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時間, 醫院的長廊相對寂靜, 隻有三三兩兩的值班護士在閑話, 顧來拎著食盒走到病房門前,剛好碰見護士在給沈遊換藥, 腳步一頓,閉眼不去看那血肉模糊的場麵, 在外麵靠牆靜靜等候著,但靈敏的耳朵依舊能捕捉到裏麵壓抑痛苦的悶哼聲。


    幾個月前的那場大火直接把民宿客棧付之一炬, 甚至還上了新聞,顧來身體情況較好,前段時間就出院了, 隻有沈遊還在做恢複治療,每天的換藥都無異於一場酷刑。


    過了十分鍾左右, 護士推著小車出來了, 顧來這才進去, 然後反手輕輕帶上房門。


    沈遊還沒來得及躺下去,腰身上纏著一圈圈的紗布,因為浸透了深色的藥液,看起來十分駭人,但遠比前段時間要好太多,他三兩下把扣子扣上, 遮住那些傷,衣服鬆鬆垮垮穿在身上,顯然又瘦削了不少。


    這場意外沈遊沒有驚動家裏人, 他獨來獨往慣了,冷不丁消失幾個月是常有的事兒,倒也沒人過問。


    顧來把食盒放在桌上,然後抽出紙巾給他擦了擦汗,熟練的仿佛做了很多次,這才在病床邊落座,低聲道:“今天有沒有好一點,還是很疼嗎?”


    這句話他每天都會問一遍。


    沈遊腦子還有些懵,片刻後才反應過來,可惜蒼白的臉色並沒有什麽說服力:“還行,都結疤了。”


    顧來沒說話,心知不疼是假的,隻能安撫似的親了親他的額頭,沈遊做不了太大幅度的動作,輕動一下都會牽動後背的傷,隻能扯住顧來袖口,在他耳畔似笑非笑的道:“你多親我幾下就不疼了。”


    顧來聞言,果真又親了他好幾下,沈遊趁機咬住他的下唇不鬆,緩慢不失力道的回吻過去,雖在病中也不減霸道。


    沈遊想告訴顧來,他不是第一次受傷住院,再疼,也習慣了。


    大學那年的傷勢比現在還嚴重些,分分秒秒都是煎熬,換藥像剮肉一樣,不碰的時候疼,碰的時候更疼,無數個日夜都難以安寢,身邊除了花錢請來的護工,就一個人也無了。


    那一年,胸腔肺腑日夜充斥的都是恨意。


    但顧來永遠不知道,沈遊這次受傷,有多心甘情願。


    這個帶著安撫意味的吻親著親著就有些變了味,不過到底也不可能做什麽,顧來輕輕扣住沈遊的後腦,將他虛摟在懷裏,舌尖掠過幹澀的唇瓣,繼續往裏探去,糾纏廝磨間技術愈發純熟,再不是當初被親一下都臉紅想逃的人。


    顧來的手落在沈遊腳踝處,輕輕揉捏,順著往上,並沒有什麽過分的舉動,但就是莫名撩人。


    沈遊從沒發現自己的腳腕也能如此敏感,無力的蹬了兩下,結果發現沒蹬開,聲音沙啞的道:“顧來,你學壞了……”


    顧來神色無辜的看向他:“嗯?”


    沈遊:“……”好吧,當他沒說。


    這段時間,除了回家做飯,顧來一直都在醫院陪護,忙前忙後從來沒休息過,中午又正是犯困的時候,沈遊看在眼裏,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道:“上來休息一會兒吧,反正我也睡不著。”


    “沒關係,我不困。”


    顧來搖頭不肯,把食盒裏麵的小點心拿出來,又裝了一碗粥,用勺子小口小口的喂給沈遊吃,免得對方抬手把傷口崩裂了。


    那場大火,將二人的行李連帶著多年桎梏都燃燒殆盡,盡數化作塵埃,遺留在那個曾經繁華而今偏遠的古鎮中,然後紛紛揚揚,縈繞在山水間,靜落在青石巷,沈遊的一顆心至此滿滿漲漲,再容不下任何東西。


    沈遊吃完飯,半靠在床上,不知想起什麽,側身輕輕拉開儲物櫃,動作艱難的在裏麵摸索著,然後拿出了一個東西,輕拋給顧來:“呐,你的破石頭。”


    顧來下意識接住,觸感冰涼沉甸甸的,仔細一看才發現是自己磨了大半的那顆藍色石頭,聲音有些驚喜,詫異抬頭道:“你把它帶出來了?”


    沈遊挑了挑眉,頷首不語,帶著三分得意。


    顧來笑眯眯的道:“我明天重新買工具打磨。”


    沈遊好整以暇的道:“想磨成什麽樣子?你總得畫個圖紙吧?”


    抽屜裏有護士放的紙筆,預備病人填單子用,顧來抽出一張紙,用圓珠筆在上麵畫了一個比圓規還標準的圓,又在背後加了一對胖嘟嘟的小翅膀,翻過來給沈遊看:“磨成這個樣子,好看吧?”


    顧來說這話時,眼裏閃著神秘的光芒,沈遊見狀動作微頓,故意逗他:“一個小破球,有什麽好看的。”


    顧來第一次和他產生分歧:“不覺得很可愛嗎?”


    沈遊又掃了一眼圖紙,心想胖嘟嘟的,好像確實挺可愛,但嘴上偏不這麽說:“還行吧,我覺得一般。”


    顧來靠近他,神色認真的強調道:“這不是一般的球,它會發光,會飛。”


    沈遊一下沒崩住笑出了聲,忽然感覺住院的日子好像也沒有太過乏味無聊,上氣不接下氣道:“隔壁就是精神科,你小心點兒,一會兒被人家醫生抓走了。”


    顧來看著他,不說話。


    沈遊見狀輕咳兩聲,笑夠了也沒再逗他,把圖紙抽過來仔仔細細看了一眼,然後點評道:“嗯,是挺可愛。”


    顧來眼睛亮晶晶的:“真的嗎?”


    沈遊挺少見他這麽開心,莫名有了一種哄小孩的感覺:“真的。”


    顧來終於滿意了,把那張紙疊了三疊放在抽屜裏,然後抵著沈遊的額頭輕聲道:“你要快點好起來啊。”


    對方躺在醫院的那段時間,顧來總感覺沒著沒落的,缺了什麽東西一樣。


    沈遊想說等過幾天情況好點,他打算直接出院回家修養,但到底又什麽都沒說,親了親顧來的唇角,無聲點了點頭。


    現在天氣漸漸寒冷,說話都能嗬出一口白氣,醫院外間的草坪上都凝了一層薄薄的霜,想來再過不久就會下雪了。顧來前天上樓的時候,看見一個渾身是血的病患被抬進了急救室,偏偏一些婆婆阿姨還喜歡聚在走廊裏聊些什麽鬼怪停屍間的話題,把他嚇的不輕,再沒敢四處亂晃,尤其是晚上。


    沈遊對此感到又好笑又心疼,歎了口氣無奈的道:“世界上沒有鬼的。”


    顧來這種時候顯得十分固執:“有的。”


    沈遊對此表示妥協:“行,你說有就有。”


    然而深夜的時候,熱水壺沒水了,沈遊在桌上摸索了半天,這才發現杯子是空的,又見顧來躺在一旁的陪護床上像是睡著了,艱難移動身體,盡量不發出聲響的坐起了身。


    “怎麽了?”


    顧來遠比想象中要警覺,他坐起身,看見了沈遊手上的杯子,瞬間了然:“你想喝水?我出去打。”


    說完麻利的下床穿鞋。


    沈遊有些想笑,又有些發酸:“艸,你不是怕鬼嗎,又不遠,我自己去就行。”


    顧來不同意:“醫生說不能亂動,傷口會裂開,你坐著,我馬上回來。”


    醫院的走廊晚上也亮著燈,但白茫茫的一片,愈發顯得冰冷陰氣,走過拐角前台就看不見值班護士了,四周靜得隻能聽見腳步聲。


    顧來心裏有點打鼓,拎著水壺加快速度想回去,結果遙遙看見一個老人出現在走廊不遠處,慢吞吞的拄著拐杖前行,每經過一個病房的門前,都會停一停,然後再繼續走,看起來十分奇怪。


    顧來腦海中不可抑製的浮現出了前幾天那些大媽大爺說的話:“哎呦,我晚上一睡覺啊,就看見外麵有黑影在晃,渾身涼嗖嗖的,說不定是有鬼魂吸人精氣呢!”


    心頓時涼了半截。


    沈遊的病房在盡頭第一間,顧來隻能硬著頭皮往前走,盡管刻意放緩速度,但還是很快就追上了老者的步伐,他緊張的捏著水壺手柄,然後悄悄偏頭看了對方一眼,發現老者精神矍鑠,不像鬼。


    老者脾氣有些爆,見顧來沒緣由的盯著自己看,氣得用拐杖用力搗了搗地,剛想說些什麽,結果地麵打滑,腿腳又不方便,一個趔趄差點摔了,顧來趕緊一把扶住他,見他站穩了,這才鬆手。


    顧來問:“您沒事吧?這邊的地有點滑。”


    老者尷尬的低哼了一聲,脾氣怪倔的,也沒說聲謝謝。


    顧來不在意,拎著水壺進了病房,然後反手把門帶上。


    沈遊正低頭看手機,坐在床邊等他,聽見動靜下意識抬起頭來,然後半真半假的樂道:“哎呦,去這麽久,沒碰見鬼吧?”


    顧來知道他在打趣自己,也沒說話,給他倒了一杯水,細致的遞到了嘴邊,等沈遊喝完了,才認真道:“沒有鬼,有漂亮的護士姐姐。”


    沈遊本該吃醋的,但又覺得沒必要,眯了眯眼尾,似笑非笑的道:“再漂亮也晚了,你現在是我的人。”


    顧來有時候挺較真的,脫了鞋重新躺上床,把被子整理好:“為什麽你不是我的人呢?”


    沈遊耳根子紅了,他踢了踢被子,小聲道:“我沒說不是啊。”


    顧來問:“那你是我的人?”


    沈遊在黑暗中含糊應了一聲:“嗯。”


    他的手垂在床邊,然後又被另一隻手緊緊牽住,在這個臨近冬季的夜晚溫暖得不像話,二人誰也沒發現房門開了一條縫,然後又被輕輕的帶上了。


    老者拄著拐杖,坐電梯下了樓,底下一直等待的司機見狀連忙過來攙扶,但又被他推開了,自己費勁的坐進了後座。


    車子轟鳴聲響起,很快就在黑夜中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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