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有田拐過十字街,直奔村東頭的破關帝廟,村裏的老趙頭就住在破廟裏的耳房。


    早年老趙頭因為抗租抗稅,被李大壞家奪了地,砸鍋封門。他也硬氣,披上破棉襖,拿著棍子出外闖蕩了二十多年,直到老了,身體差了,這才回到村裏。他的見識比村裏人高了一層,別人不知道的,他懂。別人不敢吐口的,他敢說,敢做。因此村上人都很尊敬他,誰家有了難處都願意去找他,他也熱心的給你出主意想辦法。


    老趙頭平常撲撒著蒼白的頭發,凸出的前額上刻劃著條條皺紋,眼睛深得使人有些害怕。小眼睛就象鋼錐似的,啥事一眼就能看透。魁梧的身材,稍有些駝背。但走起路來,總是握著拳頭顯得挺精神。


    數九寒天,他穿著發了白的磚灰色破棉襖,不管多麽冷,也敞胸露懷,腰中紮著條布帶。最初的形象總是有些嚇人,但當你了解了他的底細,並與之相處後,你就會對這個堅強不屈的老人產生崇敬之情。


    因為無兒無女,老趙頭很喜歡村裏的幾個半大小子,孟有田每次經過破廟,老趙頭都常常塞些吃的給他,有的是一塊上供的點心,有的是幾個山果,他挨了打受了罵,也願意跑到破廟去跟老趙頭學說。老趙頭經常給他講外麵的見聞,兩個人的關係處得很不錯。


    孟有田來到破廟,發現耳房裏還點著鬆明子,老趙頭叮叮當當不知道在幹些什麽,還哼哼呀呀的唱著小曲。


    “正月裏請人送客忙,你說給那好姑娘,看她我顧不上;二月裏拉土送糞我顧不上,耕地種麥忙又忙;三月裏耙磨土地顧不上,種上春麥種高粱;四月裏正是大農忙……”嘶啞的聲音聽得孟有田直咧嘴,還好姑娘呢,這小曲聽得鬼都得跑。


    孟有田上前敲了敲門,“老趙伯,我給您送好姑娘來了。”


    屋子裏的聲音停了,趙老頭的聲音傳了出來,“是有田吧,小兔崽子,有姑娘你早自己留著了,還能想著我這個老頭子,滾進來吧!”


    孟有田笑著走了進去,“嗬嗬,老趙伯,這麽晚了還沒睡呢!”說著,他舉了舉手裏的豬頭,“看,我給您送下酒菜來了。”


    老趙頭爽朗地一笑,放下手裏的活計,起身接過豬頭看了看,誇獎道:“好小子,還真打著大家夥了,算你有良心,還想著你趙老伯。”停頓了一下,他指了指孟有田夾著的鋪蓋卷,問道:“咋啦,房子讓李家收了?”


    “沒,家裏來了客人,得在您這兒擠幾宿。”孟有田解釋完又撇了撇嘴,冷笑道:“李家想收我的房子,哼,等下輩子吧!”


    老趙頭點了點頭,示意孟有田將鋪蓋卷放下,他叼起了煙袋鍋,孟有田上前用紙媒子就著牆上的鬆明子給老趙頭點上。


    “啥客人,你給我學說學說。”老趙頭眨巴著小眼睛,好奇地問道。


    孟有田也沒隱瞞,把事情經過講述了一遍,然後攤了攤手,說道:“沒辦法,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你小子定是看人家姑娘長得好看,給騙家裏來當媳婦兒。”老趙頭取笑道:“得,你也甭解釋,咱們哪,看以後。以後可別一聲不響地進山打獵了,看把你娘急得,天天站在村口巴望。”


    孟有田閉上了嘴巴,不讓說就不說,這種事情越描越黑,他有些困倦,四下找著睡覺的地兒。


    “還想和你多嘮扯幾句呢,看你這小子連眼睛都快睜不開了。”老趙頭看似有些不滿,但話中卻透出一絲關切,“那有熱水,洗了腳再睡,沒地熏著我。”


    孟有田嘿嘿一笑,這老頭兒明明是疼愛,話卻這麽說,真是個老倔種。


    ……………


    百十戶的小村子,消息傳得飛快,第二天不到中午,孟有田家來了表叔家的兩個侄女,替他還上了利錢,孟有田還在山裏打了頭野豬,要讓窮哥們嚐嚐葷腥,零零整整的傳聞便幾乎家喻戶曉了。


    孟有田吃完早飯便又回了破廟,幾個要好的哥們兒聞訊趕來,和他聊天打屁,玩笑取鬧。他的家裏也不冷清,鄰居的幾個姑娘媳婦都來看新來的姐妹。那時的鄉村裏,大雪囤門的時候,要好的大姑娘小媳婦群聚在熱炕頭上,邊做針線活兒,邊嘰嘰喳喳話家常,簡直是一種風俗。若是別的季節,秋天的打穀場上,盛夏的花果林裏,要好的姐妹們,非要巴結著趕著和她們說話的後生們,形成了一道道有趣的風景線。


    “嘖嘖,人家平地的姑娘長得就是水靈,可把咱村的女娃都比下去了。”孫貴家的是有名的伶俐嘴兒、見麵熟兒,進屋沒多大一會兒,便拉著阿秀的手說個不停,好象多少年的老朋友似的,“看這手,定是個巧兒人呢!”


    阿秀紅著臉,訥訥地說道:“俺笨得很,您別笑話俺了。”


    “瞧你這快嘴兒,把人家都說臉紅了。”雙連嬸的眼睛一直沒離開嫚兒,喜歡得不得了,“看小妮子的眉眼,長大了比姐姐還要俊呢!多大了?”


    “十一。”嫚兒倒不怕生,眼睛骨碌碌地看看這個,瞧瞧那個。


    “可得多吃飯,這小身板——”雙連嬸輕輕搖了搖頭,抓過一把核桃塞在嫚兒手裏,眨了眨有些潮濕的眼睛,歎息道:“俺家的妮兒,要不是——也該這麽大了。”


    “老嫂子,別提那傷心事兒。”有田娘勸慰道:“你要喜歡,收嫚兒作個幹女兒?”


    “那敢情是好。”雙連嬸抹了把眼角,強笑著摸了摸嫚兒的臉蛋。


    “嘿,看看是誰來了,女秀才呀!”孫貴家的咋咋唬唬的叫道。


    原來是紫鵑,紫鵑識文斷字,在當時的女人中可就是了不得的人物,孫貴家的胡亂給人家起著外號。


    “要不是管你叫聲嫂子,我就縫了你的嘴。”紫鵑嗔道:“你咋咋唬唬的可別嚇著了人家。”


    紫鵑?芷萱?當晚孟有田喊得含糊,阿秀情急也沒聽清,立時便誤會了,大眼睛立時便落在了紫鵑的身上,這便是有田哥念叨的女人,倒要看看是如何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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