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蘇虹是踩著八點整的時間,進的辦公室。


    上午的時候,小武偶爾往她這邊看,表情有點奇怪。


    蘇虹自己心裏有鬼,見他這樣,忍不住有點慌。


    難道他看出了什麽?她暗想,不過小武也不是愛多話的人。


    可是……


    她坐不住了,起衛生間去。在鏡子跟前,蘇虹仔仔細細檢查自己的臉,脖頸,還有鎖骨……


    沒有可的痕跡,其實早已經檢查過一次了,痕跡都在別的地方。


    蘇虹的臉有發熱,她緊了緊衣扣,又看了看鏡子裏的自己,然後出了衛生間。


    走回座位上,她用冰涼手冷卻了一下臉頰。


    “幹嗎?”覺小武盯著她瞧,蘇虹轉過身看他,她的底氣不太足。


    小武把椅往後退了退。他咳嗽了一聲:“沒啥……”


    “有話說。”蘇虹低聲嘟囔。“被你看得渾身發麻……”


    “那個。咳。”小武吭哧半天。才說。“真稀罕。難得看見你沒換襯衣……還是昨天那件。”


    蘇虹地臉騰地一下就紅了!


    她趕緊抓了鑰匙站起身:“……幫我和雷鈞說一聲。我請假一個小時。”


    雷鈞從辦公室出來。正撞見蘇虹往外走。他奇怪地看了小武一眼:“怎麽了?她。”


    “請假一小時,可能有啥事兒吧……”小武尷尬地撓撓頭。


    “啥事兒一小時能解決啊?”雷鈞搖搖頭,“她今天怪怪的。”


    奔到樓梯口,蘇虹正撞上往裏走的方無應,他一把拉住她:“幹嘛去啊?”


    “還問呢。”她恨恨地小聲說,“衣服和昨天一樣,都叫人看出來了!”


    方無應一愣,旋即笑起來:“我以為什麽大事兒呢,看出來就看出來唄,有什麽要緊。


    ”


    “你當然這麽說!軍裝怎麽看都是一樣的!”蘇虹有點氣惱“小武這家夥眼睛太尖了……”


    “是他?”方無應說,“沒事的,既然是他那就更沒事。”


    “什麽啊……”


    “真的嘛,我又沒說錯。”方無應說著,輕輕捏了一下蘇虹的手,“……昨晚,不高興麽?”


    “你還說!”蘇虹簡直想咬牙。


    然而方無應轉著兩隻活潑的眼睛,隻是笑|得意很了然的那種笑。


    蘇虹也終於撲哧笑起來。


    那時走廊上沒有人,方無應看著她然後湊上去,飛快吻了一下蘇虹。


    那一刻,倆人都如孩童,快樂得要發癡,心也跟著變得很小隻容得下對方,同時又變得很大得今後的日子也全然掌握在自己手中。


    不久,他們倆的事情就被其他人知道了。


    沒有人對他們在一起表示詫異,聽說的人,全都是一副“哼哼,我早知道會這樣啦!”的表情,對此蘇虹有點生悶氣覺得這就好像大家早已集體內定了,一致通過投票把她塞給方無應且之前還故意不通知她。


    但是這氣也不會生多久,因為實在也沒有什麽不開心的。


    就是嘛,怎麽會不開心呢?


    是午休時間辦公樓安靜異常,正午熱熱的風拂在蘇虹的臉上,暖得像某個人的手掌心。


    她最近,有些變了,雖然這變化十分細微,隻有她自己能察覺。


    她開始有事沒事想起方無應。一想到那家夥,蘇虹就覺得很愉快,雖然之前也有過相似的感覺,因為方無應實在可算是個很有趣的家夥,隻不過之前的那種開心,很快就會被現實裏別的事情給衝淡,而近來這段時間,想要衝淡這感覺就比較困難了。雖然仍舊是開心,但是蘇虹逐漸覺察出過去與現在的不同來:她心底的快樂,因為某個人而變得沉靜和深厚了。


    春季終於走到盡頭了,最近總是長長的白天,雲影慢慢移動,河水被日光照成銀色,不知哪裏的最後三兩枝桃花,開得又燦爛又寂寞,偶爾得了閑,蘇虹就會坐在窗口撐著頭,怔怔望著遠處黃澄澄如金的油菜田,想,那家夥現在在幹嘛呢?


    對了,可憐的“技術民工”正在隋朝修補屏障呢。


    午休的時間很漫長,小衛在休息室裏補眠,那小子最近被畢業論文給折騰得不輕。蘇虹則坐在窗前,她身邊,小武正靠在椅子裏,捧著書,低聲念著他最近特別喜歡的安妮克斯頓的詩作。他用一種嚇人而滑稽的、慢吞吞的美國長音念她的詩,蘇虹一直很喜歡聽小武念詩,特別是外文詩歌,低低的男音常常成了蘇虹思維的背景。詩作裏,瘋安妮正敲響精神病院的


    濾過法國梧桐,比b調降半調。


    脫離常規,可又那麽的快樂。


    太陽照著她的臉,午後的風仍舊吹拂著,一聲不響,卻暖得如撫摸,如親吻。蘇虹常常會深深吸了口氣,把頭埋在胳膊裏……


    這完全是小女孩初戀的滋味,想到這兒,蘇虹就忍不住嘲笑自己,一把年紀了,還玩這一套。


    她和方無應並不是普通男女,他們都有過曾經滄海難為水的過去,他們所經曆的某些事,甚至比現代社會普通人的一生還要跌宕。


    可是現在,兩個都陷入到愛情裏來了,於是日子就跟著變得平凡,瑣碎,快樂無比。


    從隋朝回來,方無應給蘇:帶回一小塊胭脂膏子,隻有嬰兒手指那麽長,卻鮮紅動人,甜香撲鼻。這是他在修補屏蔽的過程中巧合得到的,當時他們誤入了一所專門給官宦人家製作胭脂水粉的作坊,這玩意兒不經意間掉進儀器的夾縫裏,就這麽被帶回來了,本來一切誤帶回來的古代物品都得充公,但胭脂這東西保存時間並不長,也無多少考古價值,而且總量很小,於是方無應就把這胭脂買下來送了蘇虹。


    蘇虹喜歡得得了,當寶貝似的收起來放在冰箱裏。雷鈞他們還笑她小家子氣,當年在宮裏那麽多年,都是上用的胭脂水粉,難道還沒見過這個?就算如今,哪怕花錢買呢,雅詩蘭黛的胭脂膏子都買得著。


    蘇虹卻偏偏不這麽想,脂膏子她當然見得多,好吧就算是雅詩蘭黛的又怎麽樣?這一個,可是無品牌的隋代胭脂膏子,比她還早一個半世紀。


    而且,方無應送給她的。


    方無應總時不時送她一些意味特殊的東西,有很昂貴的也有一文不值的,從插在淡綠土瓶子裏的三隻純白色花朵,到可以藏在袖子裏的空金薰球,按照唐人的習慣,裏麵裝著木和)&g;的提取物,還有極為豔麗的紅底金色大花的印度紗麗,或者是西南郊外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可以看見無際碧綠梯田的廣闊角度……


    每一~,都讓蘇虹驚歎不已,從心底忍不住湧出無限歡喜。


    而且他幾乎肯為她做一切事情,哪怕是很不起眼的小事:例如他會去買嬰兒手掌大小的芒果,削皮,切成小塊放在牛奶裏做成布丁。這種甜品最適合倆人廝混時做零嘴,周日的下午倆人窩在沙發裏,蘇虹披著頭發,光著腳,懶懶靠在方無應的懷裏玩他的掌中遊戲機,然後方無應就喂她吃布丁,看她玩遊戲,表情寵溺到極點。


    如果說,做情人這種事情也有量化標準的話,那這家夥無是最好的情人,他是那麽聰明,自如,專注,而且懂得傾聽周圍。


    甚至什麽都不需要,倆人就開車出去,隨意把車停在田埂上,然後靠在車旁,於暖陽裏彼此依偎一個下午,草叢裏有紡織娘在開演唱會,方無應的手指輕輕滑過她的黑發,他垂下頭,慢慢吻她,不作一點兒聲息的吻,因為車旁那隻紡織娘,鳴叫得實在動聽。


    誰都不用費神說話,彼此的沉默,如陳釀般美好。


    更重要的是,方無應懂得生活的藝術,對美有著驚人的知覺。他知道如何把平淡的日子過得優雅從容,豐富多彩,仿佛一件賞心悅目的傑作。並且因為他是個強大的有能力的人,無論哪方麵,他都有辦法讓人著迷,讓人眷戀。


    很顯然,這個男人要是打算用心去討好一個人,沒有誰能抵擋得了。每次蘇虹都會覺得自己像一塊糖,迅速在這杯香濃咖啡裏溶掉,並且還幸福不已……


    她對此,既萬分開心,又忐忑不安。


    她曾經,陪伴過一個“強大有能力”、“無所不知”、“懂得生活藝術”、“溫存體貼肯討女性歡心”的男人,她曾在那男人身邊整整二十年,那男人高起興來,甚至會親自跳西域的枝舞給她看……


    可是最終,那男人將她送入了冷宮。


    ……


    這一切無言的類似,讓蘇虹深深恐懼。


    當然,她很清楚方無應不可能再把她塞進冷宮,都現代社會了,大不了分手,又能怎樣呢?但是自那漫長十年累積下的苦澀,卻像不明顯的背景音,歡樂愉悅時往往忽略,等靜下來察覺,它還在那兒。


    她甚至都不敢和方無應談起這感覺。


    但是後來發生的一件事,讓蘇虹打消了這種恐懼,並且從此將這兩個男人,徹底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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