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白浪費了將近一個時辰,蕭家鼎還是什麽都沒有問到。這其實也是他早已經預料到的事情。既然自己已經做到了應該做的事情,也就行了。於是,蕭家鼎離開了女囚室,到了外麵,便遇到了一同參加錄囚的另外一個書吏,這書吏的案子有兩個案犯要詢問,一個在男囚室,一個卻在死囚室。


    因為時間緊張,他怕來不及,便央求蕭家鼎幫忙提審死囚室的那個。這位書吏是從別的州抽調的,蕭家鼎也不好推辭,便答應了。拿著他已經寫好的詢問提綱來到了死囚室。


    這個縣判處死刑的囚犯不多,好些牢房都是空著的。跟著獄卒往裏走,終於看見有一間死囚房裏關著一個囚犯,這囚犯竟然是個光頭,戴著重重的枷鎖,還有手銬腳鐐,身上穿著髒兮兮的僧袍,卻是個出家人。不由得仔細看了看,見她眉清目秀,身形婀娜,竟然是個女尼。


    他一下子便想到了剛才通惠尼姑說的她們寺廟裏的那個殺人犯。難道就是她?


    蕭家鼎又注意看了幾眼。那女尼低著頭,靠在濕漉漉的青石板牆壁上,似乎已經睡著了似的。


    後麵的囚室,再沒有見到出家人模樣的死囚,看來,剛才的那個就是通惠說的那個殺人犯女尼。


    蕭家鼎回憶了一下,白天蜀王李恪來大牢錄囚,挨個見麵聽取喊冤的時候,這女尼並沒有喊冤,也沒有任何反應,看來是已經認命了。


    終於到了要詢問的那個死囚處,問完話,蕭家鼎往外走,又經過了那女尼的囚室,他停下來又仔細看了看,因為這個女尼身子很單薄,而且身材瘦小,看著弱不經風的樣子,實在不象是一個用刀砍死人的殺人犯!


    蕭家鼎瞧了她好一會,最覺得有些蹊蹺,便用手中的硯台撞了撞鐵柵欄,當當幾聲,那女尼這才慢慢睜開眼睛,望著蕭家鼎。


    蕭家鼎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女尼做直了身子,垂頭低聲道:“法名通雲。”


    “你因為什麽被抓的?”


    “殺人……”


    “殺了誰?”


    “……”通雲停頓了好一會,才艱難地吐出了幾個字,“我姑姑……”


    “為什麽要殺她?”


    “吵嘴,一氣之下就殺了。”


    “用什麽殺的?”


    “刀子……”


    “刀子哪裏來的?”


    “身上帶著防身的戒刀。衙門已經收繳了。”


    “真的是你殺了你姑姑嗎?”蕭家鼎問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


    女尼毫不猶豫點點頭:“是我殺的。”


    蕭家鼎有些泄氣,他其實也就隨口問問,發現她聲音很平和,柔柔的,若不是在死囚室,誰也不會感覺這樣的聲音竟然是一個死囚發出來的。


    蕭家鼎沒有再問,轉身走了,把材料交給那位書吏之後,便返回了住處。


    他因為這裏有王妃交辦的案子,所以沒有另外交案子給他,而王妃的案子又沒有繼續辦下去的希望,他反倒一下子輕鬆了下來。


    次日,早上是蜀王李恪升堂問案,因為沒有蕭家鼎的案子,他也就不用去大堂。一時也就空閑下來了,有些無所事事。看看天色還早,便換了便裝,信步出來,在縣城裏閑逛。


    亂逛之下,竟然逛到了縣城裏唯一的一座寺廟白鶴庵。這寺廟不大,不過香火倒是挺旺的,香客進出穿梭不覺。


    蕭家鼎想起了,這就是女尼通惠和通雲兩人修行的地方,左右無事,便信步進去。


    他正在寺廟各處閑逛,忽然,聽到兩個女尼議論著什麽從他身邊走了過去,他聽到了其中兩句,是:“通雲肯定不會殺他姑姑的,她是她姑姑一手帶大的,跟親生母親一樣,怎麽可能殺她呢?”另一個說:“是啊,聽說她知道她姑姑被殺的時候,傷心得昏死過去呢。”“可憐啊!她判了死刑,真正的凶手暗地裏不知道有多高興呢……”


    蕭家鼎心中一動,望著兩個走過去的女尼,她們對這個案子很明顯認為是一件冤案!從她們所說的理由來看,這通雲是死者一手撫養長大的,這種感情自然是非常的深厚,一般情況下不會動手殺人,特別是對一個出家人而言,這種可能更小。再者,從通雲聽到姑姑被害的消息當場昏死過去來看,如果不是裝的,那證明兩人的感情非常的深厚,又怎麽可能殺害親姑姑呢?


    難道,這個案子當真有冤情?


    蕭家鼎想了想,反正現在沒有別的事情,不如去把卷宗調出來看看。


    於是,蕭家鼎轉身出來,回到了衙門,找到負責卷宗歸檔官吏的主簿,調閱這個案子的卷宗。他是錄囚組成員,對所有案件都有調閱複查的權力。所以很順利的把卷宗調出來了。這個案子判處死刑之後,還沒有上報州府衙門。接到錄囚通知,就等著錄囚過了之後再上報。所以全部卷宗都在縣衙。


    蕭家鼎翻看著,先把口供看了。突然,他咦了一聲,原來,這個案子的死者,也就是案犯通雲的親姑姑,竟然是益州城青風庵的主持!那個青風庵,是峨嵋派在益州城裏開設的寺廟。自己曾經去那裏找過慧儀。


    他一下子來了興趣,看得更仔細了。案情是這樣的:通雲在萬安縣白鶴庵出家,她的姑姑在益州青風庵當主持,她去青風庵看姑姑,在那裏住了幾天。走的時候她姑姑智賢師太親自送她,一直送到城外,兩人因為以前的舊事發生了爭執,通雲拔出戒刀砍死了姑姑,將屍體藏在草叢裏,然後逃回了安萬縣。


    因為她姑姑智賢師太送她出城的事情,寺廟裏很多人都知道,而當時通雲隨身帶有防身用的戒刀。她是最後一個見到死者的人,於是便懷疑到了她,將她傳到了衙門。並沒有用刑,她就主動承認是她殺了姑姑,並說了經過。捕快從她的禪房找到了殺人的凶器戒刀,但是戒刀上並沒有血痕,詢問之後,通雲說自己曾經用清水反複清洗,所以沒有留下血跡。於是定案。


    蕭家鼎接著往下看。他看到了記載屍檢情況的屍格。看了屍體體表檢驗情況。覺得有甚麽地方不太對勁,他的目光無意中落在了屍格記載的屍檢時間上。不由得咦了一聲,——屍檢的時間是通雲口供所說的殺人的時間的次日中午!而通雲說的殺人時間是前一日的早上!按理說,屍檢的時間應該是在死者被害三十個小時之後。可是屍格記載的屍體檢驗是手足均能活動,屍體周身沒有明顯傷痕和斑痕!


    這就奇怪了,按理說,人死亡之後在兩個小時左右便會出現屍僵和屍斑,而智賢師太的屍體,卻持續了三十個小時都沒有出現!手足都還能活動。唐朝屍格記載屍檢情況時候,這個屍斑屬於明顯斑痕,是要記載在案的,既然沒有記載,說明當時屍體並沒有出現屍斑!


    蕭家鼎不是專業法醫出身,他對屍僵、屍斑這些早期屍體現象的沒有深入研究過,就是本科時學《法醫學》知道的一些皮毛。但是這些都是法醫的基本知識,應該是不會錯的。這個案子時間上存在的重大矛盾,讓他一下的警惕起來。


    他還是從容地把案卷都看完了,在後麵的證詞裏,青風庵的女尼的證言說的智賢師太跟通雲兩人離開的時間跟通雲所說的離開的時間是一致的。


    那會不會是通雲實際上是第二天中午才殺死了她的姑姑智賢師太呢?


    蕭家鼎決定進行核實。


    他再次來到了白鶴庵,這一次,他是穿著衙門的書吏衣袍,在萬安縣的捕快的陪同下公事公辦地去調查的。


    白鶴庵的主持親自接待了他們。蕭家鼎問的問題是:“通惠是什麽時候回到白鶴庵的?”


    這位主持想了想,說:“時間有點久了,我記不太清楚了,等我查一下早課的記錄就知道了。”


    她們寺廟裏每天的早課、晚課都是要記錄的,相當於現在的打考勤。很快,記錄本拿來了,主持翻看之後,指著其中的一頁給蕭家鼎看,蕭家鼎看了記錄的時間,正是對屍體進行檢驗的同一天!


    發現屍體的地方是益州城外十餘裏的荒坡。那裏距離萬安縣的路程走路至少要一整天!當然,騎馬的速度要快一些。蕭家鼎又翻看了一下記錄,發現當天下午的晚課記錄上也有通雲的名字,也就是說,通雲是參加了當天早晚誦經的,中間有一個時辰的休息時間,這個時間正好是屍體檢驗的時間。因為屍體還沒有出現屍僵和屍斑,說明死者被殺的時間應該在屍檢前兩個小時之內,也就是說,死者被殺的時間,是在臨近中午的時候。而這個時候,根據誦經記錄本的記載,通雲是在白鶴庵裏沒有離開。


    在中午短短的一個小時的時間裏,就算騎再快的馬,也不可能從萬安縣到益州城外一個來回的。


    這就是說,通雲其實沒有作案時間?!


    怎麽會這樣?


    是不是自己的推論中出現了什麽問題?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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