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然這次回來,帶給妹妹的禮物是他從深海弄到的一個海螺,那海螺形狀非常奇特,而且淡粉的顏色看起來尤其動人,姍姍喜歡得不得了。


    “街上也有賣的,”驀然說。“我挑來挑去都沒看見特別好的,這個是戰友不知從哪兒弄來的,就給了我。”


    “哦哦!”姍姍很興奮地拿著海螺看了又看,突然她問,“哥,你那戰友帥麽?”


    驀然大笑。


    “我說,你怎麽就關心人這個呀?”他搖搖頭,“說實在的,姍姍。你想要找出比瑄瑄爸爸還帥的,這是非常困難的事情啊!”


    “唉,倒也是。”姍姍大咧咧地靠坐在哥哥的床旁,“誰叫人家是古今第一鐵血帥哥?衛階那一類的又不符合我的審美觀。哎,此所謂‘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哦,驀然忽然想起,妹妹已經知道真相了。


    “感覺怎樣啊?”他伸手拍了拍姍姍的胳膊,“得知一切真相之後?”


    姍姍捧著海螺,凝神想了想:“不出我所料。”


    這倒是令驀然完全沒想到的回答!


    “也不是說完全不驚訝吧,隻不過,我一直就覺得有問題,現在隻是預感得到了證實,心裏反而覺的踏實了。”姍姍說著,抬起手碰了一下腦後的發髻,“看,媽媽把這個給了我!”


    辛驀然定神一瞧,是一根玉簪。


    “爸爸給媽媽的求婚禮物。”姍姍有點得意,“媽給我了。”


    那根玉簪驀然見過,林蘭一直當寶貝似的收在屜子裏,隻有很特別的日子才會拿出來戴。


    “這是二號。”姍姍拔下玉簪。慢慢地說,“一號在南宋。”


    驀然一愣!


    “嗯,在你生父手裏。”姍姍看看哥哥,又繼續說,“在他的一個妾室手裏。”


    驀然有點不知說什麽好,這麽細的細節,林蘭卻沒有和他說,大概太過隱暖細膩的情感,隻能供女性之間分享。


    “媽媽的回憶錄,豐富得像本書了。”姍姍開玩笑道。


    “嗯,到時候弄個炫目的標題。”驀然也笑,“就叫《我是如何嫁給霍去病的》。保證大賣。”


    “還大賣呢!真要出書,咱媽第二天就得被爸爸的粉絲給暗殺了。”姍姍翻了翻眼睛,“再說了,她可不是費盡周折才嫁給爸爸的,她根本寫不出來書,哼!”


    驀然笑道:“那就該讓爸爸寫一本書:《我是如何娶到林蘭的》,爸爸不是費盡周折才娶到媽媽的麽?”


    “哈哈!那樣的話,媽媽真的會成女性公敵的!”


    “不過話說回來,然後呢?你沒別的想法了?”


    姍姍想了一會兒,“就是那天回家路上,看見霍去病居然在菜場裏買茄子,這令我感覺詭異。”


    驀然再次大笑!


    “他還以為茄子出了問題,問我是不是買錯了,是不是不要紫茄子要白茄子……到後來,我都不敢看他了。”


    “不敢看爸爸了啊?”


    姍姍點點頭:“太打破我的夢想了,想想看,崇拜了這麽多年的偶像。竟然活生生存在於我身邊,而且我一說想吃涼拌茄子,偶像就樂顛顛跑去給我買……這哪讓人受得了!”


    驀然笑了半天,才又說:“總體感覺,聽起來還不錯?”


    姍姍笑起來,她晃了晃小腿:“嗯。不過嘛,後來也想明白了,爸爸是爸爸,我是我。不,甚至我該說我所崇拜的那個人,根本就不是他。”


    “怎麽說?”


    “他已經全然轉向了嘛。”姍姍翹了翹嘴巴,“上兩個月,爸爸去酒泉衛星發射中心公幹,回來我問他。故地重遊感受如何啊?”


    “爸爸說啥?”


    “他想了半天,竟然說,衛星發射架好大!”


    驀然笑噴!


    “把我給抓狂的!我說我不是要問衛星發射架的事兒,我是問您故地重遊、懷古思今的感受。”姍姍說,“結果他說他沒懷古,他就喜歡衛星發射架,喜歡得恨不能搬回家!我那個暈!”


    驀然笑不可仰!


    “人家還特意派了個導遊帶他去參觀遊覽、看紀念雕像,他說不去看了,他就蹲在發射架子下麵看就很滿足了,結果人家說怎麽能不去看呢那是民族英雄……當然人家都不知道是他,就死活拉著他去轉了一圈。還給拍了一堆照片……”


    “哦哦!”驀然來了興趣,“給我看看!”


    “甭看了,真得把人氣個半死。”姍姍悻悻地說,“他啃著漢堡,在他自己的雕像下麵比了個——傻透了!”


    “哈哈哈哈!”


    兄妹倆閑扯了一通之後,驀然問:“這麽說,你的人生方向也確定了?”


    妹妹學的是毫無特色的金融。當初選誌願的時候,誰也沒想到她會選這個。


    “找不到方向啊。”姍姍歎了口氣,“還糊塗著呢,總覺得時機未到。”


    “男友呢?”驀然問。


    “哪有那玩意兒啊?”姍姍翻了個白眼,“自己都還沒弄清楚,稀裏糊塗的談什麽戀愛?我又不是那種非要尋個伴的類型。”


    驀然笑起來:“難道不打算考慮一下曉墨?去年不是還給他的演唱會做嘉賓了麽?”


    李曉墨是父親同事的兒子,父母全都是古人,這是個天賦異稟、脾氣暴躁的漂亮男孩,學生時代一個勁跳級跳級,16歲就上了大學,而且從高中開始組樂隊,在市內各高校演出。粉絲數不勝數……


    去年姍姍被邀請去做嘉賓,霍珊學蘇珊薇格學得神似,那段時間姍姍天天在家放她的唱片,從早到晚。pnngnen&qu; drem,這就是姍姍在演唱會上唱的歌,《色*情小說家之夢》。驀然還記得,當時父親聽得直皺眉頭……


    “那個重瞳子啊?談不來的。”姍姍搖搖頭,“說到底,不是一路人。”


    曉墨天生雙目都是重瞳,孩子剛生下來時他父母嚇壞了,研究所的也將這孩子視為珍貴資料反複檢查,打算施行手術,但後來發現並無病變跡象,也就不做處理了。


    “咦?那你還去做嘉賓?”驀然有點奇怪。


    “唱歌而已。”姍姍頓了一下,“搭伴生存,懂麽?我們隻在底線上是同誌。”


    她又停了停,才說:“他有他的難處。”


    驀然不能確定妹妹說的意思,但他隱約覺得他懂其中的深意。


    “哥哥呢?你的人生確定了麽?就打算往後走軍官之路?”姍姍說。“喏,你倒是有個好榜樣,像瑄瑄爸爸那樣一路高升就行了。”


    被妹妹這麽一說,驀然卻沉默了,半晌,他才開口道:“其實,也不見得就走那樣的路。”


    “不是已經進了部隊了麽,難道不打算往上爬?”


    驀然搖搖頭:“那不是我的目的。”


    “那你當初進部隊幹嗎?”


    驀然回答不出妹妹的問題。


    他其實並不清楚自己當初為什麽要進入軍隊,他隻是覺得,自己“應該”這麽做,而這,和他的養父是什麽人並無關聯,盡管衛彬當初還和林蘭開玩笑說,自己終於成為了之前最羨慕又最不可能成為的身份,軍屬。


    當然,驀然參軍和他的生父也無關,盡管那也是一個著名的兵家。


    得知真相之後,有一段時間驀然對自己的生父十分好奇,那個人早年。也算是南宋的一個傳奇了,盡管他並不知道自己有一個後代,生活在一千多年之後……


    就在一年前,驀然參與了一個十分神奇的試驗。這之前多年來,他一直就和研究所有來往,才一兩歲時。驀然就被母親抱著去研究所給當時的梁所長做過係統檢查,並且備了一份基因資料在所裏。


    成年之後,驀然依然會隔一段時間去研究所做檢查,1  小 說 α.整理


    這是所有古人的孩子都固定要進行的程序。盡管之前他並不理解這種檢查的必要性。


    一年前所進行的,是一次深度回溯催眠。


    在回溯催眠治療的過程中,治療對象被催眠之後,催眠師將要求他盡可能回到過去,之前曾經有試驗證明,催眠對象真的可以回到生命中的任何時期,甚至包括了胚胎記憶。


    之所以同意做這個試驗,驀然是希望能夠通過回溯催眠,親眼見一見自己的生父。


    那是一場無比奇妙的旅程,而最終得到的結果,卻大大超出了驀然的預料,甚至徹底撼動了他人生的基石!


    首先他感受到的是火焰。


    是的,巨大的火焰,無數火把,劇烈燃燒的鬆枝火星四濺!


    那是個十分奇怪的環境,到處都是叫喊聲,馬匹的嘶鳴,金屬碰撞的刺耳響動,以及震天的呐喊,但那些人喊叫的話語恍如異族語言,驀然無法理解,他隻覺得暴風從周身刮過去,沙礫擦得他皮膚生疼,他在疾馳……


    他在一匹極速狂奔的烈馬之上!


    不,不僅他一個人,那匹馬上還有一個人,他的身後還有一個人,是那個人緊緊護住他,他這才不至於跌下馬去。


    “低下頭!抓緊韁繩!”身後那人低聲喊道。


    驀然覺得那聲音很熟,他無法回頭,隻得猜想此人究竟是誰……是他的生父辛棄疾麽?


    這到底是哪裏呢?


    那是一個夜晚,沒有星月,隻有無數火把,身處顛簸的馬背上,驀然沒來由地覺得萬分恐懼!


    他聞到了血腥的味道!刺鼻的血腥……有屠殺在進行!


    驀然覺得渾身寒毛都豎了起來!


    狂奔,不停地狂奔,熱熱的**濺在自己身上,腥膩黏稠,那是……是人的血!驀然恐懼得幾乎要暈過去了!


    “抓緊!別鬆手!”


    身後的那個聲音又響起來了。驀然甚至都不敢睜開眼睛回頭看看那是誰,他怕得這麽厲害,渾身都在發抖!


    有一股怪力鉗住了驀然的左臂!


    這讓他不由得睜開眼睛,一瞥之下,驀然險些暈過去!


    那是個被砍去了一半身軀的死人!


    他的臂上掛著半個死人!


    驀然控製不住狂叫起來!


    然而身後那人,隻利索的一刀,就將死人砍下馬去!


    “別鬆手,堅持住。”後麵的人繼續低聲道,“就快突圍出來了,外麵有接應。”


    我要看看這個人!我要親眼看看這個人!


    驀然在心裏叫喊,他一定要看看這個說話的人!


    拚盡全力,驀然轉過臉來,他的目光,落在了身後那人的臉上。


    ……時間,停止了。


    落入驀然眼睛裏的,是個年輕男子。看樣子比他大不了多少,但盔甲上已滿是鮮血,年輕男人手中那柄刀,因為砍殺太多,連刀刃都有點卷了……


    驀然立時認出了這男人的臉!


    雪亮刀鋒,猶掛著絲絲血肉。凜冽夜風中,年輕男子擎著那柄刀,他看起來是那樣剽悍強忍,就像一尊冰冷的鋼鐵雕塑!


    那不是辛棄疾。


    那是他的養父,衛彬。


    ……


    整個催眠過程隻有一個小時。但是驀然覺得,自己好像經過了漫長的一個世紀。


    他萬萬沒想到,原本是去追尋生父的催眠,卻讓他再度看見了自己的養父!


    不,那甚至都不是衛彬。


    驀然深知這一點,那並不是如今這個已經成了物理學家的衛彬,那是真正的霍去病。


    那是西漢大司馬、驃騎大將軍霍去病!


    事後驀然才得知,他在催眠過程中所感受到的冷、強風、光線刺激、痛苦、恐懼……都並不是催眠中的即時狀況,而是當年他在母體裏感受到的,也就是說,那都是林蘭的感受。


    驀然用細胞記憶的方式,將這一切完整地保存了下來,盡管當時他作為一枚小小的胚胎,神經係統還沒有成熟到了解話語和環境的意義與意圖。


    養父獨闖金兵大營救出母親的事,林蘭曾經和驀然說過,但她並沒有說得如此詳細,隻大致描述了一下經過,她甚至都沒有提過有半個死人掛在自己胳膊上這種細節。


    驀然沒想到,自己竟然能夠親眼目睹二十多年前的這一幕,甚至連周圍金兵恐懼的表情,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驀然並未和母親提起過這次催眠。他怕母親會受到驚嚇。


    另外,他也不知該如何給母親描述,描述他這次所感受到的震驚,甚至那都不僅僅是因為,自己親眼目睹了父親殺人的場景……


    從他瞥見了年輕時代的父親的那一霎,驀然就覺得,有一種既古怪又熟悉的感覺,自內心深處油然升起……


    他弄不明白這感覺,但它卻無比清晰和熟悉,就好像,怎麽說?就好像他曾目睹這場景不止一次。


    那決不是因為他將這場景放在思維裏,這麽多年反反複複拿出來播放的緣故。而是說,他曾經在什麽時候,親見過這男人在危機四伏的古戰場拚殺突圍,不止這一次。


    有什麽,在驀然的潛意識深層蠢蠢欲動,如同冰凍萬載的海底火山。那是塵封了數十年、甚至也許是數百上千年的記憶,確鑿的證據早就湮滅於漫長的時間長河裏了。但那種感覺,那被深深震撼和無比崇敬的情緒,卻完整地保留了下來。


    這一切,他無法和任何人談起。驀然甚至不能確認這究竟是顯意識為了讓自己感覺順暢,而故意捏造出來的幻覺,還是真的有這樣一種記憶。從胚胎形成那日起,就再度進入他的潛意識,貯存在他的肉體裏了……


    後來,他終於和父親談起這一切。


    驀然將當時在催眠裏所見到的場景,全都告訴了父親,他甚至將父親當時拿的那柄刀的樣式都畫了出來。


    衛彬默默看著那副草圖,一聲不響。


    “後來,爸爸,你知道麽?我回宿舍之後,很長時間睡不著。”驀然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繼續說,“足足有一個禮拜,夜夜失眠,聽著上鋪的戰友打呼到黎明。因為我隻要一合上眼睛,就能看見你穿著盔甲的樣子……”


    “是在金兵大營裏那樣子?”


    驀然沉默了片刻,他搖了搖頭。


    “是之前的樣子。”大男孩悄聲的,用一種近乎膽戰心驚的語調說。“爸爸,我……我看見你十八、九歲時的樣子了,因為你看起來比我現在還年輕。”


    衛彬驚懼萬分地望著兒子!


    “……渾邪王的羊皮袍子上,這兒,有一大塊汙漬,對麽?”驀然用手掌在衣服左下擺上,比劃了一下,“你當時用刀指著他,那一刻他其實很想下令殺你,你身後有個兵卒看出來了,他嚇得拚命咬著嘴,結果把嘴唇都咬破了,血流到下巴上。對麽?後來你懲罰了他。”


    衛彬不由倒吸了口冷氣!


    “為什麽你會看見這些?”他詫異極了,“為什麽你會看見我背後的事情?”


    驀然無限迷惘地望著父親,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說:“……我也不知道。”


    “……”


    “可我就是看見了,從你對麵那個角度看見的。”他的聲音仍然發著抖,“而且我、我那時一定是站在渾邪王的左側,不然不會注意到他袍子上的汙漬。”


    “我是你手下的一名匈奴降將。爸爸。渾邪王投降之後,我就歸於你的麾下。”驀然用一種高深莫測的神秘語調,悄聲道,“那一定就是我的前世,如果不是這次催眠把之前的東西都翻騰出來,我永遠都不可能想起來這一點。”


    衛彬深深歎了口氣。


    那天,父子倆是在衛彬的書房進行的這番秘密談話,交談進行到這兒,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溫暖的斜陽從窗口照射進來,暗紅色的光芒灑在木色的窗欞上,那讓驀然記起大漠裏的紅柳枝椏上,閃爍著的珍貴晨露……


    “……也許你突然失蹤,讓我十分不安。”驀然說到這兒,笑了起來,“我既不肯接受你是病逝的這種官方結局,又四處遍尋不到你。怨念實在太深重,我覺得我似乎……嗯,似乎有什麽未完成的心事,必須得到爸爸你的認同。”


    他說到這兒,頑皮地笑起來:“所以我就轉世了,等了兩千多年,好容易找到了一個合適的肉身。”


    他這麽一說,屋子裏的氣氛終於輕鬆了一些。


    衛彬終於苦笑:“你不覺得這太費事了麽?驀然,有什麽怨念是要等待兩千年,非要尋到我才能完成的?”


    “唔,這……我也不知道呀。”驀然想了想,“情緒雖然記得,但是具體的事件卻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


    “……跑沙跑雪獨嘶,東望西望路迷。”衛彬一本正經地說。


    驀然一愣,大笑起來!


    “不,我覺得我並沒有迷路。”他邊笑邊擺手,“也許……”


    “什麽?”


    “也許隻是想取得你的認同吧。”驀然笑了笑,垂下眼簾,“畢竟是個匈奴降將,身份尷尬,不為時人所容。”


    ……就像這一世,依然身份尷尬,不為時人所容。


    為期一周的休假,很快就結束了。雖然姍姍和媽媽都很舍不得,但是部隊的命令是嚴格的,驀然必須按時歸隊。


    臨走的那天,是衛彬開車送兒子去的車站,驀然帶了大包小包,行李幾乎是回家時的兩倍。父母總擔心他這不夠那不夠,能想到的全都給他帶上了。


    其實驀然很想說部隊裏啥都有。尤其是陸戰隊,待遇那是最好的,根本用不著隨身攜帶一個小型超市。


    但是他這話沒有說出來,父母希望能讓他生活更舒適一些,這種心情驀然十分了解。


    把驀然送進站口時,衛彬忽然叫住了他。


    “其實,很久之前就想和你說這話的。”他躊躇了一下,“又不知有沒有這個必要。”


    “什麽?”驀然好奇地望著父親。


    “驀然,其實你不用這麽努力的。”衛彬說著,歎了口氣,“你太努力了,從小都是這樣,雖然孩子這麽優秀,你媽媽和我都很高興。不過我們都覺得你這樣太累了。”


    驀然怔了怔,垂下眼簾,他不知如何回答。


    “哪怕不優秀,你也是我們的孩子。”衛彬安詳地望著他,輕聲說。“就算沒有出息,什麽事情都做不好,甚至要回來依靠我們,那我也不會生你的氣。驀然,就算真成了那樣,你也仍然是我的兒子。”


    驀然的心,在刹那間忽然覺得很空,但同時又覺得很滿。他望著父親,想竭力微笑著說點什麽,可是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他終於明白,其實自己心裏那份恐懼和不安,一直都落在了父親的眼睛裏。那一刹那,辛驀然的胸臆間充塞進了許多東西,那不單單隻是安心,似乎還有一些委屈,一些迷惘,以及,無可抑止的淒愴。


    “哦對了,還有。”衛彬頓了一下,忽然笑起來,“如果你說的前世,真的存在的話……”


    “什麽?”等然顫聲問。


    “如果你那個前世,真的還能聽見我說的話。”衛彬望著他,笑了笑,“那我就得告訴他:哪怕是匈奴降將,也是我一個個精挑細選出來的。因此他大可以放心,我霍去病的帳下,沒有不被認可的將領。”


    驀然望著父親,他終於笑起來。


    那是無限安心的微笑,驀然知道,他從未如此的安心過,就仿佛那曾耿耿於懷了兩千年的自卑和彷徨,終於被這個人給發覺……


    至此,他終於可以放下這沉重的包袱了。


    再度向父親揮了揮手,驀然背起行李,大步朝著進站口走去。


    天氣好極了,陽光明媚花香四溢,他覺得自己的人生,從未如此美好過,他終於可以重新開始了。


    很多很多年之後,當年邁的辛驀然回首自己這跌宕起伏、悲欣交集。又奇妙無比的一生,他終於發現,父親正是閃耀在他頭頂上空最最璀璨的那片星光。盡管那顆星星早就不存在了,然而他的光芒卻依然跨越了億萬光年,無限溫和地播撒到了他的身上。


    自始至終,父親一直在注視著他,一切都未曾改變,他也將會一直這樣繼續走下去。


    猶如生命之河,緩慢,然而卻將永不停滯地流淌,直到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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