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德川光國在中華軍大營得了李耀鬥的保證,當下便告辭興衝衝地趕回了神戶複命。由於神戶城之前被倒幕軍團占據了將近三個月的時間,現又被幕府軍征用做了大本營。因此整坐城池此刻看上去更像是一坐龐大的軍營。當德川光國趕回神戶時,大約已是落日時分了。大街上人煙稀少,一片蕭條,隻是偶爾有幾雙敬畏的眼睛躲在被煙熏得烏黑的木板窗後頭警惕地打量著德川光國那舒適的牛車。


    麵對眼前的情景車裏的德川光國的嘴裏不由泛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苦澀。就在兩年前這裏還是內海最富庶繁忙的海港。來自中華、朝鮮、琉球、南洋乃至美洲的商船聚集與此,為原本封閉的倭國帶來了外界的諸多新奇事物。然而隨著東瀛列島內戰的爆發,原本的優勢瞬間就變成了災難的源泉。數年積累下來的財富被倒幕軍洗劫一空,大量接受天學、蘭學的學者被無辜誅殺。腥風血雨過後德川幕府得到的便是這猶如鬼魅一般的城市。


    眼見德川光國神色黯然地放下了幕簾,坐在一旁的幕僚伊藤仁齋不禁上前勸解道:“主公不必太過傷神。等戰爭結束,這裏很快就會恢複往日的繁榮。”


    “隻可惜一切都得從頭開始啊。”德川光國點頭感歎道。


    “雖然一切得從頭開始,但在下以為這也未嚐不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伊藤仁齋微笑著說道。


    “先生為什麽會這麽想?”德川光國眉頭一皺道。


    “主公,你可知當初叛軍攻取神戶隻花了一天的時間,幾乎是在兵不血刃的情況下進入這座城市的?”伊藤仁齋頗有意味地反問道。


    “這事我當然知道。那日神戶城中的下層武士夥同賤民殺死城主,開了城門,夾道歡迎著將叛軍迎進了神戶城。事後還有大批亂民加入叛軍為虎作倀。不過那些亂民何嚐能想到,叛軍非但沒領他們的情。反倒是把整座神戶城給洗劫了一遍。喏,你瞧,那邊那些燒焦發黑的房舍可都是叛軍的傑作啊。”德川光國不無揶揄地說道。


    事實也正如德川光國所說的那樣,倒幕軍在剛進駐神戶城時紀律還算嚴明。因此得到了城中倭國百姓的一致響應。城內的不少平民、奴隸還在“推翻幕府,尊皇攘華”的召喚下紛紛加入倒幕軍團,以求在戰場上立下赫赫戰功來改變自己低下的地位。而當時正在圍攻大阪的倒幕派為了解決自身的兵力問題,當然也就將這批人給照單全收了下來。然而之事情之後的發展卻大大出乎了神戶百姓的意料。


    本著“倒幕攘華”的口號,倒幕武士很快就在城內展開了轟轟烈烈的肅清行動。幕府走狗、華夷、西夷、日奸,乃至與幕府或外國人有任何關聯的人統統被列在了打擊範圍之內。除了以倒幕武士為主的“天誅團”外。各類由平民奴隸組成的鋤奸隊也是層出不窮。相比“天誅團”等有明確目標的組織,“鋤奸隊”之流則更像是趁火打劫的土匪。由於神戶港是倭國的開阜港口,幾乎每戶人家多少都會有些唐物、洋物。這便給了鋤奸隊最有力的口舌。他們往往隨便找一戶大戶人家,指責其“通敵賣國”,然後公然衝入該戶人家大肆燒殺洗掠、**婦女。甚至一根小小的火柴都會為一戶人家惹來殺身之禍。而武士們在焚燒華人房屋的同時,每每都會一燒即一片,將周圍的民舍一並焚燒滯盡。就這樣在為天皇陛下效忠、鏟除幕狗夷人的正義口號下,整個城市迅速陷入無可自拔的血腥混亂之中。直至德川幕府收複神戶,一切才趨於平靜。當然幕府為此幕府在收複神戶城之後也處死了大量的亂民。一時間連成外的泥土也隨之被人血給染紅了。


    相比德川光國,伊藤仁齋則表現得對神戶百姓頗為同情。卻見他將折扇一合不無歎息地說道:“咳,其實百姓當初之所以投賊也是事出有應的。眾所周知神戶港是華人、西夷在本州的聚居地之一,且多為經商販海的商賈。商人本就惟利是圖,加之這些外商又多有堅船利炮做後盾,平日裏在我國欺行霸市早已是家常便飯。特別是那些個華商更是仗其上國出身有持無恐,根本就不把我朝的律法放在眼裏。幕府尚且如此,可想而知底下的百姓所受到的欺壓是何等嚴重。民怨長期積聚,當遇到叛軍做亂時,也就順理成章地跟著一並爆發了出來。”


    給伊藤仁齋這麽一說,德川光國若有所思地低下了頭。其實他又何嚐不知部分華商在日本的胡作非為,亦十分清楚中華帝國對他祖國的狼子野心。但他對倒幕派的所作所為卻一直持堅決反對的態度。因為在他看來倒幕派的做法對改變國家現狀絲毫沒有積極意義,相反卻讓國家陷入了一片混亂。


    想到這兒,德川光國不無感慨地說道:“百姓痛恨華商無道,確實情有可原。但他們這麽做真能解決問題嗎。那些叛黨口口聲聲說要誅殺華夷、西夷,可事實上他們又真殺過幾個外人。就拿神戶來說,當初叛軍兵臨城下時,城中的華人、西夷早就乘坐海船聞風而逃。叛軍除燒死了城內教堂的一個葡國神甫外,其餘被誅殺的都是我東瀛的百姓。叛軍不過是在利用百姓的仇外情緒意圖推翻幕府罷了。”


    “主公您說中的正是問題的關鍵。百姓重情義,輕法理。他們不可能像國士一般事事以大局為重,容易受人鼓動唆使。而感情之為物,起滅迅速,乏繼續性。相信經過此次動亂之後,有切身體驗民間應該明白一味的排外根本無法解決的問題,相反還會讓他們的生活陷入一片混亂。而此時便是主公您推行新法的最佳時機!”伊藤仁齋一臉正色道。


    “先生說得有理。經過此次內亂確實會減緩民間衝動的情緒,朝野上下的攘華派也會受到了沉重的打擊。可這次動亂亦給國家帶來了不可挽回的損失。包括長崎、神戶在內的眾多港口都被洗劫一空,大量精通天學、蘭學的學者技師被誅殺。仔細想來,以這樣的代價換取新政的上台未免也太過沉重了!”德川光國痛心疾首的說道。


    “是啊,城池港口可以重建,可博學的人才卻並非一朝一夕可以培養出來的。此次的動亂等於是讓幕府從慶安元年至今十年的努力付諸東流。”伊藤仁齋說到這裏忽然將話鋒一轉道:“主公,其實此次動亂給我朝帶來的後患還遠不止此。由於叛軍刺殺天朝女皇與親王的瘋狂舉動,給了中華朝名正言順幹涉幕府內政的口舌。正所謂請神容易送神難啊。”


    “咳,這也是無奈之事。畢竟是我朝的僧人刺殺了天朝的親王,現在又要勞煩天朝出兵幫忙平亂。重金賠償總是免不了的事。”德川光國無奈地說道。一想到在岡山的中華軍,德川光國心中就充滿的了崇敬。在他看來日軍與中華軍的差距不僅僅是在武器上。更為重要的是中華軍有著極其嚴密的軍製,士兵各個都訓練有素,以服從命令為天職。而這一點恰恰是這個時代的日軍所無法企及的。從戰國時代至今整個東瀛列島幾乎都沒有經曆過什麽戰爭。軍隊的兵源來自於地方封建主的私兵。這種由主從關係構成的部隊在小規模作戰時組織鞏固,不易潰散,散而可以重聚。家臣更是以死於君主馬前為榮,因此戰鬥力頗強。但在大規模作戰時卻又各自為戰,指揮難以統一。一些武士戰鬥時偏重於一騎對一騎的單打獨鬥方式。幕府軍如此,倒幕軍亦是如此。因此在麵對組織嚴密的中華軍時往往損失慘重。


    “怕隻怕到時候事情不是花錢就能解決得了的。”伊藤仁齋意味深長地說道。


    “怎麽?先生認為天朝那邊還會有別的更嚴厲的要求嗎?”德川光國皺起了眉頭道。


    “割地。”伊藤仁齋用扇子點了點坐墊道。


    “割地?先生說笑了吧。中華朝地大物博又哪兒會在乎我們這點彈丸之地。”德川光國聽罷宛然道。


    “主公此言差矣。如果中華朝真是博物到無欲無求我東瀛百姓也就不會如此排華了。”伊藤仁齋連連搖頭道。


    “這麽說來,天朝真會對我國有土地上的要求!”德川光國不由一驚道。


    “依在下看來,這還是比較輕的。”伊藤仁齋麵露憂色道。


    聽自己的幕僚這麽一說,德川光國立刻就聯想到了最壞的情況道:“先生的意識難道是……”


    “應該有可能吧。不過隻要我們處理得妥當,事情還是有挽回餘地的。”伊藤仁齋連忙以安慰的口吻接口道。


    “這…咳…”痛心疾首得都快說不出話來的德川光國最終從牙齒裏硬是擠出了一句道:“這幫混蛋真是禍國殃民!”


    “主公息怒。現在再去責怪叛黨已於事無補。如何收拾好接下來的殘局才是主公您現在最要考慮的事。”伊藤仁齋進言道。


    “如果事情真像先生所言,那在幕府該如何同天朝那邊周旋呢?”德川光國趕緊追問道。


    眼見德川光國進入了狀態,伊藤仁齋當即更為深入地說道:“照眼前中華軍的動向來看,中華朝方麵估計會在將叛軍趕出本州島後,利用盤踞在九州的叛軍向幕府施加壓力,並提出諸多要求。這時候幕府勢必要派人前去同中華軍談判。而現今幕府之中能擔此重任的非主公您莫屬。不過在下認為主公您千萬不能接下這次任務。”


    “哦,先生既說在下是幕府中唯一堪當此任的人。為何又要在下不接此任呢?”德川光國不解地問道。


    “主公您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在下在此可以毫不避諱的說,此次談判無論結果如何都免不了會賣國。因此主持此次談判的人一定會被天下百姓視做國賊。”伊藤仁齋直言道:“主公您身上肩負著革新國家的重任。決不能在這個時候背上那樣的罵名。”


    “可是就算我這次不代表幕府去與天朝談判,以後還是要去的啊。”德川光國苦笑著說道。


    “這點主公您大可放心。如果日後還有相似的談判,無論成功與否主公您都可將一部分責任推到這次大談判上。這樣一來還能相應地減緩一下民間的抵觸情緒。總之主公您可千萬不能充當這第一人。想想目前酒井關白的處境吧。這可是活生生的前車之鑒啊。”伊藤仁齋苦口婆心的勸說道。醉心於漢學的伊藤仁齋可不止是會用漢語吟詩做對。中原的帝王之術同樣也是他一直研究的科目。在伊藤仁齋的心目中諸多藩主之中沒有一個能比眼前的這位水戶藩主更有效忠價值。一來是德川光國年輕善於接受新事物,二來則是他擁有三禦家這樣世襲的重要身份。兩者相疊所得到的力量是這個國家任何人都不可比擬的。


    而在另一邊本就對伊藤仁齋敬重有加的德川光國聽完分析,當下也接受了他的進言。但他轉念一想,卻發現這差使並不是那麽容易就能推卸得了的。姑且不論以他目前的實力尚不敢公然違抗酒井宗勝的命令。就算是到時候裝病,也難以讓人信服。更何況這麽做還會影響到德川光國與其盟友之間的關係。越想越覺得難以處理的他,當即便將問題又拋給了自己的幕僚道:“先生,那萬一酒井關白指名要我去,那我又當如何呢?”


    “這個嘛,其實中華軍的李將軍已經給了主公您一次絕佳的機會。”伊藤仁齋賣了一個關子道。


    “什麽機會?”德川光國追問道。


    “主公請附耳聽來。”伊藤仁齋說罷便在德川光國的耳朵邊小聲嘀咕了一陣。隻見德川光國的神情很快就隨之動容起來。卻見聽完計策的他略帶遲疑的問了一句道:“先生這麽做能成嗎?”


    “主公放心,隻有這麽做外人才不會看出破綻。順帶還能為主公您博得一個勇名。”伊藤仁齋自信的說道。


    雖然伊藤仁齋說得輕巧,可他的計劃在深受武士道熏陶的德川光國看來多少有點兒難以接受。因此他一直遲疑著沒有應聲。見此情形,伊藤仁齋隨即整了整衣服深深地向德川光國磕了個頭道:“主公,我知道這麽做有違武士道。但這都是為了國家,為了黎民所行的不得以之舉。如果主公實在難以接受這樣的計劃的話。那就當場以妖言罪斬殺了在下!”


    給伊藤仁齋這麽一逼,德川光國最終點頭道:“好吧,那就照先生所說的去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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