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地?”小二以異樣的目光看了一眼陳桂道:“這位爺你放著南邊的良田不種,跑這兒來開荒?”


    小二的這句反問可算是說到了陳桂的痛處。有些無可奈何的他當即長歎了口氣道:“你們是不曉得,現在南邊什麽東西都在漲價。僅靠祖上留下的那點薄田種點糧食哪兒夠一家子糊口。沒法子隻好向村裏的財主租點地來種。哪兒知這幾年地租也是水漲船高一年一個價。一來二去之下除地租有時都還不能維持生計。隻好靠內子織點布補貼家用。原本我還想種點桑、棉做些補助。可誰曾想世麵上的紗場根本不收咱們這些小戶人家種的桑、麻。辛苦一年下來,反倒是陪進去了不少本錢。眼見財主就要收租、債主又跑上門討債,我當時可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啊。如果把祖田抵給財主換錢還債,雖說能解燃眉之急,可日後在財主手下租地幹活還是難以糊口。再說我們那兒的財主情願雇長工替他們種棉、種桑,也不願意把地一小塊一小塊地分租給我們這樣的小租戶種糧食。他們抬地租本就是想趕走我們這些小租戶。”


    “你們那兒的財主為什麽不肯把地租給你們種糧食,非要自己請人種棉種桑呢?”小二聽到一半不解地打斷道。


    “咳,你們是有所不知。咱們江南素來以種桑植稻聞名於世。用蠶絲織出來的錦緞絲綢比天上的雲彩還要漂亮。”陳桂無限自豪地說道。但他隨即又神色一黯轉口道:“可也就因為這些華麗的絲綢才害得我這樣的人背井離鄉。據說在海外咱們中原的絲綢能與黃金等價。就算是普通的漢布在市場上也供不應求。那些財主現在恨不得把自家的院子都鏟平了種桑樹種棉花。好拿去海外賣大價錢。”


    “原來是這樣啊。”小二與張老六恍然大悟地點頭道:“那你又怎麽會來關東地呢?”


    “那是因為我後來聽堂兄說,如果把地賣給城裏商會不僅能賣個好價錢,還能以極低地價錢從商會那裏買到大片土地。隻不過這些土地不是在關東,就是在西域。不過看在買這些土地能從商會那裏得到免費的種子和農具,朝廷又能減免三年的稅賦。我就一咬牙把地賣給了商會,帶著老娘和內子同堂兄一家一起來關東了。”陳桂不無感慨的說道。


    聽完陳桂這番敘述那兩人不由在心中一陣感慨,卻見張老六當即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其實咱關東也是個好地方。你瞧這漫山遍野的都是麅子野味,可不比關內差到哪兒去。”


    “老哥說的是啊。關東除了冬天瓜果蔬菜比南邊貴,其他啥都比南邊便宜。上個月我與堂兄去壩上買牛。發現這裏牛的價錢比南邊便宜多了。所以還多買了幾隻羊羔仔回去。隻要年景好。今年一定能有個好收成。”陳桂說到這裏眼裏滿是對未來的憧憬。


    “嗬,這麽說來爺日後也是咱們這的常客了啊。”小二忙不迭地拉近乎道。


    “哪裏,小弟初來乍到,還要大家多照應呢。”陳桂客氣地說道。


    “說到照應,這位兄弟還沒問你貴姓呢?”張老六熱情的問道。


    “我姓陳,單名一個桂字。”陳桂自報家門道。


    “我說陳兄弟啊,在這兒別的不重要,有一樣東西你可千萬得攥緊了。那就是槍杆子。”張老六關切地提醒道。


    “槍杆子?小弟隻是個種地的,又不經常打獵。要槍幹什麽。老實說,當初在來關東之前。衙門不僅特地送了我們兩杆火槍,還派了個軍爺教我們如何使那玩意。不過除了當初打靶的那兩次,我們家地槍到現在都還沒開過火。我和堂兄前兩天還在商量著要不要把兩杆槍賣了換點錢。”陳桂不解地說道。


    “哎呀,陳兄弟你可千萬不能把槍給賣了啊。在關東槍可是用來保命的寶貝。這兒從十來歲的娃娃到胡子花白的大爺,就連那些個穿花衣裳的大姑娘都會使槍杆子。你要是把槍給賣了那日後拿什麽來保護一家老小啊。”張老六吹胡子瞪眼地搖頭道。


    給張老六這麽一說,再看了看對麵如臨大敵的朝鮮城寨。陳桂當即也嗅出了一些異樣的味道來。卻見他小心翼翼地向張老六問道:“老哥哥,你們這兒是不是有響馬啊?”


    眼見陳桂問得哆嗦,張老六不由地唬起了臉加重語氣道:“響馬、胡子、韃子,就是這兒林子裏的虎、狼都夠你受的。要是手裏沒杆槍,我看你連一年都待不下去。”


    “那…那可怎麽辦啊。”一聽關東如此危險陳桂不禁為之膽戰心驚起來。


    “還能怎麽著。當然是自己保護自己啦。”一旁的小二丟了一句話道。


    “是啊,這方圓百裏的人家沒有一戶是沒有槍的。有些家裏不僅存了四五把槍,還特地挖了個窖子來存火藥。早些年也就是大明朝那會兒,咱漢人在這裏開荒種地年年都會被韃子洗劫。一開始韃子隻是搶糧食,後來幹脆連人一塊兒搶了去給他們做奴做婢。現在關東的漢人家家都有火槍。韃子要是再敢來搶咱的東西,一槍就打他個窟窿!”張老六神氣活現地說道。


    “那張老哥,我們家的那支槍夠不夠用啊?”陳桂趕緊問道。此刻的他已然明白了當初衙門發給他槍的意義。一想到自己日後要去對付那些“凶殘”的韃子或響馬,他的頭皮就一陣發麻。


    “我看還得再備一支留下看家。你最好教會你媳婦用槍。娘們的力氣雖不大,可躲在房子裏放槍,還是能嚇嚇那些韃子、土匪的。畢竟韃子、土匪一般不會為了幾袋糧食去搶有槍有守的農戶。還有家裏的火藥一定要備足,隔些日子就要查一下有沒有受潮。”張老六想了一下建議道。


    “那哪裏能買到槍和火藥呢?這兒離縣城可遠著呢。”陳桂苦著臉問道。在他的印象當中火槍火藥可不是隨便什麽地方都能買得著的。再說尋常百姓搞那麽多軍火在家裏存著給官府知道了那還了得。


    然而在提到軍火之時。無論是張老六還是一旁的小二都顯得十分輕鬆。隻見張老六滿不在乎地笑了笑道:“用不著那麽麻煩。火槍、火藥、鉛彈、集市就能買得到。陳兄弟要是信得過老哥我,我代你買也行。”


    “可是那麽做官府會不會治我們的罪啊?”陳桂還是有些不放心道。


    可誰知,張老六聽罷非但沒有露出畏懼地神色,反而笑得更暢快道:“我說陳兄弟啊。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這裏可是關東啊。衙門都巴不得這兒地漢人個個成為神槍手,好讓朝廷隨時都能征兵打仗呢。”


    “打仗?老哥你說這裏會打仗!”剛才已被張老六的介紹嚇得不輕的陳桂。一聽朝廷可能把他拉去當兵。當下心又被提到了嗓子眼。


    “陳老弟你別緊張嘛。就算是打也輪不著你。”看穿對方心思的張老六突然壓低了聲音道:“瞧見那邊的大營沒有。聽說裏頭的軍爺都是從沈陽那邊調來的。”


    給張老六這麽一說陳桂不由地也對這片不大的土方肅然起敬起來。可就在這時,從鴨綠江地另一端忽然傳來了一聲槍鳴。那令人栗然的聲音讓陳桂猛地就打了個寒戰道:“怎麽了?打仗了嗎?”


    “不,是又有朝鮮人逃過來了。”張老六頭也沒抬直接回答道。


    零星地槍聲在鴨綠江上空盤旋了半晌後,很快就恢複了平靜。站在城頭的樸仁熙將軍望著對麵忙碌異常的中華市鎮,心頭就像是被灌了鉛一樣沉重。打從他自漢城被調來鴨綠江守備至今已經過去一年多了。在這一年之中,中國人並沒有像漢城之前想象的那樣順手牽羊對朝鮮大舉進攻。相反卻是有大批朝鮮百姓甘願冒著本國的封鎖偷越邊界。對此中華朝方麵多半是采取睜一眼閉一眼的態度。可在朝鮮這邊這種舉動卻是可以被處以極刑地重罪。在過去的三個月內光是由樸仁熙親自下令處死的“叛逃者”就有十多人。對此樸仁熙自己都覺得有些無可奈何。他有時甚至懷疑自己被派來此地並不是為了作戰,而僅僅是為了抓逃犯而來的。


    正當樸仁熙百般無聊之下,想要離開城頭之時。一個小卒忽然匆匆跑來恭敬地行禮道:“大人,天朝派人送來了一封信給您。”


    “哦。信使人呢?”樸仁熙警惕地問道。


    “回大人,信使送完信就回去了。”小卒說罷便將信件小心翼翼地遞給了樸仁熙過目。


    卻見樸仁熙當眾拆開了信封取出信件上下掃了一眼後,忽然神色凝重地回頭囑咐道:“快去通知李將軍他們來大帳。就說我有要事與他們商討。”


    “是,大人。”小卒領命後,趕緊跑下了城頭。而樸仁熙則回頭望了一眼對麵的中華軍營,手中的信件不由自主地就被捏成了一團。


    大約過了半柱香的時間。朝鮮軍的上層軍官們陸陸續續都來到了主帥的營帳。眼見樸仁熙神色沉重地端坐在眾人麵前,這些久經沙場地武將們很快就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卻見其中一員武將頭一個發言詢問道:“將軍,出什麽事了?是不是北邊的中國人要打過來了。”


    “諸位少安毋躁,請先看完這封信再說。”樸仁熙二話不說便將自己剛才閱讀的那封信件傳給了自己的屬下看。


    同樸仁熙剛才的反映一樣,在場的武將在傳閱完那份信件後無一例外地也流露出了複雜地表情。在沉默了半晌後,軍師尹集沉吟了一聲向樸仁熙探問道:“將軍,現在天朝要求我們借道給他們的大軍通行。我們這裏該怎麽回複啊?”


    “還能怎麽回複。當然是一口拒絕!”遊擊吳達濟斬釘截鐵地說道:“在坐的各位應該還沒有忘記當年委身野人(滿人)的恥辱吧。我還記得當時偽清帝率禮親王代善等征我朝鮮,其正是以次沙河堡為主,由睿親王多爾袞、貝勒豪格分兵自寬甸入長山口。後又遣馬福塔等率兵三百喬裝為商賈。由豫親王多鐸、尼堪等率數千兵馬做其側應,妄圖潛入朝鮮腹地圍困我朝國都。雖然我朝軍民當時奮力抵抗,可怎奈勢單力薄,事先又缺少防備。最終在不得以之下向野人乞降。而鄰中華朝的野心不亞於當年的野人。其借道伐倭不過是個幌子而已。一旦同意他們的要求則無異於引狼入室!所以無論如何都不能同意中華朝的要求。”


    “可是中華朝終究是天朝,是朝鮮的宗主啊。”一個隨軍文官弱弱地提醒道。


    “宗主國又怎樣?他中華朝哪兒一點有天朝上國的模樣。讓一個女流之輩當皇帝,放任低賤的商賈四處橫行,還不時地欺辱我等小國。真是比蠻夷都不如。當年的偽清帝皇太極都尚且知道對我等藩屬待之以禮呢。”另一個武將當場駁斥道。由於朝鮮重文輕武。因此其武將之中亦有不少人是科班出身。其受儒家影響的程度絲毫不亞於那些在漢城隻知空談的清流。


    “就是。諸位請看這封信的最後署名是中華帝國少將博洛。這博洛是何許人也,他可是個韃子。是當年同九酋多爾袞一起攻打我朝鮮的凶手。這樣的人怎麽能再次讓他踏上我朝鮮的土地!”吳達濟加重了語氣反對道。他的話立刻就引來了在場其他朝鮮武將的一致附和。當即就有人揮舞著拳頭高喊起讓南蠻子有去無回的口號來。


    不過相比眾多武將的群情激昂來,身為軍師的尹集倒是還算冷靜。卻見他思略了一下後,慎重地向樸仁熙建議道:“將軍,依屬下看。我們還是應該以藩屬國方的禮節回複一份正式的文書給中華朝。就說借道一事事關重大,您無法做主,必須得要向王上請示後方能給予上國回複。請上國靜心等待。如此一來既不失人臣的禮節也可為朝廷調動兵力爭取時間。將軍您看這樣處理怎樣?”


    尹集的建議在樸仁熙看來雖然顯得有些軟弱。但他本人也不得不承認在實力上朝鮮確實與中華帝國有著很大的差距。當年的清軍尚可**朝鮮腹地如入無人之境,更何況現在的中華帝國。想到這裏樸仁熙決定還是照軍師說的話去做。那樣至少他也有時間去思考如何應對即將到來的惡戰。於是樸仁熙當即點頭答應道:“那寫回複的事就拜托軍師了。至於其他人現在立即到各自的營地嚴加巡邏,隨時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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