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家鼎看了邢旭忠一眼,微笑道:“邢執衣,你認定武氏是過失殺人,請問,你的依據是什麽?是案件的證據嗎?”


    邢旭忠在縣衙的時候,他是鄧縣尉的執衣,看過武氏殺死柳氏的案件的卷宗。邢旭忠感到想到蕭家鼎後麵的話要說什麽,可是,他除了點頭,沒有別的選擇。因為他要是搖頭的話,一來跟事實相違背,二來他既然沒有看過卷宗,那就不掌握真實的案情,那他剛才說的認定武氏是過失殺人就是沒有依據的猜測。所以,權衡之下,他隻能點頭。


    蕭家鼎接著道:“我也相信邢旭忠你看過這個案子的卷宗,因為這個案子報送到康縣令這裏的時候,鄧縣尉還沒有被監察禦史緝捕,你也還是鄧全盛的執衣,鄧全盛在這個案子上簽署的意見,應該就是你審查之後的意見,對吧?鄧全盛是讚同刑房草擬的判詞,以故意殺人判處武氏死刑的。你那個時候是這種意見,為什麽到了州府當執衣,卻又成了過失殺人的意見了?”


    邢旭忠麵無表情道:“我當時的意見本來是過失殺人,鄧全盛讓我按照故意殺人來寫,所以寫的意見是故意殺人。”


    蕭家鼎一愣,這明顯是假話,鄧全盛根本不懂法,全靠這邢旭忠,某種意義上說,他邢旭忠的意見,就是鄧全盛的意見,想不到這老小子竟然如此賴皮!當下一聲冷笑,道:“沒有關係,究竟是故意殺人,還是過失殺人,我們看看卷宗材料就知道了。”


    蕭家鼎打開了卷宗,翻出屍格,念道:“檢見死者柳氏,身中七刀,其中脖頸就有三處!頭麵部一處!其餘在手臂。——請問,什麽樣的過失,能形成這樣的傷害?莫非,她手裏拿的剪刀,是七個刀口?否則,連續朝死者捅刺七刀,這不是故意又是什麽?”


    邢旭忠還是麵無表情,道:“那些傷口是柳氏抓扯武氏的時候,自己撞上去的。”


    蕭家鼎簡直目瞪口呆,要說誰是翻雲覆雨的刀筆吏,除了這位顛倒黑白的邢旭忠,蕭家鼎還真想不出有誰這麽無恥的。雖然自己在代理案件的時候,有時也喜歡把水攪混,可是卻也從來沒有到他這樣顛倒黑白的程度,當真是人不要臉,百事可為啊!


    不過,對付這種不要臉的人,蕭家鼎在現在社會的律師代理生涯中也經曆多了,並沒有慌亂,冷冷一笑,道:“自己撞上去的?且不說在場的那麽多個目擊證人的證詞證明一直是武氏揪著柳氏一陣亂捅,就從屍格上來看,也能看得很清楚——柳氏脖頸的三刀,分別在前麵、側麵和背麵,麵部的一刀,在正麵,一刀在後腰,其餘兩刀,分別在前臂和手掌。要是按照你剛才所說,那柳氏應該是不定地變換身體的姿勢去撞武氏手裏的剪刀了?而且,四刀是在頭麵部,而多人目擊都證明,武氏當時是右手反握剪刀,刀刃在小指外側,如果她舉著剪刀的,那柳氏後腰上的一刀是怎麽撞上去的?跳起來撞嗎?如果她放下手,那反手握著剪刀,刀刃是朝著她的身後的,柳氏又怎麽能撞到她的剪刀上去?難道她是讓武氏站著不要動,然後她跑到武氏後麵去撞嗎?”


    邢旭忠臉上稍稍有些尷尬,隨即又恢複了正常:“雙方抓扯,當時很亂,不能說清楚的。”


    蕭家鼎冷笑:“那武氏自己的口供又怎麽解釋?她可是一直承認自己因為生氣,所以拿著剪刀對柳氏頭上身上一陣亂捅,就是要殺了這騷狐狸。她自己都承認是故意殺人,怎麽到了你這裏反倒成了過失殺人了?”


    “趙氏殺侄兒案,趙氏也是自己先承認了殺人,後來翻供的。”


    “但是最後還是證明她的確殺人了!那是劉鄉正在買通了鄧縣尉,並對相關證人進行了威逼利誘之後,才翻供的。——對了,說到這裏,我順便說一句,唐司馬對鄧縣尉貪贓枉法一案非常關注,曾經直接讓我向他作了匯報。同時,指示我一定要我們全力配合監察禦史徹底調查此案,查清楚還有沒有其他貪贓枉法的人,要一查到底,絕不姑息!當然,盡管邢執衣你是鄧全盛的執衣,我本人還是相信你是清白的,不會卷入其中。嘿嘿。”


    聞聽此言,邢旭忠臉色微變。低頭不語。


    鍾法曹和顧司法臉上也是微微變色,他們自然清楚,這個時候蕭家鼎把唐臨搬出來,便是一個警告,如果這個案子執意顛倒黑白的判決,那他就會把這個案子捅到唐臨那裏。現在從證據來看,邢旭忠的說辭的確是太牽強了。這案子要是強行推翻,隻怕將來監察禦史介入,就說不清楚了。


    鍾法曹便緩緩道:“案件定性有爭議,那是很正常的。既然現在案子還在少城縣,那就讓少城縣自己斷案嘛,從剛才蕭執衣介紹的案情和證據來看,本人也傾向於同意蕭執衣的定性,定故意殺人。——顧司法,你覺得呢?”


    顧司法忙賠笑道:“是啊是啊。卑職也讚同。”


    鍾法曹道:“那武氏殺人案就不要說了,這本來也不是今天要討論的事情,還是接著說那女兒狀告嫡母案吧。


    蕭家鼎是不得已把唐臨搬出來,這武氏故意殺死了柔弱的柳氏,而這幾個官吏竟然不顧事實,要替她脫罪,用腳指頭都能想得到是那蘇老財行賄的結果。他對這樣顛倒黑白的判決,如何能睜一眼閉一眼。但是,他又不能直接硬頂,也不能直接把唐臨抬出了威脅要上告什麽的。而是在擺清案情,講明證據的同時,借助唐臨關心鄧全盛的案子,技巧地把唐臨擺出來,讓對方明白,不是他們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後麵還有人盯著。


    他這一招果然收效,三人便都退讓了,轉而接著討論今天的主題,也就是蘇芸霞狀告嫡母案。


    這個案子剛才隻是開了一個頭,就被顧司法打斷了,現在重新接著說,蕭家鼎擔心他們幾個一下子找不回思路,於是,蕭家鼎又把先前的條文念了一遍,解釋道:“雖然鬥訟篇四十四條明確說了,子女告發父母要判處絞刑,但是這隻是前麵一部分,後麵還有,寫得是:‘即嫡、繼、慈母殺其父,及所養者殺其本生,並聽告。’——請諸位大人注意後麵一句,說的是本人的養父母殺害本人的生父母的,允許本人控告。具體到本案,現有證據已經證明了蘇芸霞不並是蘇老財的親生女兒,而是在其母柳氏被納入蘇家之前,被同村村民蔡老山強暴之後,懷孕而生。所以,她告發的武氏,就不是她的嫡母,充其量隻能算是把她從小養大的養母。而按照這個法條,養母殺了自己的生母,是可以告發的。因此,我們準備作出無罪判決,將蘇芸霞釋放。”


    剛才在說武氏兒殺人案的時候,鍾法曹和顧司法都聽著很認真,可是具體到這個案子,他們雖然也是一臉嚴肅,但是蕭家鼎能明顯的感覺到他們的心不在焉。他說完的時候,他們也沒有讓一旁的邢旭忠解說相關法條以便查實,也沒有問邢旭忠的意見。隻是點了點頭。


    鍾法曹道:“很不錯嘛,查清楚了案情,該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既然這蘇芸霞不是被蘇老財的女兒,這武氏也就不是她的嫡母,殺了她的生母,她當然可以控告,——殺了自己的母親還不讓控告,這怎麽行?既使殺人的是養母,養母那也是不如生母親的嘛。因此,少城縣的擬判判詞,本法曹是完全同意的。顧司法,你呢?”


    顧司法趕緊陪笑拱手:“是啊是啊,法曹分析得絲絲入扣,完全符合刑律的規定,卑職讚同,完全讚同。”


    “嗯,”鍾法曹瞧著康縣令,“那這個案子就按照你們的意思判處好了。”


    康縣令心中的石頭這才放了下來。連連點頭答應。


    鍾法曹又道:“康縣令啊,你今天來得正好,你要是不來,本官也準備讓你來一趟的。”


    康縣令忙恭敬地問道:“鍾法曹有何吩咐?”


    “最近有一個案子,牽扯到了本州的兩個縣,分別是你們少城縣,還有眉州的通義縣。至於還有沒有涉及到其他的縣,還不清楚。你們縣去年發生的三間入室奸殺民婦搶劫錢財的案子一直沒有破,今年開春,在眉州的通義縣也發生了兩件奸殺劫財案子,經過比對,發現作案手法跟發生在你們縣的三件案子非常的相似,所以,經過報請蜀王決定,將你們縣的三個案子和眉山州少城縣的兩個案子並案偵破。明天上午,請你與你們縣負責此案偵破的人到州府議事。到時候眉州通義縣的相關人員也要來,那時候在具體研究案子。”


    康縣令點頭答應,想了想,又道:“這個……,有一個問題,這個案子以前是由鄧全盛牽頭負責的,可是他現在獲罪下獄,關在了州府衙門大牢裏,新的縣尉還沒有任命,該由誰牽頭……?”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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