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漆黑的夜裏,行走在崎嶇的山徑上,是很困難的,在不經意間,一步踏錯就可能落入深澗穀底。將近三百人的隊伍蜿蜒於山路上,十個人一組,每組的前麵都有人拿著火繩照明引路。


    在山地,每到秋末冬初,百姓們就把收割的香蒿擰成七八尺長的粗繩,一條一條掛在房簷上,等到曬幹,這就是火繩了。火繩不斷劈裏啪啦爆出細碎的火星,好聞的香味一陣陣撲麵而來,使趕路的人們有了一些輕鬆的感覺。


    經過有序的組織,婦女孩子們的負擔全部由男人們背起,有傷的、體弱的,也都與旁人結成小組,互幫互助,這使得隊伍的前進速度加快了不少。


    心思縝密,冷靜沉著,專橫霸道……很多人在心裏都對孟有田有了評價,正麵居多,也有些人還在腹誹,心存不滿。但形勢比人強,在現在困境中除了聽孟有田的安排,也沒有別的辦法。


    “小同誌,你們孟村長怎麽解決這麽多人的吃喝問題呀?”宋幹部邊走邊對四禿子說道:“孟村長說準備充分,真的是這樣?”


    “有田哥早就安排得妥妥當當了,隻是——”四禿子猶豫了一下,說道:“隻是沒想到多增加這麽些人,原來預備吃兩個月的糧,現在恐怕連半個月都夠嗆。不過,不用擔心,有田哥總是有辦法的。”


    半個月啊,宋幹部輕輕點了點頭,鬼子的掃蕩不會持續那麽久,應該能夠渡過難關吧!


    “你們村的人呢?他們就躲在咱們要去的地方嗎?”宋幹部又有些疑惑地問道:“你們村轉移群眾的速度可真快。”


    “什麽都準備好了,一有消息扛上包袱就走,那還不快?”四禿子頗有些自豪地說道:“有田哥早就派人去傳信兒,估計俺們村的人現在也正在趕路,去另一個地方,那裏更遠,更保險。”


    “你們有好幾個地方能躲藏啊?”宋幹部微微有些吃驚,“還真是準備充分。”


    “準備老長時間了。”四禿子把火繩放低,照著亮,在一段比較陡峭狹窄的山路上減慢了速度,“以前也有過幾次掃蕩,鄉親們躲得比較近,因為敵人沒有搜山的打算。可這次不一樣,有田哥說這次很危險,不僅時間長,敵人還要在山裏搜剿。”


    “很可能是這樣的情形。”宋幹部低沉地歎了口氣,“敵人合擊不成,便要分區搜剿,拉大網,鐵篦子掃蕩,花樣不少啊!”


    “甭歎氣,咱們一定能挺過去的。”四禿子雖然聽不太懂一些新名詞,但卻很是樂觀,“這連綿的大山,敵人要都搜到,那得用多少人?花多長時間哪?不說別的,就那一尺崖,他們就別想過來。”


    “一尺崖確實很險要,但是——”宋幹部對此並不象四禿子那樣樂觀,可也不想說得很泄氣,便欲言又止地收住了嘴。


    經過五六個小時的跋涉,人們終於在天亮前趕到了營地,在洞穴、樹林的山嶺下,是一條噴湧的小河,隔著小河則是陡峭的直立絕壁。營地裏還剩下幾個人在接應,冬天的早晨來得晚,趁著天還未亮,用明火燒開的幾口大鍋裏熱水翻滾。遠遠的看見火點臨近,幾個人便將早已準備好的食材扔進了鍋裏,人們趕到這裏不多時候,熱乎乎的粥便做好了。


    “抓緊時間吃飯,天亮後便不能生火了,也不準四處胡亂走動,自家的孩子要看好。”宋幹部帶著幾個幫手組織著,提醒著。


    熱乎乎的土豆、白菜、紅薯、小米、高粱做成的雜燴粥給疲累不堪的人們帶來了溫暖和力氣,有了人員的組織,安置工作也迅速有序地進行。婦女孩子和傷病員自然得到了優待,在山洞裏棲身,其餘的人們則在樹林裏三五成群地擠在幹草和少量的被褥上。


    太陽懶懶地從東麵升了起來,當陽光灑下來的時候,營地裏恢複了平靜,沒有火,沒有煙,沒有人員走動,象是什麽都沒發生一樣。曆經了艱難困苦的人們互相擠靠著,終於可以安心地沉沉睡去。


    ……………


    一尺崖,並不是早就有的名字,而是經過改造後新的命名。以前要想進那片山間的窪地,除了用繩子從壁立絕崖縋下,就是要繞很遠很遠的路,要一天一夜才能從人們轉移的那個山口進來。但孟有田帶著人鑿了一條幾十米的棧道,它們高高地懸在危岩峭壁之上,僅一尺來寬,連通了依舊陡峭的山坡,終於使這裏成了易守難攻的營地加陣地。


    與轉移的人們小心謹慎不同,太陽已經高高升起,窪地內依然炊煙嫋嫋,休息了半夜的戰鬥大隊正在就餐。依然是粥,但粥很稠,裏麵還有醃兔肉,每個人又發了個鹹雞蛋,幾個窩頭作幹糧。要戰鬥,要跑跳,要牽著敵人打轉,自然要有體力,孟有田可不是濫好人,知道什麽時候大方,什麽時候小氣。


    “多吃,吃得飽飽的,沒準今天就能吃這麽一頓安生熱乎飯呢!”孟有田嘴上不客氣,手上更不客氣,又盛了一大碗,說道:“鬼子如果天亮就出發,到這裏最快也得三個小時,咱們不用擔心吃飽了跑不動,有充裕的時間消化。”


    “你們村裏吃得真不錯。”郭龍海拿著用樹枝做的筷子挑起塊肉,嘴裏嘖嘖有聲,“好吃,這是你們平常省下來的吧?”


    “平常也不用省,比這吃得好。“小嫚和幾個女民兵圍成一堆,聞聲頭也不回地說道:”烙餅炒雞蛋,兔肉燉蘑菇,雞肉燉土豆……”


    “別聽她胡吹。”孟有田看著睜圓驚訝眼睛的郭龍海,笑著說道:“生活條件呢,比以前是好了很多,可還達不到天天吃細糧,天天有肉蛋的程度。”


    “嘿嘿,要達到那樣的程度,恐怕就是共產主義社會了吧?”郭龍海咧開嘴幹笑了兩聲,看表情依然感到很驚訝。


    人們的需求是呈階梯狀的,這個時候自然把吃飽吃好當成了一個目標,至於穿的,住的,玩的,樂的,自然是下一步的事情。


    孟有田淡淡一笑,對這種淳樸簡單的想法並沒有鄙視之意,現在敵人壓境,連生存都成問題,就別扯那些根本不切實際的需求了。


    “孟兄弟,這裏的地勢很險要,頂上幾天應該沒問題。”郭龍海吃得差不多了,本著戰鬥員特有的感覺開始預想以後的戰鬥。


    孟有田搖了搖頭,說道:“別說幾天,就是一天我也滿足了。郭營長,你看那邊的山,鬼子隻要用多半天的時間便能爬上去,用炮轟擊這裏。敵人還可以繞道,也就是一天多的時間,便能把那個山口堵住,咱們前麵是一尺崖,想衝過去,可比登天還難。”


    “那,那你還這麽膽大,燒火做飯?”郭龍海四下瞅了瞅,他相信孟有田是熟悉這裏的地形地勢的,說出的話不能沒準,不由得心中一驚,詫異地問道:“這煙,敵人能看不到嗎?”


    “看到看不到他們也會過來。”孟有田冷笑一聲,說道:“而我就是要讓他們看到,在這裏打他們一下。然後咱們再向別處轉移,跟敵人繞圈子,牽製他們不能繼續深入。”


    郭龍海沉思了一下,點了點頭,低沉地說道:“確實不能讓鬼子繼續深入,後麵是沒有抵抗力的幹部群眾,如果被鬼子撲到,那就將是一場大屠殺。那樣的場麵,我實在是不想再看到了。”


    孟有田看著郭龍海沉痛的表情,不由得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會出現那種情況的,我們要多殺敵人,給死去的人們報仇。這連綿的大山裏,就是咱們殺敵的好戰場,就是敵人的葬身之地。”


    郭龍海抬頭看著孟有田,伸手抹了下眼睛,用力點了點頭。


    “我想啊,咱們不能光被動地挨打逃跑,要有目的,有針對性地引著敵人走。”孟有田抹了把嘴,緩緩說道:“敵人亂走亂撞,對幹部和群眾的危險性更大。所以,咱們是不能躲藏起來的,要戰鬥,要牽著敵人的鼻子走。即便付出些代價,也不能退縮。”


    郭龍海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讚同地說道:“是不能再退縮了,也沒地方可退了。”


    “敵人的搜山圍剿其實並不可怕。”孟有田見有不少人都圍攏過來,便提高了聲音,“這裏是咱們的地盤,哪有山,哪有溝,哪有洞,哪有林,知道得一清二楚。而敵人呢,有向導,也不及咱們熟悉。可要沒了向導呢,敵人就成了瞎子,隻能在山裏亂轉。”


    停頓了一下,孟有田嗬嗬一笑,繼續說道:“而且,敵人還有一個弱點,那就是在夜晚不敢在山裏轉悠,不敢走崎嶇的小路,不敢走陡峭的山崖。而咱們呢,白天晚上都能行動,可以在白天引著敵人轉,晚上跳到敵人背後,讓他們摸不著頭腦。”


    “孟村長說得沒錯。”郭龍海起身揮動了下拳頭,大聲說道:“到了山裏,敵人和咱們一樣,也隻能靠雙腿走路。他們能追得上咱們嗎,他們能抓到咱們嗎?這裏就是咱們戰鬥和犧牲的地方,已經沒有再後退的餘地。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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