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析言恍恍惚惚起身,表情僵硬喃喃自語:“八十一遍?”


    “等等!”大太太忽然喊住她,房媽媽又拿出條桃紅的帕子:“這是你六妹妹拿來的,說是你的,你拿走吧!”


    仿佛有什麽斷裂的聲音響起,佟析言顫抖的接過帕子,揣在懷裏,滿眼的淚水化成憤恨。


    佟析秋,果然是你!


    析秋迷迷糊糊的睡了兩天,再醒來時天已經黑了,就瞧見床邊上有個美麗婦人垂首嚶嚶哭著,正如她五年前初來時的場景,夏姨娘抱著她,兩個人窩在一個房間裏,一個院子統共隻有兩個婆子兩個丫鬟,月例銀子發下來,到她們手中不過幾百吊,夏姨娘沒有錢打賞婆子請不了大夫,院子又出不去,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女兒高燒不斷。


    那樣的日子,析秋過了兩年,從茫然到木然到想好好活下去,想憑借自己的努力,走出這個院子。


    她花了一年的時間,讓大太太瞧見,她是有資格站在她麵前,期間受的委屈不可細數,不過這些都是值得的,她們母子三人的日子,正在一點點朝好的方向邁進。


    朦朧間,她念頭一閃。


    夏姨娘怎麽來這裏了,大太太同意了麽?


    夏姨娘擦幹眼淚,吩咐了司杏好好照顧,又從懷裏拿出兩隻銀簪:“若是六小姐醒了想吃什麽,把這個絞了讓人去買,別省著。”說著眼淚撲簌簌又落了下來。


    司杏哪能要她的東西,姨娘的日子過的還不如小姐:“姨娘,我們這幾年繡帕子荷包也攢了銀子,何況大太太也說了,一應費用從她賬上支,還讓人送了好些補品過來呢。”


    夏姨娘哪放心,硬是將簪子塞進司杏手中:“大太太寬厚,我們也不能沒了分寸,都怪姨娘沒有用,讓你們跟著六小姐受苦!”


    司杏也哭了起來,卻一邊忙著給夏姨娘擦眼淚,她和司榴當初買進來時,就進了姨娘的院子服侍小姐,那時候天氣冷,她們就窩在一張炕上取暖,在一個桌子上吃飯,比起一般主仆又多了同患難的情誼,小姐生病的時候她沒有見過,卻知道病後的小姐癡癡呆呆好一段時間,姨娘終日的哭,那段黑暗的時光讓她終身難忘。“姨娘何必這麽說,我們本就是奴婢,能跟著小姐是我們的福氣,況且,比起以前現在的日子不知好了多少倍,姨娘也該放寬心才是。”她擦了眼淚,努力的笑著:“小姐不過受了風寒,若不是後背上被倒刺紮了個洞,也不至於發了高燒,大夫也說了,休息兩日就沒事的。”她便是死也不會再讓小姐受那樣的罪。


    夏姨娘真的是怕了,五年前的畫麵揮之不去,不敢亂想她連連點頭:“我知道,我知道!”說著自己擦幹眼淚:“我先回去了,院子裏正鬧著若是被她看見,又不知說出什麽難聽的話。”


    司杏不敢留她,反複囑咐秀芝小心伺候著。


    夏姨娘一走,析秋就醒了過來,眼睛也是紅紅的,麵色卻很平靜。


    “小姐……你醒了,可是要喝水?你等著我去給你倒!”司杏在爐子上倒了熱茶,又扶析秋起來,一連喝了兩杯析秋才覺得幹渴的嗓子舒坦許多。


    “大夫怎麽說?”原本裝病,卻沒料到竟真的病了。


    司杏在她身後放了個蜜色白蓮花的大迎枕,又幫她掖了掖被角:“大夫說小姐日久多思少眠,前幾日又受了累,加上吃了酒去林子裏吹風,就病倒了!”


    析秋擺著手:“我不是要聽這個,後背的傷你瞧見沒有,傷的如何?大夫如何包紮的?”她迷迷糊糊間聽到大夫提傷口的情況,又覺得有人在脫她的衣服。


    司杏嗔了析秋一眼:“小姐說的什麽話,姑娘背後的傷又怎麽讓大夫瞧,隻是開了點藥,奴婢按照你平時教的,用鹽水洗了傷口,抹了藥找了幹淨棉布洗淨曬幹包起來的。”說話的時間,她又從爐子上端了碗粥出來,一邊吹著一邊繼續說:“傷口不大,隻是有些深,奴婢特意去林子裏瞧過,小姐摔倒的地方,恰巧有個尖尖的幹筍,上頭還沾著小姐的血!”


    析秋點點頭,張口吃了一口稀粥:“若是大夫來,便讓他開些消炎的藥。”司杏點頭:“奴婢記得!”


    司杏將今天發生的事細細說給她,又道:“王姨娘正鬧著呢,說一本法華經近七萬字,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要反複抄八十一遍,那不等於要了三小姐的命,她吵著要給大老爺寫信呢。”


    析秋笑笑不置可否:“大太太定是讓人給她備筆墨紙硯,還說讓二老爺托兵部的關係走驛站,三日就能到!”


    司杏連連點頭:“王姨娘頓時就哭了起來,關了門在砸東西呢。”


    析秋苦笑,夏姨娘住在她隔壁,怕是晚上又要睡不安生了。


    春雁掀了簾子進來:“小姐醒了。”又朝司杏道:“小姐的那套粉彩的碟子怎麽少了一個,你瞧見沒有?”


    司杏想了想,起身道:“我和你去找找!”


    春雁按著司杏坐下:“你也別急,我去把司榴喊進來喚你。”說著就出去喊司榴。


    誰知道司榴根本不理她,春雁無奈之下喊了春柳進房。


    司榴瞧見春雁和司杏走了,又不放心春柳服侍,進房換了春柳,可卻一臉不高興的站在哪裏,也不過去服侍。


    析秋拿著書看了半晌,覺察到司榴的反常,問道:“這是怎麽了?誰惹著你了?”


    不問還好,一問司榴就cha著腰,橫著眉毛:“小姐下次再和三小姐一起,別再支開奴婢了,這樣的事情春雁也隻能在旁邊看著,要是奴婢在,就是拚了這條命也要把她推河裏去喂王八,凍她個幾個時辰!”說著還氣難平瞪了她一眼。


    析秋又好笑又感動:“行行行,以後我無論去哪裏都帶著你,讓司榴姑娘保護我!”司榴自小在鄉下長大,放牛割草打架,和男子一樣養著,xing格潑辣的很!


    司榴覺得她在打趣自己不由道:“小姐也不用取笑奴婢,奴婢今兒這話撂在這裏,若是三小姐再欺負你,我就死也拉著她墊背!”說著眼睛紅紅的看著析秋依舊有些慘白的臉:“好不容易養了點肉,這幾天又沒了!”


    析秋垂了眼睛,將淚花咽了進去,笑道:“死丫頭,當我是豬不成!”


    兩人相視一刻,一起笑了起來!


    待春雁司杏進來時,就瞧見主仆兩個頭挨著頭在描花樣子,司杏氣不過上前用手蒙住紙墨,對著司榴斥道:“小姐這才好些,你也不攔著,若是再傷了身子怎麽辦!”也不管析秋的反應,呼喇喇收了筆墨!


    春雁捂嘴直笑,點著司榴的額頭:“罵的好!”又委屈的看向析秋:“小姐不知道,她這幾日陰著臉,就差張嘴把我給吞了,我連著做了幾個惡夢!”


    司榴橫了她一眼:“瞧你除了骨頭哪還有肉,吞你還不如吞了三小姐去!”


    一屋子的人笑了起來,連日來的抑鬱也隨之消散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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