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無論孫露同意與否,楊紹清遠赴歐洲的計劃注定是要充滿波折的。況且又是在孫露登基前夕這種極其**的時刻。因此當楊紹清當中宣布自己的決定時,楊家上下所受到的震動當然是不言而喻的。差點兒給氣背過去的楊開泰,當下便想打斷這逆子的兩條腿,好讓他絕了到處亂跑的心思。至於楊母更是為了兒子如此恐怖的決定而傷心流淚。但楊開泰最終還是被眾人給勸阻了下來。楊家很快就要成為皇族了。這樣的家醜若是傳出去的話,會讓楊家成為天下人的笑柄。不過楊開泰雖然放棄了動用私刑的念頭。卻依舊不肯同意兒子去歐洲。像這個時代的每一個家長一樣,在遇到關乎家族榮譽的事件時,楊開泰不假思索地就選擇了召開宗族會議。


    由於楊家在南京本就算不上什麽大族,能請到的宗族長輩自然有限。為了增加會議的分量楊開泰甚至將陳子壯、沈猶龍等嶺南一係的官員也悉數請到了家裏。麵對楊開泰如此興師動眾的請來眾多近臣,孫露也很是無奈。楊家作為準皇室,家中成員的一舉一動必然關乎國家顏麵。至於皇夫出使歐洲更是驚動朝堂的大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如果楊家宗族長輩與內閣的近臣真的極力反對這次出行的話。就算孫露本人同意了,楊紹清也不可能離開南京城半步。


    因此當孫露在祠堂表示自己同意讓楊紹清出使歐洲時,在場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但他們很快就從驚愕中回過了神。繼而暴風驟雨般的指責就都落到了楊紹清的身上。原因很簡單,孫露是皇帝,皇帝是不會犯錯誤的。出錯的隻能是她身邊的人。所以作為唆使皇帝做出不明智決定的楊紹清,頓時就成了眾矢之的。


    似乎早就意料到會發生這種的情況的楊紹清,在祠堂中表現得十分冷靜。他以不卑不亢的態度闡述了自己的想法。同樣也以極其內疚的口吻向自己的父母道了歉。但他的道歉並不能讓孫露身旁的那個傷心的母親得到安慰。事實上從楊紹清宣布自己要去歐洲的那天起,楊母就一直傷心落淚至今。雖說楊母從未責怪過楊紹清與孫露兩夫妻。但孫露仍舊能感受到楊母此刻對自己的埋怨。埋怨自己這個做妻子為什麽要支持丈夫如此瘋狂的舉動。


    對此孫露亦有自己的想法。就孫露本人來說她也不希望自己的丈夫遠行去如此偏遠的地方。任何一個妻子總希望自己丈夫能陪在自己的身邊。因為孩子還小,因為去一次歐洲要花許多年,因為楊紹清現在是皇夫。作為帝王孫露隨便找個理由,就可以用自己手中的權利阻止楊紹清實現自己的理想。她更可以趾高氣揚的指責楊紹清沒有按照自己的旨意行事。如果她真這麽做了,想必也不會有人指責她什麽。但孫露最終沒有這麽做,而是選擇了支持自己的丈夫。


    楊紹清的執著無疑是促使孫露選擇支持他的一個很大原因。而今日在祠堂之上他更是將自己的這份決心展現得淋漓盡致。開始到現在作為眾矢之的的楊紹清已經在眾人麵前跪了快有兩個時辰了。雖說那日他在蕙露軒中已向孫露表明了決心。但此刻楊紹清所表現出堅決與執著,仍舊讓孫露大吃了一驚。她隱約覺得楊紹清這麽做並不是完全出於對去歐洲的執著。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出於對現實情況的不滿與失望。或許他對自己稱帝的事依舊難以釋懷。或許他對“庚寅事變”中所發生的一切依舊耿耿於懷。如果說自己的所作所為還可以用那特殊的出身來做解釋的話。那陳子壯、湯來賀、羅同天、姚金等人在“庚寅事變”中的表現則是完全出乎了楊紹清的意料。他們曾經是他的老師、長者、同窗、好友,如今卻一個個背離了當初的信念。楊紹清在這方麵遭受的打擊可以說遠甚於孫露稱帝的事。或許正是因為這些原因,他才會如此執著於去一個新地方,找尋自己的理想。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此刻自己就算留住楊紹清,也隻能留住他的人,而留不住他的心。況且日後宮廷中的政治角逐,以及自己日後可能在政治上做出的取舍,會比現在更為黑暗殘酷。她不知道楊紹清將如何麵這些事情,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就此同楊紹清越走越遠。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就算這次楊紹清去不了歐洲。以他的性格,他會選用其他的方式來尋求自己的理想。既然注定留不住,又何必死纏呢。想到這兒,孫露的嘴角泛起了苦澀的微笑。


    其實那日在蕙露軒中,孫露眼見苦口婆心的勸阻沒有作用,便已經下定決心放手。她尊重楊紹清的決定和信念。正如當初楊紹清支持她追求自己的信念一樣。因為楊紹清是她的丈夫,而不是她孫露的臣下或是奴仆。更不是她的一個隨身物品。


    在許多年前,當孫露還一無所有時,楊紹清就以超乎常人的胸懷包容支持過她。作為一個封建時代的男子,楊紹清並沒有象同個時代的其他男子那般,將女人當作自己的附屬品。相反一直以來他對孫露都以誠相待,尊重並支持著孫露實現自己的事業與理想。同樣的,現在的孫露也會尊重丈夫的選擇,支持丈夫的理想。在她看來無論自己取得什麽樣的地位與榮譽,紹清和她都是平等。如果僅僅因為自己成了皇帝,就將伴侶當成自己的附屬品。或是自認為高出伴侶一等。那與曆代的那些封建帝王對待妃子的態度又有何不同?孫露雖已選擇走上帝王之路,但在她的心中平等的觀念依舊還是存在的。平等來自於尊重。沒有尊重就談不上平等。如果連最為貼心的伴侶都不尊重,如何談得上尊重國民呢。


    因此孫露最終選擇了站在楊紹清那邊。雖然此刻的她隻能眼看著丈夫獨自一人麵對來自各方的責難。而這些責難很大程度上都來源於孫露現在的地位。在這個時代儒生外出遊學,是十分平常的事情。所謂讀萬卷書,行萬裏路。隻要家中有妻室照料雙親,自己又留下了子嗣。書生外出遊學幾年不歸,也不會招來指責。至於出門行商的商人,離家幾年甚至十幾年,更是家常便飯。如果楊紹清隻是尋常富貴人家的公子哥,他的這次決定至多不過引來母親擔憂的淚水。但身為“皇夫”的他此刻卻要跪在祠堂接受眾人的一致訓斥。


    或許是楊紹清堅持的態度起了點作用。眾人的責難聲漸漸停歇了下來。偌大個祠堂當中隻有楊母低聲的抽泣若隱若現。而楊開泰麵對著固執的不肖子,則是氣得鐵青著臉,一個勁地猛抽水煙。至於楊紹清依舊倔強的跪在那裏默不作聲。眼看眾人不再發話,在旁一直觀望著的孫露終於再次開口道:“諸位,審也審了,罵也罵了。今日諸位叔伯、大人前來雖說是為了楊家的家事,可說到底也脫不開國事。但不管怎樣,先請聽我以一個妻子身份說幾句。”


    孫露的聲音算不上洪亮,更沒有帶上旨高氣昂的口吻。但那平和的聲線卻極具威嚴。在場的眾人頓時就安靜了下來,極其恭敬地垂首聆聽起孫露的發話來。卻見她望了望跪在地上的楊紹清,又看了看一旁的楊父楊母,沉吟了一聲開口道:“諸位,作為一個妻子,說實話我也不願意自己的丈夫去那蠻荒之地。畢竟父母年事已高,膝下的孩兒還很年幼。但我終究還是答應了此事。因為我的相公在做一件極其有意義的事,而不是去胡作非為。所以在這裏,我以一個妻子的身份,而不是首相的身份,懇請諸位也能成全我的丈夫。”


    孫露的一席話語,自然是讓在場的眾人大為動容。幾個年事已高的長輩更是受寵若驚地連連告罪。至於底下跪著的楊紹清目光中更是露出了感激的神情。見此情形在一旁一直沒有做聲的陳子壯終於也跟著點頭附和道:“是啊。楊會長,既然楊侯爺如此堅持,我等再反對下去也是枉然。不如幹脆象首相大人這般成全了侯爺倒也是件美事。畢竟楊侯爺是出使異族邦,而不是去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想當年張騫出使西域也不過如此啊。”


    “就是,既然決定了要去歐洲。那還是得名正言順的去才行。依老夫看就別搭傳教士的船了。幹脆由朝廷組織一支艦隊護送使節出使歐洲。也好讓沿途的各番邦小國好好見識見識我天朝的威嚴!”沈猶龍緊接著建議道。


    沈猶龍、陳子壯等幾個近臣之所以會支持楊紹清,一方麵是因為此事已然得到孫露首肯。而楊紹清又是寸步不讓。他們均覺得再在這事上糾纏也沒多大的意義。二來則是出於更深一步的政治考慮。孫露作為一個女子,即沒有宗族背景,也沒什麽直係血親。唯一同她有血源關係的就隻有兩個幼子。如此孑然一身的身世在曆朝的君王之中可謂是絕無僅有的。但這並不是一件值得誇耀的事。相反對一個皇族來說人丁單薄是個致命的弱點。因此當初眾臣商議實行雙帝製,除有安撫嶺南財閥的意思外。更主要的是想讓楊家也能順理成章的成為直係皇族,擁有皇位繼承權。不過對於雙帝一事,軍方的不少將令也是微詞頗多。因為在他們看來這江山是由孫露打下的,理應姓孫,而不該讓楊家小兒占便宜。當然這個設想最終還是在楊紹清本人的極力反對下泡了湯。因此現在楊家雖是皇族,也隻能算是外戚而已。可無論是直係皇族也好,外戚也罷,在沈猶龍等人看來楊家始終都是個尾大不掉的問題。特別是楊紹清,更是孫露心腹幕僚們頗感頭痛的人物。


    女皇的丈夫,皇儲的父親。無論楊紹清本人是否願意,他的特殊身份,注定了他會同龍椅扯上關係。以至於女皇身邊的幕僚們時刻都要警惕著這個“皇夫”是否會有不軌行為。更要提防別有用心之徒利用這個淳厚的“皇夫”。因此當眾人得知楊紹清要求去歐洲的消息後,著實大吃了一驚。他們甚至懷疑這是楊家故意做出的“示弱”表現。但經過之前的一番觀察與盤問後,沈猶龍等人完全可以肯定這同陰謀什麽的扯不上關係。這隻是就是楊紹清本人單純的意願。於是他們便放心大膽著支持起未來“皇夫”的決定來。在他們看來不管楊紹清要花多久時間才能回來。至少新朝建立的初期女皇將會有足夠的時間鞏固自己的地位,掃清那些可能威脅到她統治的障礙。


    沈猶龍等人的算盤打得叮當做響。楊開泰也不是什麽傻子,之前楊紹清堅決的推辭,讓楊氏家族與龍椅失之交臂。“皇夫”與“皇帝”的待遇可相差甚遠。這意味著七廟裏供奉將是孫氏的牌位,而不是他們楊氏的牌位。當然這一點楊開泰也看得挺開。至少在他看來,龍椅遲早都是他孫兒的。等日後楊禹軒登基做皇帝後,照樣能立他們楊氏的七廟。可楊紹清在這個時候離開中原卻又是另一會事了。楊開泰認為兒子這麽做不僅放棄作為“皇夫”種種特權,等於是自己給放逐了。這中傻子才會做的事,偏偏就輪到了自己頭上。這讓自認精明的楊開泰即鬱悶又惱火。不過此刻的他雖還在火頭上,卻也不敢忤逆孫露的意願。再加上陳子壯等人也發了話。不好再多加阻擾的他,隻好撥了撥水煙,皺著眉頭點了點頭。


    眼見著父親終於點頭了,楊紹清自然是興奮得難以言喻。卻見他激動的探身問道:“父親,您這是同意了嗎?是不是啊,父親。”


    “你小子在登極大典前還是給我先安分一些。”楊開泰瞪了兒子一眼警告道。繼而他又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道:“好了,你先去後堂安慰你娘去吧。”


    “是,父親。謝謝父親。謝謝娘子。謝謝諸位叔伯。”楊紹清激動地向眾人一一道謝後,當下便要起身。但由於他之前跪得時間實在太長了,雙腿早已發麻。他剛要起身便一個踉蹌又摔倒在了地上。一旁的仆人見狀,趕忙上前將他扶回了後堂。


    眼看著兒子那笨拙的模樣,楊開泰額頭上的皺紋烙得更深了。卻見他猛抽了口水煙後,低著頭向孫露開口道:“首相大人,小兒向來莽撞。這次出使歐洲又該勞煩大人費心了。”


    “父親請放心。紹清的事我會妥善安排的。”孫露頷首答應道。不管此刻眾人各自懷著怎樣的心思。楊紹清去歐洲的事項已然擺上了朝廷的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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