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未曾落子,那淺笑中的道人,頓時眼裏微含戲謔:“熙月道兄,看你舉棋不定,已有一刻,往日可不曾這般。這盤棋局,這黑子倒還是有幾分生機。可道兄你心不在焉,隻怕最後還是輸定。”


    對麵的熙月微微遲疑,最後還是長歎一聲,把身前的棋盤推開。


    “罷了!這幾日確難靜心,待改日再戰!”


    那道人聞言不禁搖頭:“可是為東臨雲陸之事?聽說你們也有參與?其實那乾天山遠在數萬裏外邊荒蠻地。道兄這問奕觀,卻在中土腹地,即便勝了也沒什麽好處,何苦要趟這趟渾水?”


    “吾何嚐不知?卻不得不然!”


    那熙月是唏噓一歎,神情無奈:“你臨崖是出身靈府大宗,不知我們小宗小派的難處。穹境有令,若然不從,日後我問奕觀有難,誰來為我等遮風擋雨?再有那穹境修行的那十個名額,更是緊要之至。諸宗都虎視眈眈,我問奕觀又怎敢落後?功法推衍,靈境度劫,門中種種事務,都需求助穹境,怎推拒得了?再說也不是沒好處,乾天山滅,我宗多少能在東臨雲陸,取些靈礦——”


    說到最後,已是帶了幾分期冀之意。


    臨崖道人怔了怔,然後自嘲一笑:“臨崖一直苦修,偶爾尋一二老友弈棋論道,尋歡作樂。對這些俗事,卻是知之甚少。不過依我看,其實也無需太憂心。那宗守再強。雙拳卻難敵四手。無墟手段狠辣絕毒,一出手便是雷霆之勢。避實擊虛之策,也是恰到好處。揚我之長,擊敵之短。估計隻需三月,就可使那乾天山國勢動搖,諸城皆反。這一戰,勝負雖還未分。不過我道門的傷亡。應該極小才是——”


    “希望如此!”


    那熙月一聲笑,神情也輕鬆了幾分。可隨機就又一皺眉,看在神情的石桌。


    隻見這周圍的桌椅。還有那棋盤,都在輕微的‘震顫’。


    初時還不明顯,可當短短幾息之後。這微顫。就改成了‘轟隆隆’的震晃。


    整個閣樓,是四麵搖動,地麵也是不停的抖動,起伏不平。


    二人齊齊站起了身,互視了一眼,眸子裏都滿是惑然之色。


    難道是地震了!


    旋即就又覺不對,臨崖道人的眉目一凜:“是劍氣!”


    短短三字,既是駭然,又是驚畏!


    隻見眼前那石桌棋盤,都化為一團團的細碎粉末。無聲無息的碎散開來。


    一絲絲細若遊絲劍氣,從內接二連三的〖激〗射而出,在這樓閣之中回旋穿梭,充斥著整個空間。


    也不知到底是何時,潛入了進來。將這樓閣。須臾間粉碎!


    二人都再不遲疑,各自化作一道遁光,飛出了窗外。


    隻見此時已有許多人,飛騰於空。隨即卻隻見幾道銀光,忽山忽逝。一點點血雨分灑,一具具屍骸。不停的跌落,然後就化作一片片的碎肉。


    熙月先是一怔,而後那目中,是一片血紅的,仰頭上望。隻見那天空,隻有一個人影,赫然立於當空。


    明黃金袍,十六歲年紀,頭頂之上,懸著著一麵青鏡。身後是三千丈雷翼,覆蓋天空。


    似乎認得此人,熙月明顯是氣息一窒。


    “宗守?”


    臨崖道人的身軀,也同樣微震了震。


    眼前這少年劍壓雲界,無敵當世,一年之前,他就已經見過此人圖影。


    可這宗守,為何會出現在此間?


    那劍氣四下裏縱橫交錯,在臨崖道人的靈覺感應之內,整個問奕觀內,幸存之人,是越來越少。


    是一片倒的殺戮,幾乎每時每刻,都有人被那碎散劍意,割裂成碎片,毫無半分反抗之力。


    隱隱的,臨崖更有種不祥之感。


    無墟固然是避實就虛,可這位妖王,看來也非是坐以待斃!


    問奕觀雖非靈府大宗,可在靈府之下,實力卻也能列入中上之選。


    觀中九階,就有三人。老友熙月,更是靈境強者。可這樣的大派,卻也抵擋不過這宗守一時半刻——


    那麽道靈穹境轄下的其餘宗派,又將如何?


    道門絕非是他想象的勝算在握!


    而此刻無墟所為,隻怕非但不能將這宗守的根基動搖,反而要為他們道門,先招來一場大劫。


    “還請君上住手!”


    熙月的麵色鐵青,飛騰於空。袖中同時無數玉石般的黑白棋子,飛舞而出。淩空一晃,便化作一個棋盤模樣的靈陣。定在當空,傾盡全力,抵禦著那些碎散劍氣,護持著觀內僅餘的弟子。


    “我問奕觀,不知何處得罪了國君?令君上興如此雷霆之怒,屠戮我觀數百弟子?吾知君上,與道靈穹境頗有齟齬。卻怎麽能遷怒於我問奕觀?”


    隻需兩個時辰!


    他不求這宗守能聽他言退去,可哪怕能拖延上一時半刻都好!


    隻需兩個時辰的時間,周圍同屬道門的宗派,就可以來援。道靈穹境之內,亦可知曉消息。以挪移之法,降臨數十靈境,將這宗守,圍殺在此!


    臨崖道人則是默默不言,一個四四方方的法壇出現在身下。


    周圍各有一頭靈境護駕,手中則執著一張陰陽法盤,當靈法展開。金芒伸展,一條條符籙,仿佛水簾般落下。遠遠望之,就宛如是一個巨大的金鍾。


    而此時宗守,也終於下望,注目二人。


    根本就無答言之意,足步往前,輕輕一踏。


    又是‘轟’的一聲震晃,整個問奕山巔的所有建築。這一刻,都是爆成了粉碎!


    即便有金鍾棋陣護持,那下方處也仍有數百問奕觀弟子,在這一刻血霧崩飛!


    那熙月道人,是目眥欲裂。再守無用,就轉守為攻。黑白棋子都紛紛飛起,而後宛如是一道道流星,往宗守所立之地墜落!


    也就在這時,隻見是一金一銀,兩道光點,一左一右的襲來。


    熙月卻毫不在意,對老友臨崖的這門寰道定世鍾神通,他是信任備至。


    下一瞬,卻見那宗守的手中,劍光一閃,仿佛這天地都被強行撕開!毫無阻障,就破入到那‘金鍾’之內。


    直接把臨崖將的人頭,當場斬落。


    劍速太快,那四頭護駕靈獸,都還沒來得及反應。而熙月的眼中,也是茫然一片!


    寰道定世鍾,乃靈境層級的神通。修行不易,也威能浩大。


    臨崖修成之時曾經試過,即便五位靈境聯手,也可支撐足足一日!


    故此他這老友雖性不喜殺,也素來性情淡泊,不喜與人爭鬥,可在道門之中,卻總能有其位置,無人敢惹。


    然而今日,就這麽敗了?一劍而隕?


    那麽他的問奕觀怎辦?


    臨崖已亡,他熙月更獨木難支!


    無數的念頭紛起,熙月忽然一股怨意衝起。


    他不恨宗守,隻因份屬敵我,尋上門來,自是應當之事。


    隻恨自己當初應承道靈穹境之時,不曾想到這風險。更恨那無墟子無能,使他這傳承數千載的問奕觀今日滅亡!


    他熙月不甘——


    問奕觀怎麽能就這麽亡了?如何對得起諸位師祖在天之靈?


    眼前一金一銀兩道光點一閃,十二口細小的短刃,強行將那護身罡氣割裂,直搗他的肌膚之內。然後猛地左右一絞!這天空中,又是一團血肉,紛灑墜落。也使熙月的最後一道意念,歸於寂滅。


    而此時此刻,整個問奕觀,除了宗守之外,再無半個活人。


    除了那淩亂的粉末之外,隻有一片暗紅色的血肉、


    那銀光似乎是無比的〖興〗奮歡欣,斬殺了熙月之後,竟然是發出一陣清脆悅耳的鳴聲。仿佛是少女歌謠,聲傳四野。


    飛騰在天際,淩空而舞,優雅曼妙。然後又有六道銀光,匯聚而至,帶起一道道燦麗無比的銀光。


    金色光點,卻是一個閃爍,就到了宗守的左邊肩側之上。


    宗守神情默默,以劍氣為刀,在下方地麵,刻下了一個‘三’字。然後是若有所思,看著眼前的晗曦。


    這隻聖火蟻後,實力增長的好快。看這情形,似乎就快要進階。


    先他一步,踏入靈境——


    原來如此,天生異種。最佳的進階之法,不是吞噬靈金,而是殺戮!


    秉天地間怨意所生,隻有毀滅更多的生靈,殺戮眼前所有能殺戮的一切,就能飛速成長!


    此是他天生護駕,故此意念間,可清晰感應,晗曦的催促,對血肉的催促,對生靈,對殺戮的渴望。


    宗守眉頭一挑,接著是一聲輕哂。


    有何不可?


    屈指輕彈,四道黑色光華,就從袖內飛出。


    其中兩道,小金張開了大口,猛地吞入到腹裏。


    另外兩道,則是直接投入到了晗曦軀體之中。


    此是‘先天寒靈庚冥氣”鞏欣然敗走之後,這些段成四截的先天庚金之氣,卻殘留了下來。


    雖是價值大失,卻依然是這世間,罕見的地階靈物。


    宗守一直便在遲疑,這件寶物,到底是融入他的元一魂劍之中,還是給他這兩頭靈獸。


    此時小金,隨他十餘載,本就進階在即。晗曦也同樣將要踏入靈境。那麽他這主人,自當成全!


    袍袖一拂,宗守又再往西麵,踏空而行。


    一個時辰。五千七百條性命。下一個,距此一千三百裏——無為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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