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那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


    如今名滿京城、端密太後手下第一得力的千密使,那時還隻是個七歲的小女孩,在早春料峭的清晨暈倒在山道上,懷裏緊緊摟著個繈褓女嬰。


    鎮南王妃恰巧取道上香,救了她與小女嬰,順路一起帶到了山上寺廟。


    那時王妃已嫁入鎮南王府多年,卻因受過重傷而一直無法懷孕,那一日她去廟中燒香就是為了求子。


    被救下的七歲小女孩醒來後聽到了王妃求子的祈禱,便以此為交換,將繈褓女嬰托付給王妃照料。


    千密族百年以來第一位現世的聖女,以血入藥,治愈了王妃積年舊患,第二個月便如願有了身孕。


    而那名繈褓女嬰則被王妃收為義女,悉心照料成長,便是如今的紀小離。


    這些事已經過去了十五年,想起來卻好像就在昨天。


    繈褓女嬰已經長到了適合婚嫁的年齡,當年凍暈路邊的小女孩如今是上京城中呼風喚雨的千密使者,王妃還是王妃,她心愛的女兒卻因陰差陽錯、女扮男裝十五年,如今騎虎難下。


    王妃惆悵不已,輕微悠長的歎了口氣。


    秦桑大概也是想起了舊事,清麗的側臉上神情溫柔如舊夢。


    “這麽多年來娘娘撫育小離,視如己出,慈母之心純然,秦桑信得過娘娘。”上京城中手段狠辣與傾國之色齊名的千密使微微笑著,情真意切的低聲道謝,“小離的婚事就請娘娘做主吧,姻緣自有天定,我信命。”


    鎮南王妃有些猶豫,片刻才問道:“既是這樣,容我問一句:國師府可是與小離的身世有幹係?”


    簪發禮那日發生的事,明擺著是有人借皇後娘娘之手將小離送入國師府,可是她想了許久也想不明白究竟是誰?意欲何為?


    “娘娘不必管此事。”秦桑指尖輕攏衣袖,笑容更盛了些,“娘娘隻當小離是普通女兒,憑您之力為她籌劃便是,其他的就看她的命數了。”


    既然她不願多說,王妃也沒有什麽再好問的了,點了點頭答應。


    那抹紫色的身影幾息的功夫就已消失月色之中,鎮南王妃望著她消失不見,又站了一會兒才轉身離開。


    第二日一早,不用人叫小離自己就起了,到王妃那裏用過了豐盛早膳,還是紀西與紀北一道送她去國師府。


    出發時紀小離東張西望,戀戀不舍的問:“紀南呢?”


    紀西俊目一閃。


    那廂紀北已大咧咧的告訴她:“說是二皇子殿下得了把好劍,一早就派了人來,約了小四試劍去了。”


    “哦。”小離也不過隨口一問。見他們的馬牽出來,她立刻鬧著也要騎馬。


    紀北敲她頭:“我們送了你還要回軍營呢,你騎馬那麽磨蹭,要耽誤到什麽時候?”


    小離被他敲疼了,捂著頭和他吵,兩人正鬧的不可開交,紀西過來將小丫頭一提一推,扶上了他的馬。


    他自己也翻身上去,然後對底下傻眼了的紀北皺眉道:“還不走?”


    紀北望著那兩人同乘一匹馬、宛如相擁的姿勢,跳著腳不肯依:“二哥你帶著她騎不快的,更耽誤時間!”


    紀西把歡騰的小丫頭按住,挑了眉對胞弟挑釁道:“那我們比一場試試?”


    “試就試!”紀北被激的熱血一沸——兄弟二人勢均力敵,他才不信自己單槍匹馬還會輸給他帶著個小蠢蛋!


    翻身上馬,紀三少英姿颯爽、絕塵而去。


    前方一人一騎已然遠去,紀西卻淡定的很,驅著□□的千裏名駒悠悠踱步向前。


    小離急的在他懷裏扭來扭去,催促:“二哥快啊!紀北要贏了!”


    “讓他贏吧。”紀西在春日熏人欲醉的暖風裏愜意的勾了勾嘴角,“我……誌不在此。”


    從小一聽四個字四個字就頭暈的小姑娘呆了呆,疑惑的問:“不在此?那二哥的痣在哪兒?”


    紀西笑容更盛,低頭看著懷裏女孩花朵般的小臉,搖頭低笑:“……小笨蛋!”


    “小離,”他忽然語氣一轉,“今早紀南沒來送你,你很失落嗎?”


    小離正揪馬兒的毛玩,聞言重重點頭:“恩,失落的!”


    她問過王妃娘娘了,冰綢本是珍稀料子,據說天下的冰蠶捉到一處吐十日的絲才能得一匹冰綢,而黑色冰綢更是罕見難得,民間萬金難求,就連貢品裏也不多。她翻遍了王府和王妃娘娘的庫房,連公主娘娘那裏都偷偷去翻了,一尺一寸都沒有。紀南答應給她去宮裏找一匹來的,可居然又跑去和那個啥二皇子比劍了——劍有什麽好比的?什麽劍能和她家師父比?


    太失落了!


    擁著她的人聽了這回答,默了默,再開口時聲調都沉了幾分:“小離,你喜歡紀南?”


    “喜歡啊!”


    “……比喜歡我還多?”


    小離想了想:“差不多~”


    紀西不滿意這個答案:“總有一點點不一樣的吧?小離最喜歡誰?”


    “最喜歡啊……我最喜歡我師父!”


    隻有師父能幫她修仙啊!


    她現在滿心滿眼都是她家可愛的師父!


    紀西歎了口氣,這傻丫頭,到底不能指望她開竅啊。


    不過紀南畢竟不是男兒,王妃那樣疼愛小離,如有更好的選擇,必定不會將小離嫁給紀南的。大哥這次凱旋回來也該成親了,到時趁著父親、母親高興,又有王妃娘娘做主求情,應當是十拿九穩。


    至於她那個師父……少年英雄紀二少,不認為一個算命的能有什麽戰鬥力——隻會板著一張冷臉嚇唬人的國師大人,還不如女扮男裝的紀南有威脅呢~


    擁著他的小姑娘一路踏春賞景,兩人說說笑笑好不愜意。


    等他們到國師府外十裏時,紀北已經等的怒發衝冠,一見他們就摔了馬鞭,指著紀西上躥下跳的大呼小叫:“你輸了!你輸了輸了!”


    紀西和顏悅色、坦然不已:“嗯,我輸了。那又如何?”


    紀北又傻眼了:對啊,那又如何?


    紀西把傻弟弟撇到一邊,柔情蜜意的送了歡天喜地的小丫頭上國師府的馬車,直到她的身影再也看不見,他躊躇滿誌的翻身上馬。


    “來,再賽一場!輸的洗馬!”話音未落,意氣風發的少年兒郎已飛馳而去。


    紀北如夢初醒,慌裏慌張的上馬追他,在風中淚流滿麵的慘叫:“你偷跑啊!”


    紀小離一回到府裏,迫不及待的跑去了觀星樓找她家可愛的師父。


    她帶來了她所有最喜歡、最稀罕的東西,全部都要獻給他!


    陳遇白昨晚整夜觀星,正在榻上小寐,完全沒眼力架的小少女蹬蹬蹬蹬跑進去:“師父!我回來了!”


    正優雅淺眠的國師大人被吼的倏然驚醒,不悅的皺起了眉,閉著眼睛,不想看到她。


    可紀小離興衝衝的跑到他跟前,把背上的包袱“咚”一下放在他榻上,人也跳上塌來,興致勃勃的就開始往外掏東西。


    “師父你看這是東麓山的石頭——師父知道東麓山吧?是仙界最高的山,師父去過嗎?”


    “這是萬滬湖的水草哦!萬滬湖在仙界哪裏啊師父?湖水真的可以使死人複生嗎師父?”


    她把多年珍藏都帶來了,邊說邊問邊往外掏,琳琅滿目的擺滿了小半張榻。


    陳遇白原本閉著眼睛的意思是拒人於千裏之外,奈何他想拒的人壓根不明白。


    一塊石頭似地絨毛毯子“嘭”的壓上國師大人的腿,輕薄光滑的黑色冰綢驚恐的鼓起又落下,陳遇白終於忍無可忍的睜開眼睛。


    麵無表情的暗暗用力將腿抽了出來,他冷聲命令:“把這些東西收起來,然後退離我十步以外!”


    “怎麽了?難道師父不喜歡這些?”紀小離驚訝的看著他,忽又恍然大悟:“哦——師父在仙界日日對著這些早煩了是嗎?”


    陳遇白千頭萬緒無從說起,閉了閉眼睛,語氣極盡壓抑的簡潔道:“我不喜人近身。”


    所以離我遠一點!你和你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以後都離我遠一點!


    這樣說紀小離就明白了啊!


    她一臉“我懂的”,兩眼放光的問:“凡人近身會沾染了仙氣對嗎?!”


    陳遇白隻求她快點走開,無可無不可的點了點頭。


    誰知她立刻就是一個飛撲!


    國師大人沒有防備啊,離的這樣近又是微微後仰的坐姿,被她實打實的撲的“砰”一聲倒在榻上,身上壓著一個她。


    紀小離雙手緊緊抱住她家師父的頭,貼在他身上一頓狂蹭。


    仙氣仙氣快到我身上來!


    陳遇白生平第一次被人撲倒,第一次被人熱乎乎的抱著緊貼著,第一次有活人膽敢這樣壓著他、還敢蹭……他一時周身血液凝固,竟愣在了那裏。


    小天在門外稟報了兩聲還得不到回應,正躊躇通報第三次,捧著兩匹黑色冰綢的六皇子早已不耐煩,撥開小童子,一腳踢開門走進去。


    一進門恰好看到了榻上那正火辣律動的一幕……大夜最尊貴的六皇子,張大了嘴巴呆在那裏。


    二皇子跟在他後頭進來,見此也是一怔,但隨即微微笑了起來。


    陳遇白醒過神,怒不可遏的揮袖將身上的人撣下去,紀小離被他這一下撫的整個人飛了出去,二皇子輕輕推了身前的六皇子一把,六皇子殿下被推的往前踉蹌一步、險險站穩,人已經飛了過來,他下意識的拋開冰綢接住了她。


    作者有話要說:小離……別這樣……好嗎……


    作者含淚扭過臉去


    不忍目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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