”方無應繼續追問,他似乎對此很感興趣。


    “不說了!”蘇虹似乎真生氣了,“再說就更是腦補了!”


    雷鈞和方無應對視一眼,他有點詫異,沒想到一句話就把蘇虹惹怒了,她向來都不是這麽易怒的人。


    小楊趕緊打圓場:“沒問題!如果再看見那塊織錦,我就用儀器拍攝下來好了。”


    蘇虹再沒說話,像是把很多難以言表的事情埋在了心底。


    作者:上推薦了~轉圈ing,感謝編輯,感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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