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4年農曆十一月初七的清晨,荊州城裏瓢潑的大雨還在不停的下著。街上幾乎沒有人,家家戶戶的門窗都緊緊關閉著。偶爾有幾個人影閃過也很快的消失在了小巷裏。童國柱身披蓑衣帶領著一隊人馬巡視著眼前的這座荊州城。雖然已是荊州守備官拜大順朝威武將軍可是童國柱依然保持著當年做把總時的習慣。每天清晨他都會從府邸出發先到軍營後到糧倉。然後爬上高高的城樓巡視一番。風雨無阻在他看來這是自己的職責。既然皇上將這座城交給自己了。那麽就算是下刀子他童國柱也要出來巡視。


    這些日子童國柱特別在意糧倉的守備。這裏儲藏著今年秋收時從周圍地區收割來的大部分糧食。想到糧食童國柱不禁搖了搖頭。以前義軍“追贓助餉”向那些貪官汙吏收集糧餉。可是現在卻要向百姓那裏收割糧食。說是收割糧食其實和搶糧食沒兩樣。也難怪那些貪官汙吏都被殺得差不多了。該抄家的也都被抄家了。大順軍從來就是隻知道劫富濟貧那知道經營治理啊。沒了糧餉當然隻有搶啦。周圍的明軍占領區早已經被當地明軍洗掠一空很難再搞到糧食了。當然還有一個地方可以掠奪而且那裏還特別的富裕。那就是衡州、永州兩地。可是那裏卻是大順軍的一個禁忌。


    崇禎十六年,張獻忠聯合還是闖王的陛下大舉入湘作戰。兵勢甚是猖狂。當年的八月,張獻忠棄武昌西進,南下蒲圻、嘉魚,攻克了長沙。之後又攻占常德﹑寶慶等府。分兵進攻江西。一路上可謂無堅不摧。但在永州義軍第一次見識了那支可怕的軍隊。這支打著紅旗穿著怪異的部隊起先並沒有引起義軍的注意。直到先鋒營在觀音灘全軍覆沒才引起了義軍將領們的注意。之後永州城外那支軍隊的炮火則成了義軍們揮之不去的噩夢。


    雖然這支軍隊自稱是“義勇軍”。但為朱明王朝效力的軍隊怎麽配稱“義”字。既然打著紅旗於是義軍將領們便給他們按上了一個“赤旗軍”的名號。不過關於“赤旗軍”的戰旗是用血染紅的等等之類的傳說卻在義軍中越傳越玄乎。


    恰逢明總督孫傳庭進攻河南。陛下便趁勢下令大軍退回到河南同孫傳庭決一死戰。大順義軍全體退至德安、荊州一帶。明軍的左良玉等部見義軍退卻便想趁火打劫。率部圍攻長沙。不過據童國柱所知左良玉並沒有占什麽便宜。直到“赤旗軍”來到長沙城下架起傳說中那可怕的大炮。長沙城才因此陷落。於是張獻忠退出了常德、寶慶兩府。固守澧州、靖州一線後便揮師入川了。之後陛下率軍北上。並命製將軍白旺統率守衛“襄京”,駐襄陽、承天、德安、荊州一帶。不過“赤旗軍”也沒有趁此機會繼續追擊。而是停在了衡州、永州一線。至此大順、大西、“赤旗軍”與明軍各占有湖廣的一部分地區。中間則留出了常德、寶慶等地區為一片緩衝區。在這些地區任何一個勢力的插手都會引來其他勢力的幹預。但隻要義軍不主動找“赤旗軍”麻煩。對方也不主動出擊。漸漸的各方都默認了對方的存在。也形成裏某種平衡。


    但讓童國柱感到不安的是今年年初北京陷落的消息不但沒讓“赤旗軍”陣腳大亂。他們反而趁此機會吞並了寶慶府。前些日子還揮師直逼大西所管轄的靖州。童國柱清楚“赤旗軍”同其他的明軍和民團不同。有著很強的戰鬥力,擅長使用火炮。特別是在攻城時更是威力巨大。除此之外從探子帶來的情報上看“赤旗軍”在衡州、永州等地不但嚴懲了當地的幾個罪大惡極的財主。還將大量的土地分給了老百姓據說不但不用交租還提供種子和農具以便百姓恢複春耕。按照他們的說法這叫做“打土豪,分田地”。這可比“三年不征”的口號來得更有實質意義。而這不就是當年大家起事時想做的事嗎。人人有田種,人人有飯吃。為了這個目標童國柱等人才會放下鋤頭拿起刀槍和當年的闖王造反的。可是現在又是怎樣一種情況呢?老百姓的心是雪亮的。誰對他好,誰對他不好。他們心裏都清楚著呢。現在的百姓已經不象以前那樣向著大順了。派去的探子也很難在當地紮下根。隨著大順軍在附近大肆收割糧食之後越來越多的百姓開始向永州等地逃亡。


    雖然駐守“襄京”的白將軍多次命令童國柱要防止百姓南逃。對於叛逃的百姓一律處死。可童國柱對此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這年頭事事難料,原本以為闖王打下北京就算是奪得天下了。可誰知“辮子兵”會入關呢?雖然童國柱有許多的疑問與無奈。但他知道士為知己者死。他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是陛下給的。自古忠臣不怕死,無論怎樣他童國柱都會戰鬥到最後一刻。


    雨勢漸漸的有些緩下來了。童國柱也登上了城樓。看著象標槍般站著筆挺的哨兵童國柱覺得很欣慰。畢竟自己還有這養一批和自己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就在此時一個兵丁急匆匆的跑上門樓報告道:“將軍,大事不好啦。赤旗軍攻來啦!”


    “什麽!”童國柱聽聞此言心中一驚連忙問道:“赤旗軍不是在靖州嗎!人數多少?離此地還有多遠?”


    “回將軍。據探子回報大約有萬把人馬。快到公安口了,不過還沒過江。”


    “給我繼續探察。一定要得到準確的消息。”童國柱心急如焚道。那些探子是幹什麽吃的。如此大隊的人馬從寶慶奔赴荊州竟然連一點消息都沒有。人家都快打到家門口了才來稟報。這可如何是好啊。


    “將軍,既然赤旗軍還未江。估計這麽大的雨他們也很難過江。我們現在帶兵趕去或許還來得及給他們來個半渡而擊。”一旁的劉都尉建議道。


    “可是將軍這赤旗軍可不好若啊。”另一個掌旗卻說道。


    “是啊,將軍。赤旗軍的火炮厲害的很。要是讓他們過了江然後兵臨城下。那我們可是要吃大虧的。”童國柱的軍師分析道。


    童國柱沉沒了半晌。看著大雨的他終於下定決心道:“好,立即點兵隨我一起趕赴公安口禦敵。”


    **************


    此刻在公安口望著帳篷外瓢潑的大雨張家玉的神色異常的凝重。連日來的大雨使得二軍的速度慢了不少。這樣的天氣行軍都有些困難更何況渡江呢。可是張家玉不得不過江。這不但是為了趕時間。更是因為這些幾天緩慢的行軍或許已經讓對方了解了自己的行蹤。要是那樣的話就更要趕快過江以免夜長夢多。


    同孫露率領的一師不同。張家玉的二軍從一開始就保持著低調和快速行軍。他們的作戰目的就是從李自成手中奪回襄樊一帶。為義勇軍打開入主中原的大門。此次二軍分兩路進軍湖廣。一路由張家玉親自率領三師從寶慶駐地出發沿;一路由曹天琦的第四師和李耀鬥的第六師由衡州駐地出發。最後會師於石門再一起向荊州進發。期間孫露還命令駐紮廣西的五師入湘西從側翼支援二軍。


    本來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為了掩人耳目張家玉率部先佯攻靖州。然後再“假道伐虢”轉而繞開常德向荊州進發。可是誰知一進入荊州便開始下起了大雨。原本想在三天內行軍至荊州城下的計劃泡湯了。估計現在荊州城也已經得到消息了。


    “李政委,後勤現在跟得上嗎?”張家玉回頭向身後抽著漢煙的李老疤問道。


    “軍長放心,這幾天四營沒日沒夜的往這裏趕。昨天終於把糧草給運來了。”李老疤拍掉了煙灰有裝上了新的煙絲。雖然部隊回發些香煙作為補給品。可是李老疤還是習慣抽旱煙。按他的話來說就是習慣那個味兒。看著這些日子張家玉一直黑著臉李老疤清楚現在部隊遇到麻煩了。可是他也想不出辦法。比起其他幾個師的政委李老疤顯然要差許多。他即不象其他政委那樣出口成章也不懂什麽兵法。他是個老兵隻知道真刀真槍的幹。做為最早追隨孫露的將領之一。他並沒有為自己現在官職的低而感到有任何的不滿。相反的他喜歡這個職位這讓他有機會同下麵的兄弟們打成一片。這也使得李老疤在士兵中間很受歡迎和愛戴。


    忽然帳簾被先開了身著蓑衣的工兵營營長許大貴走了進來。一見道張家玉他就忍不住訴起苦來:“軍長,雨這麽大,江水又這麽急我看今天是沒辦法過河了。”


    “許營長,我知道你們有困難。可軍令如山我們今天必須過江。再拖下去的話等敵人趕到對岸我們的損失就大了。” 張家玉鐵青著臉道。


    “軍長,我也知道情況緊急。可江水這麽急一不小心浮橋就會被衝走。你叫戰士們怎麽架設浮橋。”其實許大貴也很急。到了公安口後他已經不止一次的到江邊勘察過了。他們工兵營多次嚐試著用小船搭建浮橋可惜每次都被江水衝散了。白白的浪費了幾條小船。


    “我不管那麽多。不論你用什麽方法今晚一定要過河。否則軍法處置。” 張家玉的態度異常的強硬。


    “軍法處置就軍法處置。我不能拿兄弟們的性命開玩笑!”許大貴把軍帽甩在了地上道。


    這一舉動無疑激怒了張家玉。可他剛想發作一隻粗糙的打手卻搭在他的肩上。張家玉回頭一看原來是李老疤。隻見李老疤笑了笑說:“大家都是好兄弟。沒理由動刀動槍的。我看這樣吧。我和許營長先去看看情況。實在沒辦法的話我們再回來商量。”說完李老疤拾起了軍帽遞給了許大貴拍拍他的肩道:“走,咱們看看去。”


    看著李老疤和許大貴出了大帳,張家玉也漸漸恢複了冷靜。看來自己剛才確實是太激動了。作為指揮官無論何都應該保持冷靜。於是他下意識的摸了摸口袋想找出香煙來。可是卻摸出了一朵黃色的絹花。看著這朵絹花張家玉的思緒不禁回到了一年多以前。那一年他帶領三師剛剛進入湖廣。正逢張獻忠、李自成的部隊大舉進攻永州等地。那一日一個騎白馬的女子來到了自己的駐地。那女子自稱是道州守備之女請求義勇軍出兵解救道州之圍。可當時的義勇軍正要趕去圍攻長沙。因此並沒有答應那女子請求。雖然被拒絕不過那女子也再沒和張家玉多說什麽。而是馬上飛身上馬向另一處駐軍求援去了。她頭上的絹花也抖落在了地上。後來他得到消息道州守備戰死其女率父舊部繼續守衛道州並被任命為遊擊將軍。張家玉隻知道她姓沈之後就再也沒有她的英訊。此刻的張家玉依然清楚的記得當時那女子倔強而又失望的眼神。若是現在的自己應該不會再讓她失望了吧。張家玉訕訕的這樣想到。


    臨近傍晚,雨勢漸漸的緩了下來。工兵營趁著這個機會在江麵上終於架起了三座浮橋。這個消息使得張家玉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冒著大雨義勇軍按照事先的計劃,將部隊分成三播,向江北岸開進。而張家玉本人也隨著頭一波隊伍一起過江。隻見部隊快速的從搖晃不定的浮橋上通過。忽然前麵響起了一片嘈雜聲。張家玉上前問道:“怎麽回事?警衛員上去看看出什麽事了?”


    “是軍長。”警衛員冒著大雨飛快的跑到了江邊。不一會兒他便回來報告道:“報告軍長,李政委和許營長正帶著工兵營的戰士泡在水裏扶著浮橋呢。”


    “什麽!”張家玉聽罷大吃一驚。他馬上趕到了江邊。隻見沿著浮橋兩邊隱隱約約的浮著幾個人影。原來眼前的浮橋不但搖晃得厲害而且也十分的脆弱。步兵過橋時還勉強湊合可是當輪到幾門火炮過橋時部隊遇到了麻煩。沉重的火炮幾乎壓短了浮橋再加上水流湍急。為了防止火炮在中途翻入江中李老疤和許大貴奮不顧身的就帶著幾個戰士跳入了江中用自己的肩膀來穩定浮橋。


    看著浮橋上炮兵們小心翼翼的將大炮一門一門的向對岸挪動著。浮橋下的將士們則泡在冰冷的江水中將浮橋頂在那裏。每隔一段時間就有其他的戰士下水代替他們繼續穩定浮橋。張家玉的眼睛被雨水打濕了。他深吸一口氣緩緩的舉起了左手向著江中的戰士敬了一個軍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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