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爺拉著蕭四郎的手,目光緊緊盯著他,蕭四郎抿了抿唇聲音低沉,讓人安心和信服:“您要交代的事情我心中有數,縱不會辜負你的囑托。”讓他照拂佟氏,佟慎之如今任侍講學士又拜太常寺卿,他有真才實學若再有蕭四郎相護,若無意外將來必定入閣,佟氏一門出了兩位閣老,他便是去了地下也有臉麵見列祖列宗。


    大老爺從喉間發出咯咯的聲音來,目光誠切含著敬意看著蕭四郎……


    佟慎之負手而立,臉上沒有表情可眼中卻暈著熱淚,他轉頭低聲吩咐來總管:“去準備吧。”


    來總管隔著人牆看了眼大老爺,跪在地上咚咚咚的磕了三個頭,用袖子抹著眼淚就出了門準備大老爺的後世。


    天通七年正月二十二大老爺去世,析秋因是臨盆不能幫忙,卻每日都會在佟府守靈,佟析言在第二日和普寧師太回來了一趟,她跪在大老爺靈前半日不曾言語一句,最後沉默的跟著普寧師太給大老爺做法事。


    聖上賜了聖旨,感念大老爺功績,便追封了諡號“賢德”,大老爺成為大周開國以來,第一個死後追封諡號的官,其榮譽自是無上崇高,一時間朝中官員聞風而至,佟府吊唁之人絡繹不絕……


    析秋在房裏陪著夏姨娘說話,夏姨娘因為大老爺的突然離世病倒在床,不吃不喝隻靠在枕頭上落淚,不過幾日的功夫人就瘦脫了形,她看著心疼卻也知道沒有更好的法子勸她,隻道:“朝哥兒還小,弟妹幫著大嫂忙著前麵,朝哥兒少不了您看顧,您定要顧著身子,若是您也倒下了您讓他們兩個怎麽辦。”


    夏姨娘握著析秋的手不說話,眼淚卻依舊不斷。


    析秋正要再勸,佟析環忽然跑了進來:“六姐。”她穿著一身孝服身姿盈盈仿若析秋當年:“大嫂請您去一趟,說是表哥來了。”她沒見過這個表哥,不過到是在府裏聽說過表哥的事情。


    析秋愣了一愣,才想起來這個表哥指的可能是誰,她問道:“人在外院?”


    佟析環點了點頭,析秋便站了起來,夏姨娘突然拉住她:“六姑奶奶,你……四姑爺也在外院,你避著一點好。”徐天青和析秋總有些過往,可這個過往並不是每個男人都能容忍的,雖說蕭四郎對她好,可有的事情還是防範著點的好。


    “我知道。”析秋點了點頭:“他這麽多年回來一趟,我去看看就回來。”


    夏姨娘點了點頭,析秋囑咐佟析環好好守著夏姨娘便去了前麵。


    智薈苑前,仿若時間不曾流過,徐天青同十幾年前一樣,一身連青色直綴身姿挺拔如玉般站在哪裏,臉上露著悲情正和佟敏之說著話,近十年的光景他的變化很大,人成熟了不少退了少年的青澀有了持重沉穩之感。


    仿佛感覺有人在看他,徐天青轉目過來,不期然的落在析秋身上,他目光一縮眼底有異色劃過,轉瞬換成關懷之色,點頭道:“六妹。”


    她穿著素白的孝服,頭上戴著一朵白色的絨花,仿似盈盈開放的山茶,搖曳生姿……他目光一暗視線落在她的腹部,那裏已高高隆起……他不由想到幾年前她生產的情景,手便抖了抖。


    “表哥。”析秋走過去微微行了禮:“你剛剛到的?一路可好順利?”


    “嗯。”徐天青語氣有些懊悔:“……還是遲了一步,姨夫他……”


    析秋紅了眼睛,佟敏之在側沉聲道:“表哥既是來了,還是先去上柱香吧。”徐天青點頭應是,朝析秋看來有些尷尬的道:“我還有同伴,現下在大嫂那邊,六妹若是無事幫我照看一二。”


    析秋點頭應是,目送徐天青離開,看著他的背影心裏暗歎了口氣,由碧槐扶著去了江氏的院子。


    一進門,她便是一愣,就看見一位濃眉大眼梳著垂柳髻穿著妃色褙子的女子坐在佟析硯的左側,那女子個子很高雙腿修長的並在一起,身姿窈窕曲線玲瓏,見她進來一雙春水般的大眼骨碌碌的轉過來,俏麗的包含笑意的麵容突然冷了下去。


    析秋一愣,她不認識這位姑娘。


    碧槐皺著眉頭緊緊盯著那露出敵意的女子,警惕的扶著析秋的胳膊。


    佟析硯尷尬的道:“六妹。”她看了眼身邊的女子,又看著析秋:“這位姑娘和表哥一起來的。”並未介紹那姑娘的名諱。


    析秋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那女子冷哼一聲低頭喝茶,看也不看析秋。


    析秋越發的納悶,不知道那女子的敵意從何而來,她不由又去看她,就覺得她眉眼間似有些熟悉,像是在哪裏見過。


    房間裏氣氛有些凝滯,佟析硯刻意找話說著,說了幾句便冷了場,那女子突然放了茶盅,看著佟析硯語氣冷硬的問道:“徐大哥在哪裏,你讓人帶我去找他。”


    佟析硯嘴角扯了扯,送瘟神似的立刻指了個小丫頭帶著那女子去找徐天青。


    那女子走到門口,又頓了步子回頭冷颼颼的看了眼析秋,目光又落在她的肚子上,冷哼一聲嘀咕道:“還真能生。”然後頭也不回的出了門。


    析秋和碧槐麵麵相斥,不由去看佟析硯,佟析硯咳嗽一聲,回道:“六姐不認識她了?”


    析秋搖搖頭,難道她們真的見過?


    “是綠珠。”佟析硯歎氣道:“她一直跟在表哥身邊,今年也有十六了吧,女大十八變,難怪你不認識。”


    竟然是綠珠,析秋恍然想起來她像誰,眼睛像極了三夫人而眉眼氣質卻極像三爺,她心裏頓時像是梗了什麽在喉,問佟析硯:“你說她一直跟在表哥身邊?”


    佟析硯點點頭,想到剛才綠珠看徐天青的眼神,那眼神她再熟悉不過,就如她當年看蔣士林一樣,炙熱的仿佛一團火……


    原來兜兜轉轉,大家又見麵了。


    析秋失笑,想到綠珠方才看自己的眼神,難道是記得她和她父母的恩怨所以對她這樣仇視,還是因為別的事?


    等晚上吃飯時,徐天青和綠珠已經走了,她問蕭四郎可見到綠珠了,蕭四郎頷首道:“見了,並不曾說話。”


    看來,綠珠對他們還是含著怨憤的。


    大老爺停靈四十九天,期間二夫人和佟全之以及碧梧回了京城,同回來的還有許多年不曾見麵的二老爺佟正川,他老了許多再沒有年輕時的意氣風發,老態龍鍾的站在大老爺的靈前默默的流著淚。


    不過最讓析秋驚訝的,還是二老爺的人脈,來府裏吊唁的年輕官,竟是十有三四見到他喊他恩師。


    看來,二老爺的書院規模,已是不小,朝中多有官員出自保定。


    二太太拉著她說話,目光卻時不時落在滿地跑著的孫子身上,又看看垂首在側服侍她的碧梧,一肚子苦水卻不能和析秋訴說,隻因為碧梧曾是她身邊的婢女……


    待佟全之一瘸一拐的進來,她終於沒忍住落下眼淚來。


    好好的一個兒子落了個殘疾,還要娶一個婢女為妻,雖是認了黃夫人做幹娘,可出生卻終是難篡改的,不過是麵子上好過些罷了。


    她一向好強,二老爺雖貶官回了保定,可在保定他們也從不向人低頭,反而處處受人敬待,怎麽也沒有想到,一個獨子竟讓她這麽不省心。


    “祖母。”碧梧的兒子拉住二太太的衣袖,眉眼像極了佟全之,小狗一樣偎在二夫人身邊:“您怎麽哭了,我給您擦擦眼淚。”


    二太太心軟了下來,疼惜的抱著孫子,目光堅毅的看著佟全之:“你別想再說服我,不然你問問你六姐,我說的事可有道理。”


    析秋不明白,不由去看佟全之又看看碧梧,碧梧看著兒子紅了眼睛,她心裏一提,難不成二太太不讚同他們的婚事。


    “娘。”佟全之皺眉道:“雋兒是碧梧一手帶大的,你把他留下不是要了碧梧的心麽,這怎麽能成。”


    二太太掃了眼碧梧,又冷眼看向佟全之:“哼,我的兒子留不住難道還不能留了孫子在身邊,這件事就這麽定了,你們依就依,若是不肯往後就不要再回來,我權當沒有生過你這個孽子。”


    佟全之語結,還要說什麽,碧梧已經急切的打斷他的話頭:“夫人,我同意,我同意。”說著眼淚還是簌簌的落下來,不舍的看著兒子。


    二太太摸摸孫子的頭,臉色微霽,看了眼碧梧很小聲的說了句:“你們年輕,去了盡快再懷一個便是。”她聲音很小,隻有靠的很近的析秋聽的清楚。


    析秋看向碧梧,心裏哂笑,二太太這算是變相認了碧梧的身份。


    四十九日後,大老爺靈柩由佟慎之和佟敏之扶回了保定,二老爺和二太太以及佟全之一起回去了,家裏一下子冷清下來。


    送靈時析秋沒有去成,她正在坐月子,在二月頭她便順利產下次女,蕭四郎取名“萃”,萃姐兒像極了蕭氏的人,一雙狹長有神的眼睛,幾乎和蕭延箏一個模子裏脫出來。


    若說誰最喜歡萃姐兒,那便是蕭延箏莫屬,她抱著萃姐兒親個不停,和太夫人道:“都說侄女像姑姑,我們萃姐兒真像是我身上掉下來的。”


    看的萱姐兒吃味了好幾日。


    析秋生產時,阮靜柳和秦遠風從福建趕了回來,兩人風塵仆仆的進門,析秋驚訝的看著阮靜柳凸起的肚子,道:“你懷著身子怎麽還回來了。”


    “這有什麽關係。”阮靜柳不以為然坐在析秋的身邊,看著萃姐兒羨慕不已,摸著肚子道:“這一胎定要生個女兒。”


    析秋笑了起來,知道她和秦二爺都喜歡女兒,卻連著兩胎都生的是兒子。


    “在路上聽說佟閣老的事了,你……節哀順變。”阮靜柳說的有些生硬,她向來不擅長說這種話,析秋了解她點著頭道:“父親走時很安心,他晚年傾注了心血修撰的《周史》已接近尾聲,與他而言也算是畢生無悔。”


    阮靜柳點點頭,讓人將帶來的福建特產拿去安置,都是一些海鮮之類的東西:“我說不帶,秦遠風非說要帶,一路上光是找冰買冰鎮著就花了不少時間,不然我們早到了。”


    析秋失笑,問道:“二爺還好吧?你們在福建住的可習慣?”


    阮靜柳點了點頭:“都還好,福建的醫館生意出奇的好,去年我讓人送來的賬冊你看了吧,今年隻怕還要翻一番。”


    “那真是極好的事。”析秋點了頭,身邊的萃姐兒忽然哭了起來,阮靜柳道:“許是餓了,你讓奶娘抱去喂奶吧。”


    析秋這一次三天都沒有下奶,隻能讓奶娘喂養,說著喊了奶娘進來將萃姐兒抱去屏風後麵喂奶。


    “孩子沒有帶回來?單獨放在那邊誰看顧著?”析秋見她一個人進來,想必兩個兒子都沒有帶回來。


    阮靜柳回道:“綰兒看著的,正好他們家兩個,我們家兩個一起帶方便的很。”又道:“我們也待不了幾天,過些日子就回去了,正好趕回去我也差不多生了。”


    析秋看她的肚子也有五個月了,擔憂的道:“你這樣跑來跑去要是傷著孩子怎麽辦,還是在京城生了再走吧,若是府裏不方便就住在我這裏吧,我們好久沒有見麵,正好也做個伴。”


    阮靜柳也不推辭:“我原本也是打算住你這裏的。”不過卻是拒絕了在京中生產的事:“還是回去的好,在這裏待的久了我也不放心兩個孩子。”


    析秋理解她的心情,感動的道:“為了我,讓你這樣來回的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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