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陳居士自負為前朝遺民,《明史》由先生來編修那是再恰當不過的了。再說當年的事先生比誰都清楚,畢竟我等當時無一例外地都被扣在了金鑾殿。惟有先生享有自由之身。其中原委也隻有先生最是清楚。”黃宗羲話裏帶話道。


    陳貞慧聽罷瞪大了眼睛就要駁斥。卻不想還未開口就被坐在一旁的陳邦彥打斷道:“既然當時陛下尚未受禪,明太子亦未登基,那還是繼續沿用隆武年號吧。”


    “首相大人所言甚是。吾等下去立刻改正,立刻改正。”跪在底下的馮銓連連叩首道。此時的他早已被陳貞慧膽大妄為的舉動嚇了個半死。生怕這狂生繼續惹腦兩位重臣的他自然是想盡快結束這場讓人心驚肉跳的匯報。


    “那就這麽辦吧。最後的校驗工作要認真細致,內閣打算在下一屆國會上向世人展示《明史》。”陳邦彥隨手把草稿遞了回去道。


    “大人放心,吾等定當全力以赴,決不辜負朝廷的厚望。”何騰蛟連忙接過了草稿,然後與馮銓一起將還在與黃宗羲對峙的陳貞慧拉了出。


    見此三人出門後,陳邦彥下意識地回頭望了望黃宗羲。待見他依舊還在那裏沉著臉,不禁莞爾道:“太衝你還在介意剛才的事呢。”


    “學生剛才一時衝動,讓大人見笑了。”回過神來的黃宗羲歉然地拱了拱手,隨即又滿臉鄙夷地說道:“這個陳定生真是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直至今日他還死不悔改。說起來,他們才是毀了大明的罪魁禍首。”


    耳聽黃宗羲這麽一說,陳邦彥的眼中也隨之流露出了複雜的光芒。確實,當年如果沒有蘭妃等人的亂政,或許現在中原還是大明的旗號。當今聖上亦還做著明朝的首相。這一點陳邦彥十分肯定,因為他堅信以女皇的為人斷不會做出篡權奪位的事來。不過現如今一切的假設都已成了枉然。許多時候事態的發展並不是以人的意誌為轉移的。想到這裏,內心感觸頗深的陳邦彥談然地說道:“人各有誌,這或許是他現在唯一的精神支柱。”


    “也罷,他在山莊裏頭做春秋夢,總比外頭那些成天叫囂的狂生強。”黃宗羲鄙夷地說道。


    顯然黃宗羲口中的狂生指的正是這段時期內在江南各地四處遊說反對文教部指令的楊光先與顧炎武等人。事實上,對於這幫人黃宗羲的態度向來都頗為強硬。此刻麵對他那眼睛裏揉不進沙子的脾氣陳邦彥無奈地笑了一笑。作為一個內閣官員黃宗羲的這個脾氣或許缺少一個政客應有的圓滑性。但從另一方麵來說這個直來直往的脾氣又是黃宗羲在政治上的一大魅力。棱角分明的性格使其在朝野內外都擁有著一批忠實的支持者,當然反對者亦是不少。因此在陳邦彥看來這並不是一件壞事。關鍵是如何運用這個性格使其成為一種優勢,而不是絆腳石。


    於是,陳邦彥跟著便以一個師長的身份向黃宗羲直言不諱地告戒道:“咳,算起來太衝你入閣至今也有三年了。三年來你的政紀卓著、為官清廉,這是朝野內外都有目共睹、一致公認的。然而太衝你在麵對儒林所發出歧義時往往反應不夠冷靜。作為執政黨,我們等應有身為中原第一大黨的氣度。如果因為幾個狂生的挑釁就忘乎所以,豈不是正中他人下懷,授人口實。”


    “大人教誨得是。學生日後一定注意。”給陳邦彥教訓了一通的黃宗羲微微低頭附和道。


    但陳邦彥卻知道這並不能說服自己的準繼任者。事實上,之前方以智、湯來賀等人已經就相關問題在私下裏提醒過黃宗羲,但顯然同僚的這些良言並沒有起多大的效果。覺得有必要徹底說清楚的陳邦彥隨即拍了拍黃宗羲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老夫知道你這麽做是為了朝廷、內閣以及複興黨著想。也知道你天生就這驢脾氣。不過吾等既然身處要職就要時刻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當然老夫並不是說不讓你公開對儒林方麵的指責進行回擊。正如你所言,朝廷一味的沉默並不能阻止各類誹謗謠言,反而會讓百姓心生寇疑。適時地以嚴厲措辭予以回擊也確實能有效地保持朝廷的尊嚴,並向世人表明清白。但是作為內閣大臣,插手不屬於自己職責範圍內的事務,卻是絕不可取的行為!”


    “可是大人,我這次隻是同沈大人他們商量了一下對策而已啊。這次的事不能簡單的看作是儒林的部分狂生針對文教部。必須防止別有用心者借機破壞朝廷才是。”黃宗羲略帶不服地說到。


    顯然黃宗羲並不認為自己的舉動有什麽過錯。甚至還覺得陳邦彥等人在這些方麵太過大意了一些。但陳邦彥卻並不接受他的解釋。隻見他擺了擺手表情嚴肅的說道:“這次的事件背後有玄機也好,有陰謀也罷,自會有警務部、軍情局之流去查。太衝你是內務尚書,此事並不在你的職責範圍內,你也無權對任何人進行調查,不是嗎?”


    給陳邦彥這麽一反問,黃宗羲無言以對地低下了頭。而陳邦彥則進一步告戒道:“太衝,我們時常將權利義務之類的詞掛在嘴上。斷不能輪到自己時就將這些理念立刻拋諸腦後。否則的話,我們同那些無法無天的狂生有何區別?又如何能為天下人做出榜樣來?”陳邦彥說到這裏頓了一頓,又歎了口氣道:“其實這也不該怪你。你在北邊做了那麽多年的都督,早已習慣了底下的官員與百姓無可爭議地接受你的命令。回到京師自然也就不自覺地會將北方官場的一些習氣帶到這兒來。因此太衝你要比其他官員更加注意自己的言行才行。否則哪兒一天做錯了事,連你自己都不覺得,那可就遭了。”


    “是大人,學生以後一定注意自己的言行。”這一次黃宗羲發自內心地朝自己的上司做了個揖道。從陳邦彥的言辭之中,他儼然已經聽出了警告的意味。這讓他意識到複興黨的上層對於他的一些言行並不滿意。甚至這其中還可能包含著女皇陛下本人的意思。


    “太衝,我知道你會應付好這一切的。事實上,陛下和黨裏的骨幹對你都抱著很的大的期望。可別讓眾人失望啊。”陳邦彥拍了拍黃宗羲的肩鼓勵道。


    “大人,學生知道學生還有許多方麵需要學習。還請大人日後多加批評指正。”黃宗羲恭敬地行禮道。


    “其實該學的你都已經學得差不多了。有些事外人是幫不了你的,得需要自己去親身揣摩才行。但有一點是肯定的,你必須要確立明確的目標,要有堅定的信仰與原則。”陳邦彥滿懷期望地說道:“太衝,你應該明白,還有兩年老夫就將卸任了。如果不出意外我複興黨將再次博得議會的絕大多數席位,而你則是黨內新任首相的頭號人選。因此你現在就得先習慣以一個首相的角度看問題。”


    雖然黃宗羲早已明白了黨內的決定,但這還是他第一次聽陳邦彥如此直白地將這事給挑明。一瞬間莫名的興奮掩蓋了他之前的惶恐。隻見他強壓著內心的激動,謙遜的說道:“大人老當益壯又深受陛下垂青,就算是連任第三屆首相亦不是不可能的。”


    “太衝你就別學這套虛的了。這可不像你一貫的風格。”陳邦彥撫摩著斑白的胡須笑道:“老夫乃是將近古稀的老朽,論精力和敏捷都比不上你們年輕人。再說憲誥上也早有明文規定首相之職位僅可連任兩界。老夫可不想做頭一個壞此規矩之人,為後來的首相留下不良榜樣。試問如果每一屆首相都以這樣那樣的理由要求連任三屆、四屆甚至五、六屆,那憲誥上的條款豈不是形同虛設。”


    “大人說得是。”黃宗羲一邊附和著,一邊也不由地聯想到了自己的任期。如果像陳邦彥這樣的開國老臣都隻連任兩屆首相的話,估計日後的曆屆首相都很難突破這個關口。黃宗羲當然也不會例外,那將意味著他的首相生涯僅有十年而已。一想到這裏,他便忍不住又向陳邦彥探問道:“不管怎樣大人您的資曆與經驗都是帝國最寶貴的財富。難道大人您真就此告老還鄉了嗎?”


    “老夫確實有這個打算啊。不過陛下與黨內的同僚都勸老夫再在京師待上一段時間,他們希望老夫在卸任後能接任國會議長一職。”陳邦彥坦言道。


    “國會議長?那陳老呢?”黃宗羲驚訝的問道。他沒想到下一屆國會竟然將會發生如此多的重大變化。


    “陳老已經決定卸任,回廣東老家頤養天年。”陳邦彥羨慕地說道。其實他也想在卸下首相的重擔後回老家過清淨日子,可複興黨內部卻要求他轉而留在內閣繼續為複興黨保駕護航五年。這即是為了保證複興黨在朝野的權威,拉進內閣與國會間的距離,同樣也是為讓前後兩屆內閣在政策上更有連貫性。總之,無論是複興黨還是內閣都希望此項安排能成為日後的一條不成文的傳統。


    一聽陳邦彥要接任國會議長,黃宗羲在心中長長地舒了口氣。看來女皇陛下在這方麵早已做了妥善了安排。放下心來的他欣然祝賀道:“由大人您來接替陳老的職務那真是太好了。這樣一來,吾等就不用擔心東林黨利用議會繼續同朝廷作對了。”


    “太衝,你可別高興得太早哦。你該知道國會的議長可不比內閣的首相,不過是一個虛名罷了,沒有實際的特權。若非如此,老夫這些年豈不隻要搞好同陳老的關係就能無視國會了嗎。”陳邦彥半開玩笑著打趣道:“其實東林黨也並非存心同朝廷作對。雖然他們中存在尋釁鬧事之輩,但絕大多數的東林黨人都堪稱謙謙君子。特別是其黨魁王夫之,申明大義、剛正不阿。聽說他這次勸阻了儒林中不少打算隨楊光先等人一起罷課的名儒,並已經開始著手組織東林黨就文教部辭退夫子事件聯名上書,要求朝廷給出評判準則與相關證據。真是個難得的人才啊。”


    “王而農確實不愧為當世名宿。隻可惜東林黨的組織太過鬆散,沒有嚴格的入黨手續幾乎任何人都可以加入東林黨。致使東林黨至今都良莠不齊、組織鬆散。若是放任這一情況繼續下去王而農等黨務幹部所付出那點兒心血,早晚都會被那些害群之馬給拖累了。”黃宗羲連連搖頭道。對於王夫之,他一向都十分欣賞。但在黃宗羲的眼中王夫之又是失敗的。因為在他看來東林黨連最基本的黨務紀律都做不到,自然是難以成就大事。相比之下複興黨則是一個自下而上的組織,有一套完整的入黨程序,紀律原則等規範也頗為完備。當然兩者都有特定的社會群體為主要的社會基礎。因此在對峙過程中東林黨雖每每不及複興黨,卻也不會太過於落下風。


    不過作為複興黨元老之一的陳邦彥對此則有著自己的另一番見解。隻見他搖了搖頭道:“東林黨的組織雖然鬆散,但也並非一無是處。畢竟,政黨是吾等官僚政客貫徹主張,施展抱負的組織。本就無須太過嚴密,否則就會失去必要的柔滑性。而東林黨背景也頗為複雜。王夫之能將東林黨做到現在這種程度已實屬不易。太衝,你該慶幸自己有王夫之這樣的一個遵守法理的對手。如果換做是楊光先之流做東林魁首,想必朝野終將永無寧日啊。”


    “大人說得是。不過老是這樣互相算計勢必會消耗掉朝中大臣與國會議員的大量精力。學生個人覺得,還是盡早統一政黨來得好。”黃宗羲想了一下建議道。其實這個想法他早在燕京時就已經萌生了。隻不過礙於女皇對東林黨的器重,一直都沒有提出罷了。此刻既已談到東林黨的優劣,黃宗羲覺得還不如趁著複興黨還占據絕對優勢之時一勞永逸地解決東林黨這個“分歧”的發原地。


    “哦?太衝你真認為沒了東林黨朝野上下就不會有分歧了?到時候複興黨內部發生分歧你又該如何解決呢?是像對付東林黨那樣對付有分歧的一派?如此循環下去豈不也是內鬥不斷嗎。”陳邦彥說到這裏語重心長地告戒道:“所以太衝有一點你特別要記住。如果想要讓複興黨繼續保持現在的團結,就一定要‘善待’反對黨。特別是作為一黨黨魁保護政敵其實就是保護黨魁自己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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