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怪物出現的消息傳到聶赫洛瓦的父母耳朵裏,哈薩克斯坦已經淪陷了。


    連經濟發達、實力強大、土地麵積近二十倍於坦吉克斯坦的大國都淪陷了,更何況是偏居一隅、發展緩慢的塔吉克斯坦?


    作為一個連杜尚別都沒有去過的鄉下孩子,聶赫洛瓦並不知道自己的祖國塔吉克斯坦與世界最大內陸國家哈薩克斯坦相比,究竟有多大差距。但從父母凝重的神情中聶赫洛瓦可以看出,事情很嚴重,怪物很可怕。


    然而聽聞消息後的第二天,熬了一夜不敢睡覺的聶赫洛瓦發現,雞還在名叫,牛還在耕田,蒙蒙細雨打散了空氣裏的糞味,農田和村舍仍舊是以往的樣子,一成不變。


    也不知道是不是為了慶祝,聶赫洛瓦的父親破例帶著一家人來到村裏唯一一家餐館說是餐館真是抬舉這個地方,隻不是個簡陋的棚子而已,棚子裏除了幾張桌椅還有像床一樣的長條形家具,可供食客躺在上麵,或是雙腿盤在上麵吃飯。


    聶赫洛瓦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那次家庭聚餐,因為那是他最後一次家庭聚餐。


    那天,聶赫洛瓦盤腿坐在父親身旁,狼吞虎咽地吃著桌上的饢和蔬菜拚盤,蔬菜拚盤主要由西紅柿、黃瓜和蘿卜組成,不添加任何調味醬,對習慣吃蔬菜沙拉的上流人士來說可能難以下咽,但對聶赫洛瓦來說卻是難得的美味。


    依稀間,聶赫洛瓦聽見父親在與叔叔交談,叔叔希望父親帶上聶赫洛瓦和尚在繈褓裏的弟弟,跟他一起逃亡。


    聶赫洛瓦看得出來,在叔叔描述怪物的殘忍恐怖時,父親有些動搖,但叔叔無意間的一句勸告卻讓他所有功夫全都白費。


    “走吧,真主也無法保護我們啦,連哈薩克斯坦都全境淪陷了,餓死在逃亡路上的人,比你這輩子見過的人還要多得多。”


    這是叔叔的原話,他太急躁了,說了句不該說的話,反而讓他那固執的兄長改變主意。


    聶赫洛瓦的父親是遜尼派的虔誠信徒,他絕不相信真主無法保佑主的信徒,他說哈薩克斯坦淪陷都是因為他們的信仰不夠虔誠,而塔吉克斯坦人在離開俄聯邦以後,信仰比過去任何時候都要虔誠,一定會受到真主保佑。


    讀過許多書的叔叔沒法再講道理,因為他試圖說服的對象是一個比牛還倔強的狂信徒,所以叔叔帶著一袋饢和一壺水離開了。


    聶赫洛瓦沒能深刻理解叔叔離開前那個的眼神,因為聶赫洛瓦當時正在喝湯,滾燙但是不冒氣兒的熱湯,湯麵上飄著一層油和一層肥肉星兒,濃濃的羊膻味兒讓聶赫洛瓦口水長流。


    一頓飽餐後,聶赫洛瓦跟著父親回了家,父母正在屋子裏商量著如何讓叔叔回心轉意,街上幾個大叔還像往常一樣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彈琴唱歌,一切都很平常,再加上肚子裏塞滿了肉湯,聶赫洛瓦隻覺得昨天聽到的末日謠言就是個笑話。


    但下一刻,災難突然降臨。


    塔吉克斯坦這個小國家還沒有從脫俄和內戰的陰影中走出,發展相當落後,首都杜尚別或許能達到發達國家某個普通縣鎮的水平,但像聶赫洛瓦所在的這種山區農村,連一台彩色電視機都找不到,更不用提電腦、智能手機之類的高科技產物。


    獲取信息的渠道有限,就意味著他們收到消息的速度遠遠落後於正常水平,等到聶赫洛瓦所在的這個村落聽聞消息,其實魔潮已經侵入塔吉克斯坦境內,而最先給這個小村落帶來災難的並不是張牙舞爪的怪獸,而是長著人皮的惡魔。


    就在聶赫洛瓦準備午睡的時候,一支車隊闖進了村子,由於村裏路況不好,這些汽車全都停在村口,聶赫洛瓦聽見汽車發動機的轟鳴聲,一下子驚醒過來,興奮地跑去看熱鬧。


    小村子裏很難得看見一部汽車,現在忽然來了一隊,怎麽能不好奇?


    然而來到這裏的並不是友善的訪客,而是一群窮凶極惡、喪心病狂的武裝暴徒,他們之中大多數是男人,也有兩三個女人,個個都端著槍,腰間不光別著刀,還掛著曬幹的人頭。


    村子裏的孩子連電影都沒看過,更不會聯想到特效化妝、,一看清車上下來的這群人是什麽裝扮,立刻就調頭往家裏跑,摔倒在地的就連滾帶爬,哭爹喊娘。


    爹娘們聽見孩子的哭喊聲,毫無防備地從屋子裏跑出來當然,即便有防備,也不會改變結局正麵迎上這些武裝暴徒。


    暴徒們二話不說就開槍,把那些打不死或打不中怪物的子彈全都傾瀉到無辜的村民身上,年少時曾經參加過內戰的村民大多遠離故鄉,去了俄聯邦或華夏出國務工,剩下這群手無寸鐵又沒有戰爭經驗的村民,一個個就像是人肉靶子似的,別說反抗,就連躲閃都不會!


    屠殺過後,這夥暴徒開始挨家挨戶搜尋,隻要看見大人,不由分說便會開槍把人打死,隻留下像聶赫洛瓦這樣的小孩。


    目睹父母倒在血泊中,聶赫洛瓦的大腦一片空白,一個多小時之前還坐在一起共進午餐的父親母親,轉眼間就成了不會動的屍體,這番突變讓聶赫洛瓦無法接受。


    等到恢複神智時,聶赫洛瓦發現自己和村裏其他孩子都被集中到一起,押到卡車上,而那些殺人的惡魔則刮地三尺,把村裏所有食物全都裝上一部貨車,就連滿村屍體也沒有放過,全都用袋子或鋪蓋包裹起來,拴綁在車尾。


    聯想到暴徒們腰間那些曬幹的人頭,聶赫洛瓦猜測他們可能要把這些屍體都吃掉,頓時胃裏翻江倒海似的攪動,把尚未完全消化的午餐全都吐了出來,使封閉式的卡車車廂裏彌漫著一股怪異的惡臭。


    因為聶赫洛瓦吐在了車上,所以負責看管他們的暴徒把聶赫洛瓦揪出了車廂要槍斃他,聶赫洛瓦嚇得尿了褲子,大聲哭喊著爸爸媽媽救救我,卻忘了他的父母現在已變成屍體,被繩子綁著拴在某部車的車尾。


    暴徒發現聶赫洛瓦說的是突厥語,而不是村子裏用的方言,便突然改了主意,把聶赫洛瓦帶到了這夥武裝暴徒的頭目身邊。


    後來聶赫洛瓦才知道,這些武裝暴徒是把自己當成了消遣的玩具,之所以選擇了他而沒有選擇其他孩子,是因為他會說突厥語,能與暴徒對話交流。


    暴徒們一邊就著水酒吃饢,一邊嬉笑著打量尿濕了褲襠的聶赫洛瓦。


    “你的眼神裏不光有恐懼,還有憤怒和不解,你是不是很難理解我們為什麽要殺死他們?”暴徒的首領笑嘻嘻地問道,問話的時候還在拍打著腰間的人頭,人頭已經被曬幹了,被拍的噗噗響,也沒有血肉組織往下掉。


    聶赫洛瓦覺得那顆人頭好像正用空洞洞的眼窩盯著自己,嚇到不敢出聲。


    “我來告訴你為什麽,因為魔潮馬上就要來到這裏了,這些蠢貨留在這裏不走,等魔潮來了,他們一樣會死,而且會死的更慘!你見過比房子還高的蜘蛛嗎?我見過!它那八隻腳比刺刀還鋒利,嘴裏吐出吸管一樣的口器,一眨眼就能把活人吸成人幹!”


    暴徒首領有些神經質地開始自問自答。


    “相比起那些千奇百怪的死法,被槍打死是多麽的爽快啊,反正他們都是必死之人,與其讓他們痛苦地死在怪物手裏,不如讓他們痛痛快快地死去,所以說,我殺他們,其實是一種仁慈,你明白嗎?我們是在幫他們!你們說,對不對?”


    “對!”圍成一圈吃飯的暴徒們哈哈大笑。


    “你胡說,你們隻是為了搶我們的糧食!我叔叔說過,逃亡路上餓死的人比我父親這輩子見過的人都多,你們一定是為了搶走我們的食物。”聶赫洛瓦又開始哭,“你們是一群十惡不赦的罪人,真主會來懲罰你們。”


    聽到真主一詞,暴徒們先是一愣,片刻沉默後又爆發出更狂放的笑聲。


    “真主?”暴徒首領笑得前俯後仰,“真主如果會懲罰我,我早就應該在火獄裏喝沸水膿汁了,知道我們為什麽留下你們嗎?因為你們這些小孩子的肉質最嫩,而且吃的少,又沒有力氣反抗,比豬都好殺,如果沒法在水和糧食耗盡之前趕到下一站,那麽我們就喝你們的血,吃你們的肉。”


    “還有,知道為什麽要帶上這些屍體嗎?我們可不吃這種糙肉,但是被怪物追趕的時候,我們可以砍斷繩索,把這些屍體拿去喂怪物,你看,這種廢物利用的想法是不是很棒?”


    說到這裏,暴徒首領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伸手捏著大湯勺在身前沸騰的大鍋裏撈了兩下,撈起一隻肉乎乎的小腳,大火蒸煮的時間太久,五根腳指頭裏有三根已經脫落,表皮都與肌肉開始分離。


    暴徒盯著勺子裏的腳看了一會兒,抬頭盯著聶赫洛瓦說道:“這好像是你弟弟的腳。”


    “嘔”


    聶赫洛瓦再次不可抑製地嘔吐,好像整個胃都要倒翻過來從嗓子眼裏擠出去。


    “哈哈哈哈,原來你真的有個弟弟,噢,我隻是隨口一說而已,不過嬰兒都拿來煮湯了,營養很豐富,你要不要試試?”


    “嘔!!!”


    聶赫洛瓦感覺自己的靈魂和人性的一部分全都跟著黃黃的膽汁一起吐出去了,見識過這種事情的人,還能稱之為人嗎?還是一個完整的人嗎?


    至於做出這種事情的人,那不是人,是披著人皮的惡魔。


    聶赫洛瓦一直吐到了昏厥,當他在卡車車廂裏渾濁的空氣中醒來時,他下定決心,要向這些惡魔複仇。


    可聶赫洛瓦並沒有複仇的能力,幾次嚐試始終沒能離開車廂,沒有找到半點機會,眼看著車廂裏的同伴越來越少不是被吃掉,而是在碰到怪物時被拋出去做炮灰和誘餌聶赫洛瓦有一種預感,很可能不久之後自己也會像那樣慘死在怪物手裏。


    聶赫洛瓦不願意毫無意義地白白死掉,但想要複仇卻又無能為力,那就隻剩下一件事可以做了。


    當車隊停到了一個陌生村落的路口,聶赫洛瓦在車廂裏用最大的嗓音大喊:“逃!快逃!他們是殺人的魔鬼!真主的子民已不再受祂的庇護!你們快逃吧!”


    在密閉的卡車車廂裏大喊,聲音未必能傳到其他人耳中,即便成功給出警告,他們也未必能從武裝暴徒手裏逃脫,但這是聶赫洛瓦唯一能做的事情了,所以他做了,然後蜷縮成一團,等死。


    外邊傳來激烈的槍聲,連成一片。


    聶赫洛瓦痛苦地閉上眼睛,不敢想象車外的畫麵,但父母慘死時的景象曆曆在目,再加上外麵隱隱傳來的慘叫聲哀嚎聲,便有一副大屠殺的慘狀自動浮現在腦海。


    過了一會兒,槍聲停了,從外麵反鎖的車廂門被打開,刺眼的光線照進來,讓其他孩子眯起眼睛,隻有聶赫洛瓦瞪著不斷流淚的雙眼往外看,看見一個黃皮膚、黑頭發、戴著眼鏡的叔叔。


    ………………


    “這就是我所經曆的一切。”


    聶赫洛瓦盯著鏡頭,兩眼通紅。


    “發生在我身上的悲劇並不是個例,看書在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土庫曼斯坦、烏茲別克斯坦,類似的事情發生了千千萬萬次,我們的軍隊無法保護我們,甚至拒絕保護我們。”


    “短短半個月時間裏,在中亞土地上發生的政變、內戰、大屠殺,次數超過近百年來的總和,遇害者不計其數。”


    聶赫洛瓦指著身後,鏡頭隨之調轉,一群年紀不大的孩子和幾個須發皆白的老人正在帳篷邊上烤火。


    篝火旁,老人們擺好姿勢,向偉大的真主祈禱,祈盼能夠得到救助,而孩子們則神情麻木迷茫,呆呆地看著跳動不止的火焰,泛著灰色的空洞眼瞳好像不會再反射光線。


    “救救我們吧。”


    聶赫洛瓦麵對鏡頭雙膝跪地。


    “看在同為人類同胞的份上,救救我們吧!”


    那個*,千萬別去找圖片,嘔,我吐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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