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口鎮南區的角落,幾座新建的低矮民居分布於此,其中一座屋子裏的地下密室內,錯錯落落擠滿了十幾名男女刺客。


    “砰!”


    木門被合上,一名女刺客背身頂住門口,向站立在屋子中央的麵具人道:“拉姆斯大人,陷阱和魔法警報已經設置好了,絕不會有人能夠悄無聲息地闖進來。”


    “很好。”


    被喚做拉姆斯大人的刺客戴上黑色絲綢麵具,右臉頰刻著一把燃燒著火焰的匕首,他以低沉的嗓音,緩緩說,“諸位,就在兩個小時前,我收到了西門總部的魔法傳訊。”


    “暗夜假麵的一位吸血鬼長老,向我傳達了近期內必須結束任務,返回總部的命令。”


    “這也就意味著,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必須強行實施暗殺漠口鎮領主的計劃。”


    “總部怎麽突然變得這麽著急?”


    密室裏一陣騷動,刺客們低聲交談。


    交談的內容大多都集中在漠口鎮的法師領主膽小如鼠,一直躲在巫師塔,總不至於去強闖吧。


    拉姆斯眼眸始終保持著冷漠,任由這群刺客討論。


    事實上,西門總部的魔法傳訊是他的謊言。


    他唯一的目的就是想讓這群屬下去吸引目標的注意力。


    無論如何,他們的任務隻看結果而不是人。


    隻要能夠想辦法讓這群人將漠口鎮的法師領主,從巫師塔吸引出來,他就有機會幹掉對方。


    畢竟誰也不敢保證這位法師領主到底會在自己的巫師塔呆多久。


    一個月?


    半年?


    一年?


    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去做,不想在這裏浪費時間。


    況且,計劃若是成功,總部隻會嘉獎他,根本不會過問任務中死了多少人。


    死者沒有說話的權利!


    在拉姆斯眼中,密室裏除了他,另外十幾名刺客,都已經被他極盡詳實的計劃列上了死亡名單。


    “拉姆斯大人……”


    一名老邁的刺客,銳利的雙眼精光一閃,正欲開口說話,陰暗的密室裏,毫無征兆地傳來了一陣魔法波動。


    “桀桀桀……”


    森然的怪異笑聲,隨著魔法波動出現,一股突來的熱風隨之席卷而至,散發出地獄般的炙熱。


    “嗚!嗚!嗚!……”


    刺客們在密室上方設置的魔法警報姍姍來遲,發出刺耳的鳴叫,以及一群急促的腳步聲。


    “我們暴露了!”


    絕大部分刺客反應迅速,在警報聲響起的刹那,就躲在陰影裏,紛紛從密室的其他逃生通道跑去。


    這群刺客的首領拉姆斯沒有動,他黑色絲綢麵具露出的眼睛裏充滿了恐懼。


    他看到一名邪惡的施法者,閑庭信步般地從虛空的漣漪中走出來。


    這位突然出現的施法者,一襲暗紅色法袍,黑曜石般的公羊角從他寬闊的額頭伸出,向後彎曲,粗壯的暗紅色尾巴,在輕微的擺動中,沙沙作響。


    他拿著一把散發出炙熱火光的幽魂法杖,兩團無固定形態的幽冥鬼火,正圍繞著法杖頂端旋轉,不時化作猙獰的幽綠色骷髏頭,衝呆滯的拉姆斯呲牙咆哮,聲音中有著強烈的煉獄氣息。


    提夫林邪術師!


    一種被魔鬼血統打下清晰烙印的墮落種族。


    “啊!!!”


    密室內外傳來的慘叫聲將拉姆斯拉回了現實。


    他看到裏麵還有幾個走得較慢的刺客,他們或是被虛空中突然出現的邪火縈繞,或是被地板上冒出來的鬼手抓住腳。


    總之,每個刺客幾乎都被邪惡的幽冥之火纏繞。


    充滿負能量的鬼火,讓他們暴露在外麵的皮膚,眨眼之間脫水老化,皺紋遍布,或者被炙熱的火焰焚身。


    “啊!!!”


    一聲慘叫,第一個死者出現了。


    倒黴的年輕女性刺客,被一團燃燒著綠焰的骷髏頭咬中大腿,負能量的侵蝕下,姣好的臉蛋瞬間就枯萎成八九十歲的老嫗模樣。


    “拉姆斯大人,救我!”


    女刺客死前發出尖叫,可後者紋絲不動,目光呆滯地看著女刺客最終化作一具幹屍倒下。


    拉姆斯與這名女刺客非常熟絡,在西門城的總部,也曾有過多次親密的接觸。


    但是當他看到那張變得如鬼婆一般醜陋、惡心的女性麵孔,拉姆斯整個人都在發抖,臉色發白。


    在如此危險的情景,他的大腦不受控製般地還回想起這個醜陋的女刺客,曾經跪在他麵前服務自己的精湛口技,以至於胃裏一陣翻滾和抽搐。


    縈繞著鬼火的骷髏頭從幹屍上漂浮而起,幽冷的目光定格在刺客首領身上。


    冰冷的戰栗爬上拉姆斯的背脊,他強烈的求生欲望終於壓到了恐懼,瞬間釋放出自己最拿手的逃跑技能。


    ——“超自然能力:暗影步!”


    他整個人化作飛竄的流影,矯健的軀體驟然間破開主物質世界,出現在了以太界的陰影位麵。


    “嗬嗬……”


    提夫林邪術師冷冷一笑,手中幽魂法杖猛地朝地麵一砸,縈繞在法杖頂端的兩團幽冥鬼火,發出愉悅的尖嘯,化作兩道流影,消失不見。


    “啊!!!……”


    正在陰影位麵疾行的拉姆斯突然發出慘叫,灰白色的陰影空間猛然轉變,憑空摔落在主物質世界的地麵上。


    幽冥鬼火幻化而成的猙獰骷髏頭驟然暴漲數倍,強行將他從陰影位麵拽出來,圍繞著他尖叫撕咬。


    僅僅片刻時間,這位實力接近於傳奇領域的影舞者刺客的軀體上,就布滿了血淋淋的傷口。


    “停手,我的寶貝們!”


    提夫林邪術師從虛空中漫步而至,居高臨下地俯瞰著奄奄一息的刺客。


    撲咬刺客首領的幽冥鬼火紛紛離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到拳頭大小,再次縈繞在幽魂法杖的頂端,發出親近的嗚咽聲。


    “想自殺嗎?那豈不是太便宜你了。”


    提夫林邪術師陰陰一笑,那雙蒼白空洞的瞳孔詭異地變成兩個拉長的三菱形,仿佛兩條盤繞的蛇頭,衝刺客首領發出最致命的撕咬。


    一股冰冷徹骨的麻痹感驟然間占據拉姆斯的全身,讓他失去了身體的所有控製權,最終因傷勢過重,完全昏厥過去。


    …………


    黑暗沉悶的地下空間。


    這裏是漠口鎮的地牢,位於市政廳的地底深處。


    建造者是散塔林會,如今順理成章的變成了新任領主的機要監牢。


    最深處的一間封閉囚室,隨著鋼鐵牢門的打開,漠口鎮守備隊的統領薩洛與他的副手普蘭達走入了牢房。


    “等等,還是讓我來吧。”站在牢房門口的提夫林邪術師,伸出幽魂法杖攔住兩人,用略顯嘶啞的嗓音說:


    “你們的拷問技術太爛了,而且我生平最了解的就是刺客,這種人意誌堅定,被抓住一般會咬舌自盡或是服毒,即便是普通的惑控法術,也很難問出想要的東西。”


    薩洛對視上提夫林邪術師蒼白空洞的瞳孔,微微點頭,隨即朝遊俠普蘭達說,“那我們就出去等吧。”


    牢門輕輕合上,地牢長廊開始回響著驚悚的嚎啕慘叫。


    “你從哪兒招募了這麽一個看著就讓人頭皮發麻的邪術師。”普蘭達看牢房一眼,雙手抱胸,靠在牆壁上,心有餘悸地詢問道。


    “是他自己主動投靠的。”薩洛回答,想起與邪術師會麵的情景,補充道:“這就是他送給我們的第一份禮物。”


    “武器並不邪惡,邪惡的是人心。”他回想起邪術師的話語,又對普蘭達說:


    “他的職業是獄火術師,專精於地獄烈焰中的幽冥之火,一種隻會在巴托九獄出現的危險能量。”


    “來自九獄的?”普蘭達驚訝地瞪大眼睛,站直身體看向薩洛,“跟魔鬼打交道的人,沒一個是善茬,你最好還是小心點。”


    “我自有分寸。”薩洛不在意地說:


    “在同意他加入我們之前,我已經讓我的大哥巴勒瑞斯提前與他會過麵,表示沒有任何問題,而且對方也聲稱,他很樂意與我們的領主大人見麵。”


    他管理著整個漠口鎮的秩序,眼下最急缺的,就是像邪術師這種行走於黑暗的施法者人才。


    畢竟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若不是這位邪術師出現,他根本不可能知道,漠口鎮竟然還隱藏著這麽一股實力強大的刺客組織。


    片刻後,提夫林邪術師麵無表情地走了出來。


    薩洛透過半開的牢門望去,剛好看到地麵一具被扒了皮,血肉模糊的屍體。


    他強忍著胃裏的不適,挪開目光。


    “這是一位實力達到準傳奇的影舞者,沒辦法,最終還是用了拘禁靈魂的手段。”提夫林邪術師頗為無奈地說。


    薩洛與普蘭達對視一眼,暗自咂舌。


    一名實力達到準傳奇的影舞者,竟然會被眼前的邪術師像貓爪耗子般戲弄於股掌之間,其實力可見一斑。


    這樣的人竟然心甘情願加入漠口鎮,恐怕絕非想象中那麽簡單。


    薩洛在心中暗自下定決定,等領主大人出關,一定要將這件事重點匯報。


    “他叫拉姆斯,在組織裏的代號是‘熾焰’,服務於西門城的暗夜假麵,直屬於一個叫做‘焰匕’的殺手組織,共完成大大小小的任務八十三件,其中團體活動型刺殺任務三十五件,單人行動四十八件。最輝煌的戰績當屬十年前的紅龍之亂,在漠口鎮成功刺殺科米爾王國的王後,唯一失手的任務,則是刺殺一位叫做希賽雅的人類劍法師……”


    聽著提夫林邪術師的複述,薩洛壓下內心的驚駭,將所有信息全部記在心裏後,連珠炮般的詢問道:


    “那麽,現在在漠口鎮還有‘焰匕’團夥的漏網之魚嗎?他們是否建立了地下駐地?領地內部有什麽人跟他們勾結了?這夥刺客被消滅後,暗夜假麵總部,還會派出下一個團隊嗎?”


    對於‘焰匕’這個殺手組織,他還是了解一些的。


    作為一個小而致命的貴族殺手群體,‘焰匕’是流放中的刺客,最初是位於科米爾王國的一個精英暗殺者集團。


    據說,他們在一次暗殺某位當地領主時,組織被發現,並暴露在公眾目光之下,因此組織的成員被迫離開家鄉。


    長期以來,科米爾的君主們都以為這個組織已經消亡,但事實上,‘焰匕’已經偷偷地進行重組,並與西門的吸血鬼組織暗夜麵具達成同盟,開始了自己的運作。


    一連串的詢問,讓地牢死寂了好半天,邪術師這才翻了翻自己蒼白的瞳孔,說道:


    “沒有建立地下駐地,沒有人與他們勾結,也不會派出下一個團夥,因為暗夜假麵似乎還有一場有史以來,最大型的團體刺殺任務,是針對科米爾王國,具體細節連他自己都不清楚。”


    提夫林聳聳肩,露出微笑,兩顆銳利的犬齒在火把的映襯下,閃耀著橙色光澤。


    “我的誠意你們可還滿意?”他看向龍脈術士薩洛,額頭向後彎曲的公羊角躍出火盆的光芒,“滿意的話,就不要忘記到時候引薦我與你們的領主大人會麵。”


    話音剛落,一道漣漪似的波紋包裹住邪術師,憑空消失。


    “聽他說話的語氣,似乎與我們的領主大人認識。”普蘭達皺著眉頭,說出自己的猜想。


    “少見多怪。”薩洛滿不在乎地說,“此刻,你就是說我們的領主大人跟巴托地獄的魔鬼公爵認識,我也不會感到驚訝。”


    兩人並肩走出牢房,沿著階梯朝上方走去。


    “哦,對了。”薩洛似是想起了什麽,看向身旁的遊俠助手,“我大哥找你商談什麽事情,談了這麽久。”


    他們來到市政廳的休息室,在一張擺放著葡萄酒的桌子旁相對而坐。


    “我正要跟你講。”普蘭達拿起酒杯,為兩人斟滿,“領主大人給我安排了一件重要的任務,我需要遠行一段時間。”


    “重要的任務?”薩洛神色一動,驚訝地看著自己的好友。


    “魔法王國哈魯阿,你聽說過嗎?”普蘭達坐到椅子上,露出神秘微笑。


    “知道一點。”薩洛揚了揚金色的眉毛,端起酒杯,輕抿一口葡萄酒,“一群耐色瑞爾的後裔建立的王國。”


    在他的印象裏,這個避世的魔法王國,完全可以稱得上整片大陸最強大的施法者集團,連陰魂城都無法與其相比。


    據說,奧法浩劫尚未發生時,哈魯阿王國的人口大概有160萬左右,其中掌握施法能力的巫師,至少有20萬。


    他們擁有十二個席位的長老議會,隻有實力達到中等傳奇的施法者才有資格競選。


    奧法浩劫期間,一度被認為這個魔法王國早已於災難中被摧毀。


    事實上,由於哈魯阿的預言師們提前預見了災難,其本國巫師們,在密斯特拉死後用肆虐的藍火,將自己王國安全地推入了托瑞爾的孿生世界阿貝爾,以及其他遙遠的小世界避難。


    現在,曾經的事件大都已被解決。


    著名的哈魯阿天空船和水運載具又一次從其家園起航,開始四處尋找建立商貿路線和政治聯係,以了解在自己消失的一個世紀裏,世界到底發生了何種變化。


    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們已經基本恢複為曾經那個獨立而具有強大魔法的王國。


    “我們的領主大人其實就是來自哈魯阿王國。”


    普蘭達說,“我這次的任務就是前往哈魯阿送一封信,若是成功,我們漠口鎮將會有一支來自魔法王國的施法者部隊的援助。”


    這則意外的消息驚得薩洛差點將酒杯脫手,他壓下內心的震撼,緩聲說,“我早就知道我們的領主大人來曆不簡單,沒想到他竟然是耐色瑞爾的後裔。”


    “顯而易見。”普蘭達微微一笑,說出自己的猜測,“他的目標很有可能與陰魂城一樣,也是為了埃諾奧克沙漠。”


    聽到這則消息,薩洛內心激動的同時,心中不免有點空落落的。


    作為曾經的龍骸傭兵團團長,他麾下的士兵,全部都是由良莠不齊的冒險者、自由騎手和傭兵構成,其戰鬥力和紀律性可想而知。


    正因為如此,讓他這個守備隊統領,成為了漠口鎮墊底的存在。


    他自然是不甘心一支扮演著類似於治安官的職務,他也想在漠口鎮擁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不然的話,他也不會想方設法地建立一支精銳部隊。


    可惜事與願違,隨著漠口鎮的不斷壯大,他已經明顯感覺到,自己麾下的勢力漸漸脫節。


    就連曾經隻有十幾人的銀白學者會,也因為巫師塔的成功建立,每天都有野路子的施法者投靠,更是製作出一批批實力強大的機械傀儡。


    “唉……無論在什麽地方,什麽勢力,戰士永遠都是地位最低的基層人員。”他歎了口氣,仰頭將杯中葡萄酒一飲而盡。


    其實他也想招募施法者為自己服務,增強自己的話語權,但隻要是腦袋沒有被門撞壞,他們都非常清楚,巫師塔才是最好的選擇。


    長此以往,他麾下的勢力,最終隻能成為陪襯的綠葉,為高貴的施法者們,打打下手跑跑腿。


    “有的時候,考慮太過長遠,也是一件非常讓人頭疼的問題。”普蘭達笑著安慰道:


    “不要想那麽多,堅守自己的原則即可,你隻需知道我們漠口鎮就好似一尊機械傀儡,而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傀儡裏的內部零件,少了任何一個零件,機械傀儡就會出問題,或者因故障停止運轉。”


    “我知道了。”薩洛又為自己和普蘭達的酒杯斟滿,他不想思考這個令他頭疼的問題,轉移話題。


    “哈魯阿位於大陸的最南方,從蘇薩爾港口乘船,由龍湖進入墜星海,在這期間,還需要穿過兩個海盜王國突米斯和瓊達斯,才能抵達維洪海域。從維洪海域的阿拉巴港口登陸,穿過金色平原,再坐船穿過蒸汽之湖,最終抵達大陸最南方的光耀之海。諸神慈悲,我都不敢再算下去了,雖然光耀之海的南岸就是哈魯阿王國,但是盜匪荒地沙漠和北壁山脈群的阻擋,想要活著完成任務,我勸你最好舍近求遠,選擇繞過楚爾特半島,最終從正麵抵達哈魯阿盆地。”


    “不得不說,這的確是一項非常艱巨的任務。”龍脈術士歎了口氣,“不過,以我們領地現在的狀態,讓你這個曾經遊遍世界各地的遊俠前往,的確是最好的選擇。”


    “放心吧,路況我都比較熟悉,不會出現什麽問題的。”遊俠普蘭達滿不在乎地說,“況且,我們慷慨的領主大人為了讓我能夠順利完成任務,又送了我許多魔法物品。”


    薩洛聞言,這才注意到好友的手上多了兩枚戒指,靴子也是一件功能未知的魔法裝備,他頓時心安許多。


    “隻是你這一走,就又剩我獨自一人。”他晃著杯中美酒,略顯無奈地說,“也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回來。”


    雖然他曾經是龍骸傭兵團的團長,但相較於兩人的氣質,普蘭達才更像一位團長。


    事實也正是如此,龍骸傭兵團的每一次決定,都是由他出謀劃策,


    他高大俊美又纖細均稱,有一雙永遠帶著笑意的眼睛,沙色頭發中夾雜著陽光般的金絲。


    他也從不拘束,即便方言或其他種族的語言說得不流利,也有辦法與人溝通。


    與之相比,薩洛著實有些寒酸,若不是真龍血脈帶來的力量和改變,他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實人。


    “其實你應該多笑一笑的。”這是普蘭達經常調侃自己的話語。


    “最多也就三個月左右。”普蘭達認真思考片刻,笑著說:


    “至於返回,完全不用擔心,因為我帶著漠口鎮的法陣節點,若是事情談妥,就可以通過哈魯阿的巫師傳送回來。”


    “其實我很好奇一件事。”他放下酒杯,接著說:


    “你說,我們兩個在一起幹傭兵,至少也有七八年了,我還從來都沒有聽你提及過你的大哥巴勒瑞斯,我若是沒判斷錯誤的話,你跟巴勒瑞斯曾經也是傭兵吧。”


    聽到好友的詢問,薩洛遞到嘴邊的酒杯停頓了一下,頓時覺得杯中美酒,突然變得索然無味起來。


    “抱歉,我不該提這種不開心的事情。”普蘭達似是察覺到了薩洛的情緒變化,連忙致歉。


    薩洛微微搖頭,並未在意,然後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


    普蘭達的言語又讓他回想起十年前的情形:巴勒瑞斯跪倒在地,渾身沾滿鮮血,漠口鎮的第一任領主催促眾人屠龍,男男女女恐懼奔逃,在街道上爭搶,互相踐踏,尖叫哭號。


    來自知識之神教會的大祭司……


    她頭發著火,手持精金連枷,大喊大叫,隨後躍上龍背,飛了起來。


    上古紅龍展翅,帶起漫天沙塵,模糊了薩洛的雙眼,但隔著刺眼的淚水,他還是看到紅龍噴吐烈焰,肆虐城鎮,巨大的暗紅色龍翼拍打著城鎮的紫龍騎士。


    紅龍的氣味讓馬匹驚恐人立,鐵掌亂踢,人群互相推擠踐踏,長矛如雨,箭矢如蝗,紅龍在空中劇烈翻滾,傷口不斷冒血,而知識之神的大祭司死死地趴在龍背上。


    餘下的事他絲毫不知,因為他已經昏迷。


    若不是他無意中得知事情的真相,他很有可能誤會他的大哥巴勒瑞斯一輩子。


    翌日清晨,天氣清涼,陽光明媚。


    薩洛站在漠口鎮的城樓上,望向自己的好友兼助手驅馬遠去的背影,內心生起些許惆悵。


    良久的注視過後,他從兩名正在調試咒文炮塔的巫師身旁走過,與城牆的巡邏隊點頭致意,轉身望向井然有序的城鎮。


    這讓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自己的出生地:光耀之海北岸的卡林港。


    那裏剛好與哈魯阿王國隔海相望。


    不過,他對那座港口城市素無好感,因為那是一座被號稱‘百萬乞丐’的城市。


    這座肮髒醜陋的城市,到處彌漫著糞便和爛魚的臭味。


    它是走私者的天堂,海盜的巢穴。


    他居住的下城區,街道是用木板在泥巴上鋪的,房屋則全是枝條編織的籬笆房,屋頂搭著稻草,而它的絞架門上,總是掛著肚皮被刨開、內髒懸空的屍體。


    在他的傭兵生涯裏,薩洛遊曆過許多地方。


    無論是劍灣區域的光輝之地深水城和千帆之城路斯坎,還是科米爾王國的皇都蘇薩爾,以及瑪杉柏等等,他都頗為熟悉。


    但這麽多城市中,最讓他抱有好感的還是漠口鎮。


    它的規模雖然不比科米爾的皇都蘇薩爾城和他幼時的家鄉卡林港,但幹淨整潔、井然有序,寬闊筆直的街道行走自如。


    身為維護其秩序的他,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


    回想起自己接下來需要做的事情,他不再耽擱時間,離開城牆,回到自己居住的地方。


    為了不引人注目,他用樸實無華的棕色兜帽旅行鬥篷代替紫色鑲邊的灰羊毛鬥篷。


    整理好一切後,他朝城鎮的‘冒險者’酒館走去。


    他看到酒館門外的蔭涼地裏擺了張板桌,桌旁豎起一根旗幟,迎風飄動,上麵描繪著三隻直立行走的雄獅。


    四個麵目不善的傭兵懶洋洋地坐在桌子旁,朝每一位路過的冒險者或年輕力壯的男人大喊大叫。


    這些都是狂獅傭兵團的人,薩洛知道,他們這是在招攬新手,然後以數量的優勢,增加談條件的籌碼,前來投靠漠口鎮。


    不過,現在的漠口鎮早已不是什麽人都可以隨便加入的。


    在他進入酒館時,一名粗俗的傭兵攔住了他。


    “嘿!小子,你想碌碌無為地死在病床上嗎?跟我們走吧,我們會教你用長劍和長槍,你會跟漠口鎮的領主一起上戰場,賺到比領主老爺們還多的錢。男孩、女孩、金銀財寶,當個男子漢,這些都不在話下。我們是狂獅傭兵團,幹翻過陰魂城的軍隊,難道你就不想幹翻他們的莎爾女神,操……”


    我的女神是我手中的戰錘,薩洛心想。


    在卡林港,他曾經瘋狂的迷戀過一名叫做露絲的女孩兒,但這份感受他一個字也沒有告白,隻滿足於做白日夢……幾年後,她嫁給卡林港的一名貴族,後來他以冒險者的身份再見到她時,她已經有兩個兒子,一個躲在她裙子後麵,另一個還抱在懷裏吃奶。


    露絲之後,冒險生涯中,他又愛上過一對北地的雙胞胎,那是一對黃毛丫頭,喜歡放鷹打獵和攀岩運動,也喜歡聯手挑逗他。


    其中一位享有了他的初吻,雖然他始終沒弄清那是姐姐還是妹妹,她們是銀裝騎士的後代,身為流浪冒險者的薩洛,沒有資格與她們成婚。


    這兩個野丫頭還想著讓自己帶她們冒險,薩洛不願這麽做,之後就遠離了北地,再也沒有回去過。


    他回過神來,憐憫地看了粗俗的傭兵一眼,他應該很慶幸現在是白天,畢竟失落女士可是非常記仇的。


    “夠了!”


    這時,一名身著鎖甲的矮人冒險者扯著嗓子大吼起來,他晃了晃長可及腰的濃密紅胡須,“俺也殺過陰魂人,俺憑手中的斧頭……”


    “放屁!”狂獅傭兵團的粗俗傭兵大喊,“在戰鬥中,我可從來都沒見過你,矮人閣下!”


    “毫無疑問,你肯定負責照看補給車隊。”矮人反駁道:“俺可是在戰況最激烈的前線。”


    “管好你的舌頭,大胡子!”粗俗的傭兵漲紅了臉,拽拽自己的劍帶,“看清楚你在跟誰講話!”


    “管好你自己吧!”


    矮人毫不示弱地拍拍自己腰帶上斧頭,轉頭望向眾人,咧嘴大笑,“你們瞧見沒?吊兒郎當的傭兵團!哈!旗幟上三頭獅子?兩頭在拉屎,一頭在亂叫!”


    當薩洛進入酒館時,他隱約聽到一個尖厲而威嚴的嗓音在喊:冷靜!冷靜!這裏是漠口鎮!


    還是有聰明人的,他心想。


    他進入酒館二樓的包廂,一名身材魁梧的客人早已等候多時。


    雷獅部落的族長豎立的鬢須長滿整個下巴,濃厚有如樹籬,頭上是一窩黃色亂發,在滿臉毛發中,擠出來一隻獅子鼻和一對炯炯有神的淡褐色眼睛。


    “昨天中午,你在菜市口親自砍殺了我的下屬和兒子。”雷獅部落的族長冷聲說,“我需要一個說法。”


    他示弱了,這就意味著他打算以此為借口,提出更多對自己有利的條件,薩洛看穿了蠻族族長的心思。


    雷獅部落是劍漠區域最強大的貝戴蠻族部落,隻要收編了他們,就間接統一了整個劍漠的貝戴蠻族。


    不然的話,薩洛也不會冒著觸犯律法的風險,向他大哥求情。


    現在看來,事情還有轉機。


    “沒什麽說法,我早就提醒過他們,但他們不聽,依然觸犯我漠口鎮的律法,僅此而已。”他毫不示弱地回答,“就算是你觸犯了律法,我也一樣砍你的腦袋。”


    “什麽狗屁領主和律法!既然如此,老子跟你們還有什麽合作的必要!”


    雷獅部落的族長將手中酒杯摔在地上,吹胡子瞪眼地破口大罵,像頭發狂的雄獅。


    “在漠口鎮,任何人都要學會尊敬領主。”薩洛無動於衷,穩穩地坐在椅子上,平靜地說,“我相信你隻是喝多了,酒後失言才做出如此無腦之舉。”


    他躍動出金芒的龍眸,對視上部落族長的雙眼。


    漫長而短暫的沉默過後,雷獅部落的憤怒雄獅移開目光,氣哼哼地又坐回到椅子上,罵罵咧咧地說:


    “你們的規矩還真他媽的多,要不是沙漠裏整天熱得跟女人的小學一樣,老子才不跟你們合作。諸神該死,為了一絲涼風,老子連自己的老媽都可以賣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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