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李朝太祖李成桂本事高麗國的權臣。明洪武二十五年,在高麗左侍中裵克廉、以及鄭道傳、趙浚等人的倡議推戴下,李成桂取高麗而代之建立了而今的李氏朝鮮。不過當時的李成桂雖手握兵權,但他的舉動終究是奪朝篡位。生怕不能服眾的李成桂在篡位後不久便立即以“權知高麗國事”的頭銜向明朝上表,稱高麗國王昏亂,自己受推戴不得不即位。然而明太祖朱元璋對這位篡位者的態度十分冷淡。於是為了打動明朝的統治者,李成桂之後不僅效仿明朝的製度製定了《朝鮮國典》,將朝鮮的管製、田製及律法一一漢化。還一改高麗國尚佛的傳統,轉而推行“崇儒抑佛”的國策。不久,眼見時機成熟的李成桂擬定兩個國號——“朝鮮”(古號)和“和寧”(李子春就仕之地)請朱元璋決定,朱元璋隨選擇了“朝鮮”二字。雖然這一次朱元璋還是李成桂“頑囂狡詐”為由不授予其正式冊封賜印。但隨著李成桂的頭銜由“權知高麗國事”改成“權知朝鮮國事”。朝鮮的合法地位也就此被中原天朝認同了下來。


    或許正是處於李朝太祖的“篡位”出身,朝鮮一直以來就十分在意中原王朝對其的認可。因而才總是在那裏千方百計地模仿中國來證明自己的正統地位。不僅如此,李成桂與同樣“黃袍加身”的宋太祖趙匡胤一樣“重文忌武”,甚至更徹底。李朝在軍事上實行兵將分離製度,屋頂將亦無定卒。從而使得朝鮮數百年來都兵威不盛。


    總之從某種角度上來看,無論是在製度上、思想上、軍事上,李氏朝鮮都像是一個濃縮了的中國。隻不過中國傳統帝製下大統一的優勢並沒能在這個彈丸小國身上得到體現。相反諸多致命缺陷卻在這裏被顯著地放大了出來。這些缺陷就像泥潭一般困住了這個國家的決策者們。這其中當然也包括李朝的最高統治者——李淏。


    說實在的現任的朝鮮王李淏並不是一個墨守成規的人。年輕時他曾隻身前往中原考察當時剛剛複興的隆武皇朝。也曾為中原的活力、開放以及各種犀利地火器所震撼。為此他在登基後便積極引入中原的新技術、整頓軍備、開發火器、建造艦隊。並以此在軍事上取得了一定地成果,也為他自己鞏固了地位。然而這些風光卻像是曇花一般稍縱即逝。李淏很快就發現,邊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算主持這事一國之君也一樣。


    李淏所麵對地最初阻力來自於“兩班”勢力,自燕山君被廢黜後,朝鮮王室就一直處於弱勢狀態。貴族世家通過與後宮勾結把持著朝政。而李淏要實現自己的抱負就必須將大權收歸於手。起初因為有滿清的威脅,李淏的一係列舉措還能為“兩班”勢力所容忍。然而隨著滿清的覆滅,李朝的“元老派”就此發出了“修身養息”的呼聲。以求恢複原來權利分配。這當是與李淏“軍士興國”、“大權收歸”的設想初衷背道而馳的。眼見情勢不對,李淏當機立斷地扶持了與“元老派”對峙多年的“士林派”來鞏固自己之前地成果。於是在王權的慫恿下。書院、科舉出身的“士林派”很快就將朝中的“元老派”殺得片甲不留。而李淏的權利也得到了進一步的鞏固。


    然而,朝鮮的改革卻並沒有因為“士林派”的上台而一帆風順。李淏很快就發覺“士林派”甚至比“元老派”還要難纏。須知,朝鮮的儒林一直以來都是程朱理學地忠實追隨者。因此對於發生在中華朝的變革,“士林派”多數人都持否定態度。痛心疾首於中原“禮崩樂壞”的“士林派”自然是不會答應同樣事情在朝鮮這個“小中華”身上重演。而他們之所以支持李淏整頓軍備,隻不過是要他們的“聖王”捍衛“正統”對抗中原的“惡逆”罷了。至於其他任何可能危及“祖宗家法”的舉措,則一定會被“士林派”毫無商量的否決。


    意識到“士林派”無法幫助自己實現抱負,李淏之後雖然也嚐試過扶持一些思想開明有遠見的兩班年輕子弟。然而這些人的經驗與威望終究是不能與久經官場地“士林派”相提並論。因此李淏在不得已之下,又一次啟用了“元老派”。畢竟相比頑固的“士林派”,“元老派”至少還能通過利益的籌碼進行商討。


    在經過如此一波又一波的整肅與變更之後,朝鮮的朝野上下自然是元氣大傷。其對外政策在外人眼中更是出爾反爾、猶豫不決。直至今日論入了如此孤立的境地。而李淏本人則被纏繞於朝野的黨爭之中難以自拔。


    此刻正當李淏不耐煩於“元老派”與“士林派”之間永無休止的爭吵之時。卻聽堂下忽然傳來了一個尖銳地聲音道:“伊大人說吧!中國人究竟給了你們多少好處,讓你們把朝鮮出賣給他們。”


    不用抬頭龍椅上的李淏都知道控訴來自於台諫洪名溪。台諫製度源於中原的唐朝,完善於宋朝。以掌糾彈之禦史為台官。與掌建言之給事中、諫議大夫等為諫官。其基本職能就是監督由官僚係統,製衡宰相防止權臣專權。此外,台諫製度還有效地調動起了文人參與政治的積極性。然而在實際操作之中,無論是在中國,還是在朝鮮、越南,台諫製最終無一例外地都淪落為了“人主之耳目”以及“黨爭利器”。為了向君王表忠心,台諫禦史們往往通過“詆汗而去”來顯示自己的“賢”。或是在黨爭過程中,利用自己的職權炮製文字獄打擊政敵。


    此刻熟悉台諫脾性的李淏麵對洪名溪的控訴並沒有放在心上。而在另一邊被指責為“通敵賣國”的尹成龍亦跟著反駁道:“無恥小兒,大敵當前爾等除了搬弄是非。還有何救國之策!”


    “搬弄是非?哼,不知尹可識得這封信?”洪名溪冷笑了一聲取出了一個牛皮紙信封向堂上的朝鮮王大聲進言道:“陛下,尹成龍、尹鏞等叛賊勾結中華朝,意圖謀反。這是臣派人截獲的通敵信箋。還請陛下過目。”


    洪名溪此話一出,整個朝堂頓時一片嘩然。卻見尹成龍的臉色一陣蒼白。而一旁同時被點名的尹鏞則瞪大了眼睛一臉的茫然。就在此時,隻見剛才還與尹鏞爭得不可開交地宋時烈一個箭步上前進言道:“陛下,請三思。兩位尹大人都是國之重臣。依臣看此事還得謹慎明查,以免受人反間。”


    眼見宋時烈公然站出來瑋尹成龍等人辯護。洪名溪不由略帶不滿的說道:“宋大人。謹慎行事確實沒錯。不過眼前尹成龍等人通敵賣國已是罪證確鑿。如果不當機立斷地進行處理。恐怕叛賊會做出狗急跳牆之事來。”


    “誰狗急跳牆!洪名溪你這個小人。你誣陷忠良!”在場地幾個“元老派”大臣當即便要衝上去教訓趾高氣昂的洪名溪。然而從殿外湧進來地侍衛很快就阻止了他們的企圖。卻見李淏豁然起身冷冷地掃一眼眾臣後宣布道:“傳朕旨意。將尹成龍、尹鏞逮捕羈押。鄭尚慶!”


    “臣在。”禦營廳統領大步出列道。


    “這件事由你來調查。”李淏將手中的信交給鄭尚慶道。


    “遵命!陛下。”鄭尚慶雙手接過罪證,低頭領命道,而在一旁宋時烈不甘心地又向君主呼喚了一聲:“陛下。請三思啊。”


    然而,李淏隻是瞥了他一眼,便頭也不回地拂袖而去了。見此情形,鄭尚慶自然是呼喝著手下將在場的“元老派”統統逮捕。而洪名溪等人則大搖大擺地走出了宮殿。交頭接耳間大有要在晚上擺慶功宴的意思。不過還未等他們走出多遠,就被宋時烈給追了上來。卻見他肅然地向洪名溪問道:“洪大人。請問你那信是從那兒弄來的?上麵真的內容明確指出尹成龍與尹鏞兩位大人有參與了謀反嗎?”


    “宋大人,你這是什麽態度!現在通敵賣國的可是尹成龍他們。可大人的口氣倒像是本官誣陷了好人似的。”洪名溪回過頭扯著嗓門嚷道。若非看在宋時烈與他同是“士林派”地份上,洪名溪剛才在大殿就連同他一起給參了。此刻眼見宋時烈還在那裏不依不饒,洪名溪等人自然是沒得好臉色給他看。


    “洪大人,在下不是這個意思。在下隻是想多了解點情況而已。”宋時烈頓了一頓解釋道。正當洪名溪等人想開口譏諷宋時烈之時。從他們的身後忽然來了一個長須男子。卻見他微微向洪名溪等人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離開之後,轉身向宋時烈開口道:“宋大人,有什麽疑問盡管來問老夫好了。”


    宋時烈眼見來者是吏部尚書金弘鬱,不由皺起了眉頭拱手道:“金大人難道也早就知道此事?”


    “洪什麽他們一截到信箋就立即來找老夫了。”金弘鬱直言不諱地承認道。


    “那封信真是尹大人他們勾結中原寫的?”宋時烈趕緊追問道。


    “那封信是元老派寫給中華朝首相黃宗羲的。”金弘鬱麵無表情地回道。


    “元老派?”宋時烈的眉頭不由地鎖得更深了。雖然在政見上宋時烈與尹鏞有著諸多分歧。但要說尹鏞通敵賣國,那宋時烈是決計不肯相信的。因此他依舊還是不肯放鬆地問道:“就算是元老派有意勾結外敵。那也不一定與尹鏞大人他們有關啊。尹鏞大人的為人金大人你應該很清楚啊。”


    “尹鏞的為人老夫當然清楚。他向來剛正不阿。雖然力主求和,卻並不是一個貪生怕死之輩。”金弘鬱微微撫摸著胡須道。


    “既然金大人清楚尹鏞大人的為人。那剛才為何不為其澄清呢?”宋時烈不由一跺腳道:“金大人啊,通敵賣國可是大罪。洪大人他們將尹鏞大人列為主謀,那…那不是在存心陷害嗎!”


    眼看著宋時烈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金弘鬱卻隻是滿不在乎地說道:“宋大人不必為尹鏞如此鳴不平。尹鏞身為元老派的領袖,沒理由不知道通敵賣國的計劃。所以剛才洪大人他們在殿上的發言也並不算過分。”


    “金大人,依你的意思就是說因為尹鏞是元老派的,所以不管他有沒有參與通敵計劃都要至其於死地對嗎?”終於反應過來的宋時烈憤然的問道。


    見此情形,金弘鬱不由輕咳了一聲,向宋時烈尷尬一笑道:“我說宋大人,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你也知道那尹鏞在朝野間頗具名望。許多士人都對其傾慕有加。這樣一個人對我們來說無疑是一個棘手地敵人。難得有這麽一次絕佳的機會,我們自然不能放過將他除去的機會。宋大人你要知道,隻要這次的謀反案成功告破。我們就能將元老派那幫小人徹底剿滅幹淨!”


    麵對金弘鬱躍躍欲試的模樣,宋時烈忽然覺得自己的胃一陣抽搐。曾幾何時,他將金弘鬱當作一個公正嚴明的清流。卻不曾想到這個平日裏道貌岸然的儒林名士竟然也會有這樣地嘴臉。一股莫名的怒火讓宋時烈當即便向金弘鬱大喝道:“金大人!現在國家正處於存亡之際!爾等…爾等怎麽能在這個時候忙於黨爭陷害忠良呢!”


    宋時烈的突然爆發,讓金弘鬱著實地嚇了一跳。不過他很快又恢複了平靜,對著宋時烈冷笑一聲道:“宋大人,你就別天真了。什麽忠良不忠良的。剛才在堂上你若是與尹鏞異地處之,你認為尹鏞會站出來為咱們說話嗎?他落井下石還來不及呢。因為隻要把咱們都除去了,陛下就會毫無異議地接納他們的議和的建議。”


    “尹大人不是那樣的人。這一點我堅信。”宋時烈斬釘截鐵地說道。


    “宋大人。咱們這麽做可都是為了國家,為了百姓啊。你認為是這麽繼續與元老派爭論下去,直至中華軍兵臨城下好呢?還是除去元老派,上下齊心專心備戰的好?朝鮮已經陷入了生死存亡的境地。既然終究要流血的,那以元老派的血換取天下百姓的太平,這又有何不可呢?”金弘鬱搬出了民族大義殺氣騰騰地說道。


    雖然金弘鬱說得義正詞嚴,雖然宋時烈也知險惡的局勢已經容不得“元老派”與“士林派”在朝堂上繼續這麽爭論下去,雖然宋時烈同樣也是主戰派。但宋時烈終究是不能接受金弘鬱等人所采取的卑劣手段。卻見他冷冷地朝金弘鬱拱了拱手,隨即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塊令他窒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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