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龔紫軒在禦書房中侃侃而談博得眾人一致讚賞的同時,剛回中原不久的惠耿斯、玻意耳、博雷利等歐洲學者亦在帝國科學院中擺開了他們來東方後的第一場學術講座。由於之前已經取得了女皇的囑咐,科學院對這次的交流自然是不感有絲毫的怠慢。在硬件、軟件上科學院的官員都力爭做到完美無缺。當然介於之前歐洲學者被封大學士在儒林中產生的振動,科學院並沒有大張旗鼓地對外宣傳。不過講座召開的當天,科學院卻非但沒有門庭冷落,反倒是被來自、各地學院、書院的學士學生,圍了個水泄不通。望著如此這般的盛景,作為主辦大臣的工部尚書方以智自然是興奮地撫須眉開眼笑道:“好,好,真是太好。原本老夫還以為今日赴會之人會寥寥無幾呢。卻不想會是這般的門庭若市。可見這些年我朝的實學風氣日盛啊。”


    “大人所言甚是。科學院此次舉辦的中西學術交流,乃是前無古人的空前盛事。相信今日之事必能被後世傳為美談啊。”緊跟在尚書身後的學政忙不迭地附和道。可一旁的一個中年學者在打量了一番四周入場的看客後,卻不由皺起了眉頭納悶道:“大人您瞧,今天來的怎麽都是些生麵孔呢?”


    “咳,俞先生這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來得麵孔生說明科學院這次舉辦的講座影響遠大,連外省的學者學子都被吸引了來啊。”那學政不以為意的說道。


    “是啊,俞先生不必多慮。時間不早了,咱們還是先進去吧。”方以智跟著點頭吩咐道。然而學政與尚書的這一番解釋似乎並沒有打消那愈姓書生的顧慮。在他看來就算是中原現在天學興盛,但前一次女皇欽點歐洲學者為大學士的事情還是給原本就自視甚高的士大夫們帶來了不小的打擊。很難想象向來自負的中原學者會特地跑來虛心傾聽幾個外來的和尚念經。莫不是故意跑來看“西洋鏡”的吧。


    事實也正如那位俞先生揣測的那樣,今日來科學院的眾多學者士子確實抱了看熱鬧的心情來參加這次的講座。他們中的有些人抱有善意、有些人則懷揣著些惡意,但無論如何要眾人以一種虛心的態度來對待歐洲的學術,那是萬萬不可能的。姑且不論華夏一族士大夫們的那種與生俱來的自傲,光是這些年中原在女皇指點下在自然科學上取得的諸多成就,就足以讓帝國的學者們藐視同一時期的其他文明的學術了。


    而這些看熱鬧者之中,年輕的梅文鼎無疑是一個典型的代表人物。他的身上既有中華學者的高傲氣焰,同時又對這個時代的自然科學頗有研究。雙重的自傲讓他從一開始就以一種挑剔的目光看待歐洲人帶來的學術。然而在底下傾聽了半晌紅夷們的講課之後,梅文鼎的眼中卻閃爍出了疑惑的光芒。因為他原本以為對方會像那些在中原傳教的耶酥會教士那般大談數學、天文、曆法之類的內容。這樣的話他便有足夠的信心在這場為紅夷舉辦的課堂上給對方一個大大的下馬威。然而對方卻並沒有依照他的設想講那些眾人早已耳熟能詳的課題。光學、聲學、流體力學等等一係列陌生的課題,讓起先自信滿滿的梅文鼎產生了一種無從下口的感覺。


    事實上,不僅梅文鼎有這種感覺,就連在台上觀摩的方以智等科學院大學士亦是覺得驚羨不已。這也難怪,孫露雖然擁有超越這個時代三百多年的知識,但是由於後世教材在知識點上各有輕重。因此女皇帶來的天學涉及麵雖廣泛,在內容上卻亦是有深有淺。正如後世教材在物理上重視經典力學、熱學等知識點,與之相對應中華帝國的物理學在力學、熱學方麵的成就可以將同一時期的歐洲遠遠甩在身後。在物理教科書上並不屬於重點知識點的光學、聲學等部分,相對於中華帝國的學者們來說則顯然要陌生許多。


    當然這樣的效果也是經過歐洲學者們精心安排後的結果。早在荷蘭之時,他們中的許多人就已經見識了這個東方帝國在科學研究上取得的驚人成就。同時他們心裏也十分清楚這裏的本土學者十分嫉妒女皇陛下對歐洲學者的青睞。甚至還公開宣稱要當眾考核他們的能力,以檢查他們是否夠資格接受大學士這樣的高等榮譽。在這種情況下深感壓力巨大的歐洲學者們自然是絲毫不敢怠慢此次的講座。在一番深思熟慮後,他們為此次的講座精心選取了一些在中國並不主流的科學課題。而就目前的情況看來,他們做法已然取得了意料中的效果。


    不過光有討巧的課題還不足以震懾底下那些桀驁的東方學者。關鍵是講座上還擁有兩個這個時代的真正頂級學者坐鎮。他們便是玻意耳和惠耿斯。來自英國的玻意耳在物理學方麵,從事流體力學、光和電現象、分子物理、聲學、熱學、力學多方麵的研究。在化學方麵,他又開創了分析化學的研究,是第一位闡述元素本性的科學家。而來自荷蘭的惠更斯,不僅在擺的運動方程與周期、向心力與離心力、擺動中心、轉動慣量、簡單情況下的動量及機械能守恒定律等方麵有傑出成就。更精通幾何光學、擅長應用光學技術,乃是經典物理光學的奠基人。


    陌生的課題,專業的講師,讓現場聽講的眾人多多少少都有些不適應起來。研讀過《墨子》的梅文鼎還能勉強能理解惠更斯對幾何光學的某些敘述,可他身邊的幾個書生則就完全陷入了雲裏霧裏的狀態。偏見與無知讓他們對講壇上紅夷的高談闊論嗤之以鼻,並時不時地在底下自顧自地說笑。對於這種情況梅文鼎的臉上當即便露出了厭惡的表情。在他看來那些書生的舉動實在是有辱讀書人的斯文,更是有損天朝的顏麵。不過他卻不知曉,更為丟臉的事情還在後頭呢。


    當台上的玻意耳提出色光是白光的變種,指出物體的顏色並不是物體本身的內在屬性,而是由光線在被照射麵上發生的變異引起的之時。現場忽然響起了一陣轟笑。卻見一個身著青衣的老夫子豁然起身衝著台上玻意耳質疑道:“依照的先生的意思說來世間萬物豈不是皆無色?”


    “請問這位先生尊姓大名?”台上的翻譯員禮貌的反問道。


    “在下徽州楊光先。請問玻大學士如何回答?”楊光先故意加重了“玻大學士”四個字,嘲諷的語調引得周圍的眾人又發出了一陣低沉的轟笑聲。


    眼見對方挑釁的意願表露無疑,那翻譯員也不多糾纏,直接便將對方的質疑轉述給了玻意耳。在得到玻意耳的回答後,翻譯官一字一頓地翻譯道:“玻意耳學士說,是的,相關的論證他可以當場做實驗。”


    “做實驗?那請問玻大學士想給我們表演什麽樣的把戲呢?”楊光先依舊態度倨傲反問道。


    “學士說,他可以引陽光進行的棱鏡色散實驗。”翻譯官溫聲轉述道。


    “哦,是想用那麽一塊小玻璃證明世上之物皆無色,色即是空嗎?沒想到陛下遠渡重洋請來的飽學之士,講得不過是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佛老邪說呢。”楊光先瞪大著眼睛不屑的說道。周圍亦有不少人配合著發出了一陣陣唏噓之聲。現場的氣氛立刻就變得尷尬起來。就連一些原先是真心來聽講的學者,臉上都露出了懷疑的神色。如果說真像這位陳公子所言,眼前的這幾個紅夷學者不過是在宣揚佛家理論,那自己還來這裏湊什麽熱鬧呢。


    麵對底下的**,不明就已的玻意耳等人自然是一頭的霧水。而一旁的方以智等人則各個臉色變得鐵青起來,因為他們此時心中已然明白底下的這些人不是為學術交流邇來的,根本就是胡攪蠻纏來搗亂的。不過尚未等他們發作,底下座著的梅文鼎卻搶先一步起身向那楊光先拱手道:“這位兄台言過了吧。眾所周知,‘色即是空’中的‘色’指的是‘身色’。而台上的大學士剛才說的‘色’,是指顏色。君不聞,《荀子&m;m;#8226;正名》有雲:形體色理以目異。況且色光之說,當今聖上也有過相似的說法啊。”


    給梅文鼎突然這麽插了一腳,楊光先頓時就楞了一下,繼續而警惕的探問道:“趕問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宣城梅文鼎。”


    “哦,公子莫非就是江左神算子,梅定九?”楊光先微微一怔道。


    “在下確實字定九。不過這神算子的稱號愧不敢當。”梅文鼎謙遜的回答道。


    然而在證實了對方的身份之後,楊光先的神色卻變得更為怪異起來。卻見他以一種肅然的口吻反問梅文鼎道:“剛才梅公子說色光之說不僅古籍中有所涉及,當今聖上亦是早有闡述。既然這本就是我中原的學說,那我等又何需在此聽一幫外夷在此絮絮叨叨呢!”


    “是啊,這幫紅夷根本就是在騙人!”


    “就是,偽道學滾出去!”


    “應該治他們的欺君之罪!”


    楊光先的話音剛落,他的四周便響了一陣此起彼伏的起哄之聲。現場的局勢亦變得越發難以控製起來。卻見此時的梅文鼎一個箭步擋在了眾人麵前道:“陳公子,無論色光之說是否源自中原。台上玻意耳學士的講課本無不妥之處。況且就算是在中原也不是每一個人都精通色光之說的。公子剛才不就是將‘顏色’誤作了‘身色’嗎?”


    “陳公子若是覺得這課不中聽。大可以起身離開科學院,不必滯留在此影響其他人聽講吧!”這一次發話的乃是坐在台上的工部尚書方以智。他那威嚴的語調頓時就震懾住了在場喧嘩的居心叵測者。而迅速到場的警衛也讓楊光先等人徹底放棄了繼續鬧事的想法。於是他當即狠狠地瞪了一眼麵前的梅文鼎,繼而便與在場的其他起哄者一起心有不甘地退出了科學院。


    此時台上的玻意耳等歐洲學者眼見楊光先等人突然退場,紛紛驚訝得交頭接耳。待到翻譯官向他們解釋完事情原由之後。玻意耳立刻就流露出了感激之情。隻見他熱情的走下講台向著剛才為他解圍的年輕人道謝道:“年輕人,謝謝你的幫助。你是一個了解科學的正直的人。”


    然而梅文鼎似乎並沒有被對方熱情所感染。他反倒是以一種倨傲的態度回應道:“大學士誤會了。我為你解圍,並不代表我就傾慕你的學說。我和剛才走的人一樣認為你所說的學術源自我們中原。我希望以一個讀書人的方式來論證這點。而不是像個無賴一般強詞奪理。”


    望著說完就走的梅文鼎,一旁的翻譯官尷尬地向方以智詢問道:“尚書大人,這話要不要翻譯啊?”


    “翻,直翻。”方以智毫不猶豫的回答道。


    與此同時,被人轟出科學院的楊光先等人卻絲毫沒有灰溜溜之感。相反當他們在警衛的押解下走出科學院大門之時,卻受到了外頭早已恭候多時的數百名書生猶如英雄般的歡迎。麵對外頭眾人群情激奮的表情,楊光先更是一掃先前在堂內被梅文鼎駁斥的頹廢,衝著人們大聲疾呼道:“吾等今日之舉,乃是為天下古今萬國君臣士庶之祖禰衛,為古先聖人之聖經賢傳衛,為天下生靈將來之禍亂衛!”


    極具煽動性的話語,讓在場的書生們的情緒更為激昂起來。此起彼伏的應和之聲,引得周圍路過的百姓紛紛駐足張望。在這一雙雙好奇的目光之中,亦不乏一道冷峻的視線。它們來自與長街對麵的一輛黑色馬車之中。卻聽那視線的主人莫不擔憂地開口道:“大人,放任楊光先他們這麽繼續鬧下去恐怕不妥吧。”


    “有什麽不妥的。老夫等人又沒唆使他們去鬧事。這幫書生不過是在向官府宣揚自己的想法罷了。”坐在馬車另一頭的朱舜水不置可否的說道。


    “可是,大人這麽做,朝廷真的會答應他們的請求嗎?那個楊光先根本就不懂曆算、格物,隻是憑借著一股子維護中原理學正統的蠻勁一味死頂罷了。這樣下去他們可是要吃大虧的。”年輕人依舊有心忡忡的說道。


    “錫闡,朝廷會不會接受他們的請求,那得看女皇陛下的聖意如何裁斷。反正警務部都沒有出手幹涉,我等就不必越權多管閑事了。”朱舜水說到這裏又望了望被書生們簇擁著離開科學院大門的楊光先,繼而便用手杖敲了敲車門囑咐道:“咱們還是回去吧。看來今天這裏沒什麽熱鬧好看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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