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口有節奏的敲擊驚醒了熟睡的兩人,秦憐芳這才發現她和孟有田握手相依的姿勢,虧了洞裏黑,看不清臉麵,也就把尷尬遮了過去。


    蓋口被掀開了,一陣清涼的空氣,一小塊綴著星星的夜空,兩張焦急關切的熟悉的臉。


    戰友劫後重逢,說不出的高興。但這裏卻不是久留之地,略略詢問了幾句,掩埋了犧牲的戰友,孟有田便隨著眾人轉移了。為了他的傷勢,小全還特意帶著副擔架,隻是孟有田暫時不需要了。


    遠山、叢林、土丘、村莊,全都朦朦朧朧,象罩上了薄紗。但所有一切似乎又都不是表止的,都象在神秘地飄遊著,隨著行進的腳步,向人們靠攏過來。


    在孟有田的建議下,隊伍並沒有在一起行軍,分成前、中、後三個小組,擔任後衛的拉得更開,防備敵人的跟蹤。


    夜半時分,隊伍終於在一個小山溝裏停了下來。在敵人的聯合搜剿下,遊擊隊已經遠離了村莊公路,眼看就要鑽進大山裏了。


    當然,這裏是比較安全的,起碼孟有田坐在火堆旁,終於有了安全感。人多勢眾,人多膽壯,這話不是沒有道理。


    手指傷了,幹涸的血跡還在,膝蓋處有明顯的磨損,孟有田借著火光,看清了秦憐芳的樣子。他略略一想,便知道她是如何急切地刨土救自己,如何在狹窄的地道裏跪爬著前進。


    秦憐芳的目光和孟有田碰到了一處,閃爍了一下,便坦然地一笑。經曆了在地洞裏拉手依偎的暖昧,並沒有使秦憐芳再生出要疏離隔閡的念頭,反倒使她能更自然地與孟有田相處。信心來源於行動,她相信自己,也相信孟有田,在那樣的環境下,並沒有發生什麽,她是這樣認為的。這說明兩人都有自製力,都能很好地把握關係的尺度。以前的疏離不過是自己不相信自己,不過是自己的**意誌不夠堅定,思想不夠純潔的表現。


    孟有田當然不知道她的想法,他存的是感激,感激她救了自己的命,感激她對自己的照顧,感激她對自己的感情。但疏離早已產生,秦憐芳是在表麵上,孟有田則是在心裏。作為一個女人,秦憐芳可欽可佩,卻不怎麽可愛。孟有田有了阿秀和柳鳳,一柔一剛的性格,但都是相夫教子的好女人,沒有滿腦子注定要失望的理想和信仰。


    自己的經曆,自己的思想,注定了和秦憐芳最後要背道而馳,孟有田早就下了結論。所以,他幫助秦憐芳,尊敬秦憐芳,但卻沒有進一步發展感情的想法,況且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有田哥,你的傷還沒全好,吃點熱乎的就去休息。”小全從火堆上咕咕冒泡的肉湯裏給孟有田盛了一大碗,還撈了兩塊大肉,說道:“我們再熬會兒夜,等上級派來的人。”


    “上級派人了?知道是誰嗎?”秦憐芳精神一振,急著問道。


    孟有田微微皺了皺眉,腦海裏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那個令人討厭的家夥,他使勁搖了搖頭,把這個不祥的念頭甩掉,心裏一個勁兒地安慰自己。


    “還不知道。”小全又給秦憐芳盛了一碗,女同誌總會受到些照顧,這也無可厚非。


    孟有田不吭聲,喝著滾燙的肉湯,若有所思地盯著火堆。有火星不時爆開,發出啪啪的響聲。


    “不用考慮上級派來的是誰,不管認不認識,也是對咱們的重視,也是給咱們遊擊隊增添了力量。”秦憐芳停頓了半晌,開口說道:“我覺得咱們這段時間幹得不錯,特別是孟大哥來了以後。”


    小全讚同地點了點頭,說道:“看看咱們的武器,光這段時間繳獲的長短家夥就足夠再組織起一支遊擊隊了。”


    孟有田放下碗,起身想走,腦袋突然一陣暈眩,身子晃了晃,差點摔倒。


    “孟大哥。”秦憐芳一把扶住了孟有田,小全也吃了一驚,趕緊上來查看。


    “沒事兒,沒事兒。”孟有田微眯著眼睛,擺了擺手,緩了一會兒,說道:“我去躺一會兒,躺一會兒就沒事兒了。”


    “再給你檢查檢查。”秦憐芳皺著眉頭,“光顧著趕路了,地洞裏又黑,也沒細瞅。走,到那邊躺著,我去找衛生員。”


    “對,可得好好看看,不行的話,我派人去請個好大夫。”小全臉上是真誠的關切,扶著孟有田走了幾步,在一堆幹草堆上躺下。


    孟有田沒有逞強,乖乖地躺了下來。說實話,他也有點害怕。外傷倒好說,流點血算不了什麽。可要是內傷就壞了,什麽淤血,腦出血,種種可怕的念頭不斷地浮現出來,他更覺得迷糊了。


    昏昏沉沉的,孟有田又睡了過去,這一回睡得時間不長,他在一陣竊竊私語中醒了過來。


    “……你們的工作是卓有成效的,成績是有目共睹的,從全縣,從整個邊區來說,都排得上號。”一個熟悉的聲音雖然刻意壓低,但掩飾不住讚賞和鼓勵,“我大概瞅了一眼,你們的裝備目前也是各支遊擊隊裏最好的,連正規軍組成的遊擊隊也比不上。”


    “我們的工作還有缺陷,也遇到了很多困難,我們急盼著上級派人來指導工作,您到了就好了。”小全謙遜地說道,但也流露出一絲驕傲和自豪。


    “我可不是靈丹妙藥,一來啥都解決了。”熟悉的聲音帶著幾分調侃放鬆的口吻,輕笑了兩聲,繼續說道:“我還要向你們學習呢!最重要的是咱們要齊心協力,共同把工作做好,樹立一個遊擊隊的典範。我相信,大家都是有信心的。”


    “信心肯定是有。”秦憐芳接口說道:“我們在與便衣隊的幾次較量中,付出了代價,也積累了經驗。對作惡多端、民憤極大的敵偽進行震懾,也取得了一定的效果,振奮了民心。但情報工作,一直是我們的缺腿,傳遞速度慢,接觸不到核心機密。特別是——”她扭頭看了躺在山洞角落裏的孟有田,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特別是孟有田同誌的負傷,使得我們以後震懾敵人的手段顯得不足。”


    李鐵輕輕點了點頭,說道:“小孟,當然是極厲害的幫手,連鬼子都怕他的冷槍狙殺。但我們更要發揮集體的力量,動員廣大的群眾,這才是人民戰爭致勝的關鍵。小孟腿腳不好,在敵占區活動是很勇敢,但也有諸多不便。現在又受了傷,我想派人把他送回去好好養傷。如果他出了事情,對我們的工作將產生非常不利的影響。你們可能還不明白,老百姓的心氣已經被激發起來了,而小孟則起著很重要的作用。楊大爺,你說是吧?”


    送李鐵過來的老楊頭兒一直在後麵自顧自地抽煙,聽到李鐵招呼他,趕忙磕打煙灰,接著話茬說道:“這文縐縐的話俺聽不大明白,可俺知道各村都發了告示,要懸賞緝拿孟同誌。大家夥都說他是老天爺派來收拾那幫亂糟的壞蛋的,說他百步穿楊、神出鬼沒。老百姓是盼著他多除幾個禍害,可也為他擔著心。要是孟同誌真有了什麽損傷,敵人還不得可勁兒咋唬,俺們老百姓的心可要涼了。”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孟有田聽懂了李鐵的意思。老百姓因為他懲奸除惡而崇拜他,傳揚他,因為他的存在而在艱難困苦中心生希望。但也正因為這樣,敵人也想抓住他,殺掉他,以此證明與他們作對是沒有好下場的,並打消老百姓的抵抗之念。


    從這方麵來講,孟有田應該足以自豪了。在苦難中掙紮求生的百姓,確實需要在黑暗中有一點光亮,有一點盼頭兒,哪怕孟有田沒有那麽大能耐。


    “孟大哥,你醒了。”秦憐芳一直關注著孟有田的情況,孟有田起身的聲音不大,也被她發覺了。


    孟有田微微一笑,說道:“鬼子在懸賞緝拿俺?給多少錢哪?”


    李鐵終於可以放聲說笑了,他大聲笑道:“多少錢,好象是三千塊吧?要是抓住活的,那就是五千了。”


    “鬼子可夠小氣的。”孟有田掀開蓋在身上的被子,慢騰騰地走到火堆旁,和李鐵握了握手,客氣道:“李科長,好久不見,看起來更精神,更威嚴了。”


    “嗬嗬,你這小子,就是有一張好嘴。”敵工科長李鐵笑著打量著孟有田,“咋樣兒,你還感覺暈眩迷糊嗎?”


    “好多了。”孟有田摸了摸太陽穴,也沒啥好藥,風油精的味道還在。


    “不管好沒好,都要把你送回去。”李鐵很篤定地說道:“那邊也需要你,多訓練出幾個神槍手,就是對我們的最大幫助了。”


    孟有田輕輕點了點頭,說道:“回去就回去吧,不過,我想把那個宮本幹掉。他是便衣特務隊的主腦,幹掉他,便衣隊便群龍無首了。”


    “幹掉他可不大容易。”李鐵似笑非笑地望著孟有田。


    “隻要有準確的情報,我便有機會。”孟有田衝著李鐵擠了下眼睛,調侃道:“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兒。您可是敵工科長,應該不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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