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武五年十一月二十日,一支氣勢洶洶的大軍駐紮進了戒備森嚴的懷慶要塞。從那天起懷慶城頭原本飄揚著的藍色龍旗便被一麵麵威武地白色龍旗所代替了。正如多鐸與孫露猜測的那樣,多爾袞最終還是決定親征了。深知此次大戰重要性的多爾袞幾乎抽幹了從京畿到衛輝府沿線的所有兵力。還特地從山海關調來了科爾沁部等蒙古騎兵一萬餘人前來助戰。加之懷慶府原來有的25000多駐軍,此刻清軍在懷慶一點聚集的總兵力達到了六萬餘人,對外則號稱二十萬。


    “大清國叔父攝政王殿下親率二十萬大軍南征。”類似的告示貼滿滿清控製區的大街小巷。當然,在如今這種情況下,耍這些文字遊戲看似並沒有多大的意義。無論是清軍將士,還是普通的平頭百姓心裏都清楚,現在究竟是誰在征誰。不過多爾袞親征的消息依然鼓舞了清軍本就低彌的士氣。毫無疑問這位滿州的莫爾根青在廣大清軍將士心中占有無可比擬的地位。那個名字代表著勝利、勇氣、榮譽、希望。大名、東昌兩府的清軍在得知多爾袞到來後士氣大振,在稍後的戰鬥中擊退了明軍的多次進攻。而駐紮沁陽的嶽托部甚至還成功突襲了明軍的輜重部隊。這樣的戰果若是在五年前,那簡直就是微不足道的事。可在目前這種情況下,哪怕隻是一次小小遭遇戰的勝利,也能被清軍鼓吹上半天。各式各樣有關前方大捷的消息很快就在清軍陣營中流傳開了。人們也不去追究這些消息的真偽,在殘酷的大戰之前士兵們多多少少都希望得到些精神上的鼓舞。與底下的將士不同,身為主帥的多爾袞可不能將戰局的勝負寄托在禦用文人的鼓吹上。他知道自己現在麵對的是一個怎樣的敵人。亦明白成功的機會可能隻在刹那之間,就看他是否能抓住。


    當然清楚這一點的並不隻有多爾袞,此刻同在大帳之中的洪承疇對清軍目前的處境也是心知肚明。讓他唯一沒想通的反到是孫露這次的舉動。就他看來以那女人的地位和處境,完全不用不著身先士卒的上戰場。更何況據洪承疇所了解的情況來看,孫露現在最大的敵人反倒不是滿清,而是她身後的朝堂。能不能有別的解決方法呢?正當他暗自思考之時,卻聽一直沒作聲的多爾袞突然開口詢問道:“洪大人,關於目前的情勢你有何見解?”


    被拉回思緒的洪承疇連忙低頭回應道:“回王上,我軍現依托魯翼防線,左翼有豫親王爺把持,右翼有王上親自坐鎮。明軍想要一舉北伐可不容易…”


    “好了,洪大人,現在我軍的情況究竟如何,你我心裏頭都清楚。這種客套話就不用再講了。本王想知道你現在的真實想法。你就盡管直言吧,本王恕你無罪。”多爾袞不耐煩地一揮手道。


    “是,王上,那臣就鬥膽直言了。”洪承疇恭敬地做了一個揖道:“王上,恕臣直言,大清目前的情勢可謂是岌岌可危。說句喪氣的話,就是敗局已定。”


    洪承疇說到這兒不由停頓了一下又抬頭望了望多爾袞的臉色。卻見多爾袞雖鐵青著臉,但依舊鎮定地示意道:“洪大人,你繼續說下去吧。”


    “是,王上。就整個戰局來看明軍幾乎是從東、南、西、北四個方向上同時對我軍進行合圍的。特別是遼東的陷落,徹底斷了大清的後路。想要保住大清在中原的這點領土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因此現在唯一問題是怎麽個敗法?敗了之後我大清又當何去何從?”洪承疇語重心長的告戒道。


    而多爾袞聽到這兒臉色也不由微微一變。卻見他攙起洪承疇急切地問道:“那依先生的意思我們該怎麽個敗法?”


    “回王上,先力保京城不失,再與孫露周旋於中原腹地。若能借機重創其主力最好,如若不能則盡量將拖延中原之戰的時間。將孫露釘在中原越久,對我大清就越有利。”


    “可是先生,要知道我大清現在國庫已然空虛,糧草也都不濟,如何能應付這曠日持久的戰爭。”多爾袞眉頭一皺問道。在他印象中,自己唯一的出路就是同孫露決一死戰。隻要打敗孫露,那明軍也就不攻自破了。雖然他自己也有被明軍反殲滅的危險,可這畢竟是速戰速決最好的方法。正如多爾袞自己所說如今的滿清已經再也不能支持大規模的作戰了。


    “回王上,大清在立國之初也不是糧草不濟、人丁稀少。可照樣越戰越勇,最後還入了關。當然,臣並不要求王上象入關之前那樣同明軍周旋個十幾、二十年。我們隻要將那孫露拖在中原一年半載就行。到時候,王上您就等著看南明後院起火吧。”洪承疇陰沉地一笑道。


    “哦?先生此話怎講?”多爾袞雖隱約有些明白了洪承疇的意思,但還是想問個清楚。


    “王上,就南明現在的實力來說,根本不用象現在這樣急功近利。隻要他們再穩紮穩打個一兩年,我大清將不戰而降。從另一方麵來說保留我大清對於孫露個人來說也是極為有利的。在南北朝時,北魏的中山王權傾朝野,卻每隔一段時間都要南下親征。為的就是以此獲取軍功來鞏固其在朝堂上的地位。就算孫露不知此典故,相信她的幕臣們也該知道這道理。可是這次孫露卻孤注一擲地執意北伐,甚至不惜以身犯險。王上難道看不出其中的奧妙嗎?”洪承疇不置可否地反問道。


    “這有何奇。孫露那女人向來對我大清存有敵意,野心也不小。或許她是真的想一統中原,驅除咱們這些韃虜。這樣一來她便能象霍去病、衛青一般在你們漢家的史書上名存千古了。”多爾袞滿不在乎地一笑道。


    “王上,若是這樣的話孫露當年便可趁我軍入關立足為穩之機,一股作氣將我等趕出關外。還用得著等上五年嗎?那女人的野心遠不止如此。這些年來她在南明的所作所為王上想必也早有耳聞了吧。孫露以一介平民女子的身份權傾朝野,又頒布了大量離經叛道的新法。無論是放在哪兒一個朝代這都是不可想象的。照理說就算明帝縱容她,南方士大夫們的唾沫星子也能淹死她。底下的百姓更會將她當作妖女看待。”越說越激動的洪承疇不由停頓了一下,整了整思緒繼續開口道:“可事實卻是孫露‘政通人和’地做了五年南明首相。靠的不正是咱大清朝嗎。南方之地向來民風柔弱。孫露靠的正是挾我北朝威勢,來恐嚇南明君臣,以鞏固其地位。”


    “哦,如此說來,那孫露該與我大清互不侵犯,將大清繼續當作她的擋箭牌才是。怎麽會象現在這般急於至我等於死地呢?難道說她與明帝有了間隙,已有不臣之心了嗎!”同為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權臣,多爾袞自然而然的從自己的思路上揣摩起孫露來。


    “孫露現在有沒有不臣之心,老夫不敢枉加判斷。可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孫露同明帝之間的隔閡已日漸加深。表麵上兩人雖配合默契,但在私底下或許勢同水火了也不一定。朱家兒郎向來多疑好猜忌。況且朱聿鍵看上去也並不是一個好逸惡勞的昏君。他和他的臣子都不會坐視一個女子、一個權臣繼續把持朝政。而孫露似乎也想通過一統中原來增加她的威望,來鞏固其對軍隊的控製。也就是通過北伐來轉移她同皇帝的矛盾。所以說……”


    “所以說,咱們現在就要拖住孫露,等待南明後院起火。無論雙方誰勝誰負,我大清都可趁機同其和談。甚至還能收回關外的領土。”順著洪承疇的思路,多爾袞一股腦兒地將後麵的話語接了上去。理清思路的他,忽然發現眼前一片豁然開朗。卻見他感激的朝洪承疇謝道:“聽了先生一席話,真是讓本王茅塞頓開啊。若是這樣的話,我等是否還要對外放出流言,說那孫露已有不臣之心,擾其後方。當年袁崇煥何等威武善戰,還不是死在流言與君主的猜忌之上。勝負有時候並不隻在戰場上見分曉的。”


    “王上英明。”麵對多爾袞的讚賞洪承疇顯得很低調。特別當多爾袞提起袁崇煥時,洪承疇心中的苦澀隻有他自己清楚。早年被誣陷為“漢奸”的袁崇煥現在已被平反。而被崇禎帝錯當成忠臣良將的洪承疇則一個條路走黑,當了鐵杆漢奸。


    “洪大人,事情並不簡單。她孫露既然敢來,就不會沒有準備。更何況,朱聿鍵什麽時候會同孫露翻臉,咱們並不知曉。可我大清能堅持多久,你我都心知肚明,不是嗎?”並沒就此得意忘形的多爾袞仰麵自言自語的問道:“你說現在隆武君臣會不會也在象我們一樣商討對策啊?”


    此刻的多爾袞並不知曉,正如他所猜測的那樣,相似的談話也在長江之濱的石頭城中進行著。稍有不同的是談話的雙方並不是隆武君臣。而是目前本該賦閑在鄉的夏允彝與督察司禦使中丞史何騰蛟。


    “早就聽說雲間之地山明水秀,如今看來果不其然啊。夏大人才反鄉數個月,現在看上去可是神清氣朗。真是羨慕煞老夫了。”皇城的暖閣中何騰蛟撫著胡須奉承道。


    “那裏,何大人真是過獎了。老夫乃是閑雲野鶴之人,哪兒比得上何大人日日為朝廷操勞啊。”夏允彝滿臉堆笑著寒暄道。就在夏完淳離開鬆江回營複命的半個月後,夏允彝突然出現在了南京皇城之中。同時秘密進京的還有何騰蛟、黃澎、章曠等等高級官員。


    “誒,真是讓夏大人見笑了,老夫現在不過是個廟裏的泥菩薩罷了。”何騰蛟苦笑著擺手道。


    “咳,其實老夫還真為何大人不值。何大人好歹也是擊斃李闖的有功之臣。若是放在以前封王拜侯的事是少不了的。可是現在反倒是那些李闖餘孽封侯拜將,而吾等忠貞之士卻悲守冷落。當初老夫正式受不了京城的妖氣才主動告病還鄉的。”夏允彝跟著痛心疾首地附和道。


    “哦,那夏大人又為何突然回京了呢?”何騰蛟神色一凜,明知故問道。


    “那不是老夫這幾日夜觀天象,見京城方向紫氣如蓋嘛。怎麽何大人沒發現嗎?”夏允彝伸出枯槁的食指指了指天花反問道。


    麵對夏允彝似是而非的問題,何騰蛟並未回答,而是抬頭望了望夏允彝。過了半晌,四目相窺的兩人,終於心有靈犀地會心一笑起來。隻聽夏允彝繼續開口道:“何大人,老夫聽說黃大人和章大人也已經入京,可有此事啊?”


    “不錯。黃大人和章大人先前已經被皇上召進禦書房了。他二人都是地方父母官,還未見過皇上聖容呢。所以皇上這次特地先召見他們了。”切入正題的何騰蛟解釋道。


    “恩,說起來這幾年黃大人和章大人還真受了不少委屈。堂堂的朝廷命官反而要聽從一幫武夫的指揮。若是放在從前,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譚。”夏允彝一邊點頭,一邊憤然地說道。


    “咳,夏大人還是看開些吧。現在可是亂世,亂世之中有兵就有權。皇上、朝廷都離不開武將的支持。這麽說來令公子倒是挺識時務的,棄筆從戎,往後可真是前途無量啊。”何騰蛟半開玩笑著開導道。


    “哼,別提那個逆子了!”想到那日與兒子的爭論,夏允彝的臉立即霜了下來。但他也不想將自己兒子的立場告訴何騰蛟。於是夏允彝立刻將話題一轉問道:“何大人,老夫聽說這次皇上還召見了錢歉益那斯。此事當真嗎?”


    “是啊,皇上確實召見了錢大人。喏,錢大人一直都在禦書房待著呢。”何騰蛟滿不在乎的朝禦書房方向指了指道。


    “這麽說來,皇上已將咱們的事告訴錢謙益那個老匹夫了!”夏允彝驚愕的叫道。


    “錢大人既然肯浪子回頭,而皇上對其也很是信任。咱們的事他當然已經知道了。”何騰蛟見夏允彝滿臉狐疑的模樣,不由莞爾一笑道:“夏大人請放心。錢大人當初也是身在曹營心在漢,是不得已而為止。況且他向皇上覲獻的蘭妃娘娘已懷有皇子。那可是未來的太子殿下啊。真是祖宗保佑,幸好懷有皇子的是蘭妃娘娘,而不是那女人挑選的大腳皇後。”


    “這麽說蘭妃娘娘是真懷上了?”


    “那還用說,太醫早就診斷過了,都快八個月了。所以說這幾日皇上總是精神抖擻的啊。”何騰蛟一臉欣喜的說道。


    “那可真是皇天保佑啊。看來大明這回真的有救了。不過,錢謙益可是出了名的牆頭草,他的話真可信嗎?”夏允彝在欣慰與皇子即將誕生消息的同時,從心底裏還是對錢謙益有著一份深深的敵意。正當何騰蛟想要進一步說服夏允彝時,門外的內侍忽然恭敬的說道:“夏大人、錢大人,皇上宣二大人位覲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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