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奸夫謀殺案


    長孫嫣然莞爾一笑,道:“《永徽律》有規定:即遣人代首,若於法得相容隱者,為首及相告言者,各聽如罪人身自首法。——這就是說,如果是被告在法律上應當相互容隱的人,這些人代替被告自首,相當於被告自己自首。所以,老財主的妻子到衙門告狀,我們可以把它看作是代替老財主自首。而他的罪又不屬於殺人等不能自首的罪,所以就可以得到寬恕,不再處罰了。——你們意下如何?”


    武月娘對法律的研究比不上長孫嫣然,也不知道這樣作行不行,不由拿眼望向蕭家鼎。


    長孫嫣然的這種辦法,在此之前的案子裏蕭家鼎也遇到過,當然是很熟悉的了。當下點頭道:“很不錯啊。”


    武月娘還是有些轉不過彎來:“可是,他妻子到衙門隻是為了讓衙門改判她的傻兒子為嫡,並不是為了替丈夫自首啊。”


    “她的狀子說的就是她丈夫立嫡違法的事情啊,所以才讓衙門改判。既然說了,那跟自首又有什麽區別?”


    武月娘想了想,道:“那好吧,反正給他一個教訓就行了。真要把他關押一年,那他這個家隻怕就毀了。”


    商定之後,當下蕭家鼎提筆寫了判詞,以老財主構成自首,可以免罪為由,建議當堂釋放。這之後,侯長史升堂按照蕭家鼎的判詞作出了判決,那老財主也被長孫嫣然的話感動,覺得自己的兒子雖然傻一點,但是還是很疼愛孝順父母的,看到了他身上的優點,還是立他為嫡,後來給傻兒子娶了一房賢慧的媳婦。那媳婦替他生了一個健康聰明的孩子,老財主去世之後,家財由傻兒子承繼,在母親和妻子的幫助下傻兒子勤儉持家,反倒把家財做大了。


    在這裏的錄囚結束之後,次日,他們繼續行程,來到了普州的安店縣錄囚。


    在這裏,他們又遇到了一個很棘手的案子。


    這個案子其實很簡單,但是處理起來卻非常的棘手。這個案子,也是當初楊王妃交給蕭家鼎承辦的案件之一。


    案情是這樣的:一個作豆腐的婦人,丈夫病死了,隻有一個女兒,母女兩靠作豆腐為生。不料,一場來自於臨街的失火,她的豆腐鋪被殃及,毀於無情的大火之中。婦人為了重新籌本錢,又沒有錢的親戚可以借貸,就向一個姓高的商人借了高利貸,結果利息太高了,不管她怎麽辛苦勞作,始終換不清這高利貸。最後積勞成疾,病死了。在臨死之前,這姓高的高利貸商賈就逼著婦人不僅用豆腐鋪作了抵債,還把她女兒給這商賈作小妾。婦人被迫答應。


    這女子名叫桑蓮,在此之前,就跟一個酒樓的夥計相好了。這夥計名叫邱笙,生得很是清秀,又偏愛讀書,隻是家境貧寒,無力供養他,隻好出來在酒樓當夥計掙錢養家。經常跟班跟著跟酒樓的采買去豆腐鋪買豆腐,一來二去就跟桑蓮熟悉,兩人都心生愛慕,私下裏就好上了。隻是兩家人都很窮,拿不出彩禮,就一直沒有求親。偏偏這時,高利貸商人高掌櫃逼迫豆腐婦人拿女兒桑蓮抵債,給了高掌櫃作妾。


    桑蓮哭得死去活來,可是沒有辦法抗拒。但是在成為高掌櫃的小妾之後,邱笙還是經常去找桑蓮。因為高掌櫃經常外出經商催債不在家,桑蓮於是就私下裏跟邱笙來往,並且有了夫妻之實。結果被高掌櫃察覺到了,拷打之下,桑蓮受刑不住,說出了實情。高掌櫃勃然大怒,操著一根棍子找到了邱笙,對他進行暴打。邱笙被打得頭破血流,轉身逃走,逃進一條死胡同,無處可逃,高掌櫃聲稱要打死他,他情急之下,抓起一塊石頭扔了過去,正中高掌櫃的太陽穴。高掌櫃當場倒地,救治無效,次日便死了。


    衙門將“奸夫”邱笙和“yin婦”桑蓮都抓了起來,均判處了絞刑。這個案子楊王妃是無意中聽說的,很是感慨,覺得這高掌櫃仗勢欺人,逼良為妾,是釀成這場大禍的根源。當然,邱笙在桑蓮成為人妻之後,還繼續勾引誘騙桑蓮,也是一個重要的原因。他身為奸夫,將親夫殺死,判處死刑理所應當,但是,把桑蓮也以為殺人同夥判處死刑,楊王妃覺得太過了,所以讓蕭家鼎想辦法替桑蓮脫罪。


    因為這個案子桑蓮也喊冤了,作為錄囚的案子先交由書吏承辦。書吏把承辦意見報送上來之後,意見是維持原判。理由很簡單,因為《永徽律》有明文規定:“犯奸而奸人殺其夫,所奸妻妾雖不知情,與同罪。”也就是說,妻妾與人通奸,奸夫殺死了親夫,不管是謀殺還是互毆殺死,也不管通奸的這個妻妾是不是對此知情,都按照殺人罪的共犯判處絞刑。原判就是依據這個條文作出的判決。


    聽了案情陳述和錄囚結果,武月娘又是最先發言:“我覺得原判沒錯,嚴格按照刑律判案,又什麽錯的?要說錯,就是這yin婦自己的錯,她既然已經嫁人了,不守婦道,與人通奸,結果才鬧出這樣的結果來,她一個人害死了兩個男人,判處她絞刑都是輕的,照我說,應該將她淩遲處死!至少也應該斬首!以儆效尤!


    長孫嫣然道:“話不能這麽說,她與人通奸,自然有與人通奸的罪來處罰她,但是那奸夫鬥毆中殺人,她根本就不知道,更談不上同謀,憑什麽要她為此承擔責任?還要判處死刑。這未免太嚴厲了。”


    武月娘道:“那又怎麽樣?王法就是王法,王子犯法,尚且與庶民同罪,更何況她一個卑賤的yin婦!王法就是這麽規定的,奸夫殺死親夫,不管這yin婦知道不知道,都要與奸夫一起按照殺人罪處死!難道,有王法,我們也不執行嗎?”


    長孫嫣然頓時語塞,武月娘說的沒錯,《永徽律》就是這麽規定的,而且,《永徽律》還是長孫嫣然的爺爺長孫無忌親自主持編撰的。作為孫女,她更應該模範執行。可是想想這可憐的桑蓮,被強逼作了小妾,離開了心上人,現在有要被處死,真是可憐,可是又有甚麽好辦法能幫她脫罪呢?


    蕭家鼎沒有說話,他一直在默默地翻閱這個案子的卷宗,從中尋找突破口。


    要替桑蓮脫死罪,想來想去隻有兩個可行的思路:一個,是否定桑蓮作為高掌櫃的小妾的身份。但是這個不好辦,因為納妾隻需要一紙文書就可以了。另一個,否定桑蓮跟邱笙的通奸關係,隻要兩人不是奸夫yin婦的身份,那就不能套用這一條,那鬥毆殺死高掌櫃的罪責,就隻能由邱笙一個人承擔。


    可是,這兩方麵的證據在案件中都很齊備。有高掌櫃家人提交的納妾的文契,還有當時作中人的裏正的證詞還有文書上的簽名。有街坊的證言證明桑蓮就是高掌櫃的小妾。最主要的,還有桑蓮自己的口供,承認她是高掌櫃的小妾。所以,在這上麵作文章是不可能的。


    第二個方麵,因為兩人的通奸關係並沒有外人看見,所以隻有兩人的口供,而兩人都承認了通奸,而且明確承認雙方有夫妻之實。同時,還有高掌櫃的家人證明,當時高掌櫃發現桑蓮可能外麵有男人之後,進行拷打逼問,她當場說出了邱笙。也算是傳來證據可以印證。


    後麵一個事情雖然有些單薄,可是雙方都承認了,這就不好辦了。


    眼見蕭家鼎一直在沉默不語,武月娘對蕭家鼎:“喂!執衣,你的意見呢?”


    蕭家鼎正想得出神,在武月娘問了兩聲之後才應過來:“嗯?什麽事情?”


    武月娘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白眼:“問你呢。這個案子你覺得有問題嗎?”


    蕭家鼎當然不能這樣輕易放棄,這不是他的性格,隨口道:“我想提審一下被告,再問問。”


    “還問什麽啊?兩人都承認了。事情很清楚啊!”


    蕭家鼎道:“既然是錄囚,那當然要詳細複查,還是應該再聽聽喊冤的人是怎麽說的嘛。”


    “好吧,隨便你!”


    書吏很快把案犯桑蓮提押了上來,——一個楚楚可憐的小女子。戴著重重的枷鎖,手上和腳上都是承重的鐵鏈。


    長孫嫣然看著可憐,對書吏道:“把她的枷鎖和鐵鏈都取了吧!”


    書吏苦著臉道:“沒有辦法取啊,她是死囚,按照朝廷的規矩,一旦判處死罪,就必須戴上手銬和腳鐐,而且鎖眼都是砸死了的,沒有辦法用鑰匙打開的,除非是砸斷。”


    長孫嫣然雖然精通刑律,但是沒有親自審訊過犯人,不知道這些規矩。看了蕭家鼎一眼,蕭家鼎聳聳肩,示意是這樣,沒有辦法。長孫嫣然隻好作罷。


    蕭家鼎道:“你有何冤屈?說罷。”


    “民婦沒有冤屈。”


    武月娘鳳目一瞪,插話道:“沒有冤屈你叫什麽冤?存心搗亂是不是?”


    “民婦不敢!”桑蓮匍匐著,重重的枷鎖支撐在地上,這樣脖子可以稍稍歇息一下,“民婦是為了邱笙喊冤。”


    “大膽!”武月娘怒斥,“你們奸夫yin婦,不知羞恥,還要替他喊冤,若不是你們勾搭成奸,又哪裏會有這一場禍事?說到底,都怪你!你不僅害死了你的親夫,也害死了你的奸夫!”


    “是!是民婦的錯!”桑蓮哽咽著,“民婦死有餘辜,一切罪責都讓民婦承擔吧。邱笙是無辜的,我聽說他是被我家老爺追殺到死胡同,無處可逃,又被老爺往死裏打,這才被迫殺人的。他是情有可原啊。他是被我害的,求大老爺作主,饒他一命,民婦甘願遭受淩遲之苦,換他一命,求大老爺恩準啊……”


    說到後麵,桑蓮抽泣了起來。


    這個細節蕭家鼎在閱卷的時候已經注意到了,如果是現代刑法,像本案這種情況,在被對方追殺的情況下,在無路可逃而且又麵臨生命威脅的時候,是允許采取正當防衛的。這種情況下殺死對方,要麽可以認定為正當防衛,要麽認定為防衛過當,而防衛過當是不可能判處死刑的。所以,要是在現在社會,邱笙的行為就算要承擔刑事責任,也不會掉腦袋。


    可是,這是在一千多年前的唐朝,唐律的規定裏對正當防衛作了非常嚴格的限製,不承認被追殺麵臨危險時的正當防衛權。所以,不可能因為這一點給他脫罪。


    至於桑蓮所希望的,通過加重她的罪行來減輕或者免除邱笙的死罪,那不管是在唐朝還是在現在,都是不可能獲得準許的。


    桑蓮隻是苦苦哀求,武月娘聽得煩了,吩咐把人帶出去。瞧著蕭家鼎道:“蕭執衣,查出什麽來沒有?”


    蕭家鼎笑了笑,道:“我還想提審一下邱笙。”


    “你提審他做什麽?他又沒有喊冤啊!”


    “為了查清案情,核查所有的同案犯,那是必須的。”


    “好吧!你要覺得沒事幹那也隨便你。”


    承辦書吏把邱笙提押了進來,同樣也是戴著沉重的枷鎖,手銬和腳鐐。跪在地上,一言不發。


    武月娘帶著譏諷地望著蕭家鼎。蕭家鼎也不看她,隨口問道:“高掌櫃是你用石頭打死的?”


    “是!”邱笙回答。


    武月娘插話道:“你是不是為了跟你那yin婦桑蓮能長相廝守,所以蓄意殺死了高掌櫃?”


    “不不!”邱笙終於抬起了頭,麵目到有幾分清秀,“我怎麽可能做那種事情呢?我喜歡桑蓮,她也喜歡我,所以我去找她,我也不想再打擾她的生活的,更沒有想過要殺死高掌櫃。要不然,他打我的時候,我就不會跑,不會還手的,當時我正在酒樓的廚房裏端菜,那裏有菜刀、柴刀還有斧子,我什麽都沒有拿,隻是逃避,他拿著棍子一直追著我打,打得我頭破血流的,嘴裏一直說著老子打死你。我想著讓他出口氣可能就不會再打我了。所以我縮在廚房角落裏抱著頭讓他打。可是,他卻扔掉了棍子,拿起一把砍骨頭的小斧子要砍我。我嚇壞了,這才跑出去了。”


    蕭家鼎聽到這裏,問:“他拿斧子砍你?”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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