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在關東的綹子裏,大掌櫃下麵有裏四梁、外四梁這八個重要的人物。其中“翻垛的”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角色,相當於綹子裏的軍師,大掌櫃的參謀。此人不僅要有文化,還要精通天文地理和八卦行文,會看相,會批生辰八字。


    土匪們因為幹的不是正道,便相當注意比較忌諱的言語和事物,連帶著也就比較封建迷信,很多人胸前都掛著一個小銅佛,崇拜的是布袋和尚,甚至連做什麽夢都有說道。而且,一般在行動前,“翻垛的”要推算黃道吉日,並定出往哪個方向出擊。他還負責看星相,在出擊的途中迷了路,他要搬八門,有時還要作法,裝神弄鬼。


    九龍堂在關東損失慘重,活下來的隻剩下大掌櫃柳無雙,四爺“翻垛的”肖廣和,“秧子房”掌櫃嶽培坤。秧子房便是看押肉票的地方,能當上“秧子房”掌櫃的,一是要心黑手辣,俗話說“心硬”;二還要會察顏觀色,看肉票的動態,分析他們的心理,以決定增加多大價碼。


    嶽培坤能當上外四梁之一的“秧子房”掌櫃,當然也不是等閑之輩。但他有一個最大的弱點,便是非常相信卜卦、測字這種東西。這位師爺便是他從別處劃拉來的高人,號稱“劉半仙”。


    劉半仙一番胡謅使嶽培坤心花怒放,但還故作謙虛地說道:“劉先生過譽了,俺不過是一個大老粗。什麽名將,可擔不起。”


    “五爺莫非疑我奉承?實話跟您說,我從來是按相貌和生辰八字論人福壽,推斷前程。該一是一。該二是二,不會故弄玄虛,說福道財,專給人家吃蜜棗。”劉半仙裝模作樣掐指算了一下,說道:“從五爺的生辰八字看,五爺可都占全了,甲戊庚牛羊,乙已屬猴鄉。丙丁豬雞位,壬癸兔蛇藏,六辛逢馬虎,皆是貴人方。命中如遇此,定作紫薇郎。俗話說:葫蘆開開才是瓢,種子下地才成苗。瓢有厚薄與大小,功有良莠與低高,吉凶禍福八卦裏。又分貴賤和英豪。”


    劉半仙能得如此之名,確有他過人之處,當真是口若懸河,牙似利劍。字字有聲,把嶽培坤弄得飄飄然。如在五裏雲中,聽得入神。


    劉半仙白話得起了性。兼之算卦的都是察顏觀色的高手,見嶽培坤臉色,便知說得順了他的心,越發口若懸河,“天官遁甲入羊群,乙海青龍事可陳,丙逢乙兮為有貴,丁見酉兮戊戌尋,乙用卯兮庚宜亥,辛喜甲兮壬愛寅,六癸之人逢見午,必做當朝顯貴人。甲乙生人子午中,丙丁雞兔定亨通,戊己兩幹臨四庫,庚辛寅卯祿千鍾,壬癸乙申多喜美,值此該當福氣洪,更須貴格相扶助,扶搖直上到三公。”


    嶽培坤聽劉半仙說得有理有據,活靈活現,不由得美了吧嘰的望著他傻笑道:“先生,柳老大被囚禁,可他那性子脾氣,定然不會順從。本想著把鳳丫頭誆進鎮子,用她來使柳老大就範,但謀劃落了空,現在該如何處置?”


    劉半仙輕輕點了點頭,很深沉地說道:“隻要人在我們手裏,那柳鳳還不得乖乖地聽命,除非她六親不認,鐵石心腸。”


    嶽培坤沉吟了一下,說道:“先生之言有理,咱們圖的是財,傷了柳老大並無好處,反倒得罪死了鳳丫頭。還有姓孟的那個小子,他背後可是八路軍。”


    劉半仙伸手一指鎮外吳元成人馬的駐紮地,提醒道:“那你可要小心此人,他要用柳老大來向日本人邀功請賞哩!”


    “哼哼,他想得倒美。”嶽培坤瞪了眼睛,說道:“玩心眼,他不是先生的對手;來硬的,俺也不怕他那些拚湊起來的人馬……相家屯是吳元成的老巢,雖然不大,但也經營了不短的時間,有炮台,崗哨。都說土匪是烏合之眾,其實他們也有一套完整的自我保護之道,否則也無法在這大魚吃小魚的社會裏存在。


    所以,孟有田雖然知道吳元成留守的人不會太多,也不會料到他和柳鳳並沒有逃跑回家,而是馬上停蹄地繞道前來偷襲,但他還是很小心,布置得很仔細。特別是為了防備內奸報信兒,整個隊伍以五人為一組,互相監督,絕不允許單獨行動。就是拉屎撒尿,也不能離開別人的視線。


    為了防備自己的老窩被攻擊,孟有田本來是讓柳鳳帶親信回去主持大局。但柳鳳卻執意不肯,隻好讓劉二炮等人回去代替她指揮。同時,孟有田還請陳誌華也派人回去,請八路軍派出一些部隊,作為支援的力量。


    現在騎兵的優勢便體現出來了,快速和機動不是嶽培坤和吳元成那些步騎混和的部隊所能比的。他們那兩支部隊充其量能拚湊出五十來騎就不錯了,就算得到了消息,恐怕也來不及救援。


    人馬如風,在下午四點左右便接近了目標相家屯,開始了戰前的準備。所謂的戰前準備其實也很簡單,孟有田在路上便想好了。冬天天黑得早,再過一會兒便有些朦朧,正好可以來個混充,裝作是吳元成的人馬回來。


    三十多騎精銳在前,都是騎著馬能開槍衝殺的,剩下的人馬步行跟在後麵,隻要前鋒衝開了對手的防線,便跟著殺進去戰鬥,這也是槍騎兵的特點。再者,孟有田不想打什麽殲滅仗,兵力分散反倒可能拉長戰鬥的時間。一路捅進去,敵人能跑就跑吧!


    冬日黃昏的餘照很快便從天空消失了,村子裏騰起的炊煙看不見了,冰天雪地在無邊的黑暗中閃著微光,好象一幅被抹去顏色的畫卷,隻剩下了一片模糊的墨跡。


    幾十騎戰馬不緊不慢地出現在村外的大道上。後麵跟著黑乎乎的步兵,大搖大擺地向前走著。


    “口令!”村口的崗哨大聲喝問道。


    孟有田翻了翻眼睛,大聲說道:“眼瞎了,喊個屁。我們回來了。”邊說,他便提高了速度,這個小變化並不那麽顯眼。


    假的還這麽理直氣壯,這一下子還真唬住了對麵的家夥,半天沒敢吭聲。


    “口令,再不說可開槍了。”對麵又喊了一聲,但氣勢明顯弱了。


    “開槍?你找死啊,連老子的聲音也聽不出來。”孟有田更加氣憤地罵了回去。


    對麵又沒聲了。因為官職太小,吳元成也在隊伍裏,哨兵明顯底氣不足,怕惹官長不高興。


    孟有田猛然加快了速度。但身後的幾騎卻更快,一下子超過了他。不用問,這是柳鳳的無聲命令,怕他衝在前頭有個閃失。


    “站住!”哨兵端起了槍,但已經晚了。槍聲響了起來。


    “噠噠噠…”一個身體健壯的士兵在馬上端起機關槍,向著炮台猛烈射擊。幾支盒子炮射出密集的子彈,瞬間便將地上的四個哨兵打倒在地。路障被迅速搬開,人馬衝殺了進去。


    “轟。轟!”炮台裏騰起了爆炸的火光,然後響起了槍聲。人已經衝了進去。


    馬蹄聲、腳步聲、喊殺聲、驚呼聲、槍聲、爆炸聲,在村子裏響成了一鍋粥。相家屯留守的敵人正在吃飯。遭到襲擊後,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從村外衝進來的人馬沿著街道奮勇衝殺,製高點一個個被占領,一條條街道被控製,打得熱鬧,卻並不激烈。相家屯留守的不到二百人的隊伍東一屋、西一院,並沒有完全駐紮在一塊兒,不僅指揮不力,而且疏於防範。被柳鳳的騎兵精銳一頓勇猛衝殺打垮了,頑強的抵抗幾乎沒有。


    十字路口,雙方的廝殺在這裏稍微激烈了一些。雙方頻繁的射擊著,不時還衝對方吼上幾句。“噠噠噠……”九龍堂的人從屋頂猛烈射擊,為攻擊提供著火力支援。


    “轟,轟,轟…”幾聲連續的爆炸聲響起,孟有田帶著一群人炸開了一堵牆壁,從側翼猛然殺出,打了敵人一個措手不及,開始敗退。


    前麵的敵人被打得慌忙後退,後麵的卻停不下腳步,結果和前麵的人猛烈的撞在一起,敵人中彈後的慘叫聲和驚慌失措的怒罵聲響成了一片,陷入了混亂。


    “完了,完了。”一個敵人的頭頭兒驚惶地後退,卻在嚎叫著要手下繼續抵抗,他的腦袋被彈片劃了個大口子,鮮血不時糊住他的眼睛。


    “啪勾!”一聲槍響,這個家夥撲通摔倒,身下的血瞬間染紅了雪地。


    “降者免死!”四下的喊聲擊碎了敵人抵抗的意誌,在凶悍的打擊下,有的敵人舉手投降,有的敵人逃出了村子。


    激烈的槍聲漸漸稀疏,九龍堂的人已經控製了全村,村子裏還有零星的槍響,但已經無關大局。


    以有備擊無備,柳鳳的人馬不僅久經戰陣,經驗豐富,而且裝備很好。再加上隊伍裏配備手槍的也較多,在狹窄的街道戰中,連射對單發,正好能發揮威力。吳元成的人馬卻還未經過戰鬥的考驗,倉惶之下,此戰的結果用腳想都能想出來……青堂瓦舍的大四合院,幾根槐樹伸展著光禿禿的枝條,枝條上掛著積雪。一陣風吹過,細小的雪塵便彌漫在空氣中。


    高處已經布了崗哨,吳元成的住處兼指揮部換了主人,零星的槍聲還有,但奇襲相家屯已經獲得了勝利。


    孟有田等人在吳元成的房間裏翻找著,把文件資料都搜集起來,希望能從中找出有用的線索。


    “看,日本人的委任狀。”孟有田鄙夷地一笑,遞給了陳誌華。


    陳誌華點了點頭,將委任狀放到文件堆裏,用繩子捆紮起來,提醒道:“小孟,你去看看柳鳳,剛才急急忙忙的樣子,也不知道怎麽了。現在她可不能有閃失,否則九門堂就要分崩離析。”


    孟有田愣了一下,他還真沒注意這個,點了點頭。他走了出去。問了哨兵,才知道柳鳳在東麵的屋裏。他來到門前,推了推,門竟從裏麵閂上了。便伸手敲了敲,叫道:“阿鳳,你幹啥呢,把門開開呀!”


    “你等一會兒,我馬上就出來。”柳鳳在裏麵應聲答道。


    孟有田也不著急,便在門外慢慢轉悠。屋子的外麵有一棵大樹,枝條都快伸到屋簷了,而上麵似乎有個鳥窩。孟有田好奇地抬頭張望。他的眼力極好,別人或許看不清楚,但他卻發現了異常。


    樹幹上的不是鳥窩,是用銅線綁著一個長圓形瓷質的蛋子。瓷蛋子的另一端,穿著一根鞋帶粗細的銅線。在這根懸在空中成為水平麵的銅線的大約中間,又接著同樣粗的一根銅線,順著枝條搭在屋簷上,然後曲曲折折在屋簷底下延伸。最後通過一個水杯粗細的牆洞伸進了屋子。


    孟有田皺起了眉頭,他雖然不知道電台的天線是個什麽樣子,但也猜出了個大概。這個時代,總不會是室外的電視天線吧?他趴在地上。將鼻子貼近了牆洞,仔細聞著。有一股似有似無的腥膻味道。


    哎呀,孟有田心中一驚。連忙起身,三步並作兩步拐到門前,一手抽出手槍,使足了力氣猛地用肩膀撞在門上。咣,沒撞開,肩膀倒撞得生疼。孟有田咬了咬牙,不放棄,後退了幾處,再次猛力撞去。


    門閂突然從裏麵打開,孟有田猝不及防,用力過猛,被門檻一絆,連滾帶爬地衝了進去。虧了柳鳳身手敏捷,驚呼著閃身一躲,一把抓住了孟有田的衣服,才讓孟有田免了狗吃屎的倒黴樣。


    “你幹什麽?”柳鳳連嗔帶惱地說道:“人家在換衣服,你卻拎著槍撞門,要照我以前的脾氣——”


    孟有田一把拉住柳鳳,不由分說便出了屋子,柳鳳甩了下手,沒掙脫。


    “你別這麽獨自亂跑好不好?”離開屋子一段距離,孟有田反過來低聲訓斥道:“那屋子裏有古怪,我擔心得夠嗆,這肩膀都差點撞壞了。”


    柳鳳看著孟有田惶急的樣子,抿嘴一笑,揶揄著說道:“什麽古怪,你又在騙我。怕是不懷好意,亂找借口吧?你先把手鬆開行不?”


    孟有田這才發覺還拉著柳鳳的手,周圍九龍堂的人投來奇怪的目光,馬上又裝作什麽也沒看見,把臉扭向別處。


    “切!”孟有田沒好氣地鬆開了手,伸手招來幾個人,又把陳誌華叫來,低低的聲音把自己的發現說了一遍。


    陳誌華皺起了眉頭,走到樹下觀察片刻,又順著銅線找到牆洞,眼睛射出了淩厲的目光,走了回來。


    “是電台的天線。”陳誌華鄭重地說道:“那屋子裏應該有隔開的密室,或者地下室之類的隱秘場所,有沒有人就不好說了。”


    “多半是有人。”孟有田說道:“俺聞到了腥膻的氣味,這和阿鳳——”他抬頭看了一眼柳鳳,被柳鳳的眼神瞪了回來,“那個,村子裏的敵人晚飯不是喝的羊肉湯嗎,裏麵的人可能正在吃飯,來不及跑出來。再說,密室裏應該有重要的東西,他們也不會輕易離開。”


    “從密室裏能看到屋裏的情況嗎?”柳鳳問了一句,臉上浮起了紅暈,又咬牙切齒道:“我去把狗崽子們從裏麵掏出來,我要戳瞎他們的眼睛。”


    孟有田看了一眼柳鳳,大概猜出她為何如此惱怒了。說是換衣服,其實——嗯,一個大姑娘清理內褲時被偷看了,當然要惱羞成怒了。


    “你不要去。”孟有田攔住了柳鳳,溫聲說道:“你先找個暖和的屋子歇著,我帶人去,定讓你滿意。”


    柳鳳瞪著的眼睛由圓變彎,輕輕咬了下嘴唇,說道:“你小心點,嗯,大家都小心點。”


    孟有田點了點頭,和眾人商議了一會兒,便將這座房子包圍了起來。他和陳誌華,還有老吳在屋外走著步丈量了一下,提著槍進了屋裏。


    屋子裏的陳設並不多,在屋子裏走了兩趟,三人便停了下來。不是間壁的房間,而是地下室,三個人通過腳步的測量得出了相同的結論。陳誌華伸手指了指地麵,老吳會意地點了點頭,伸手拉下門栓,在地上敲擊起來。直到在牆邊聽到了空洞的聲響,才停了下來。


    三個人蹲下身子仔細觀察,終於發現這裏的異樣。這裏雖然也鋪著同樣的青磚,但方圓不到一米的地方倒象是一個四方的整體,與周圍的縫隙略顯粗大,縫隙間塵土較少。


    “象是個蓋子?”老吳低聲說道:“找工具撬開,或者用手榴彈炸。”


    孟有田撓了撓頭,將詢問的目光望向陳誌華。對付這種地下隱蔽所,能用的法子相當有限,似乎也沒有更好的招數。


    陳誌華摸著下巴想了想,苦笑著點了點頭,伸手取出身上的兩顆手榴彈,又伸手向孟有田和老吳要。


    幾顆手榴彈綁在了一起,又找來一根長繩將引線拉到屋外。孟有田想了想,低聲說道:“在上麵壓些重東西,或許更有作用……未完待續)rq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亂世小民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樣樣稀鬆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樣樣稀鬆並收藏亂世小民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