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裏見不到陽光,所以楚天傲也不知道在裏麵待了多久了,隻是從獄卒每日三次送飯的頻率來看,約有半月了吧。 不過,記不記得清都已經不重要,時間對於他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重要的是,皇上答應放過無關的人,那麽母親、寒兒,還有家裏那些不知情的侍從,應該都沒事了。 寒兒她,一定很難過。 他猛然想到兩人拜天地時她臉頰上顯出的嬌羞。 他猛力搖頭,逼迫自己不要去想這些,想一刻,痛一天,他經受不起這樣刻苦的相思。


    牢門上的大鎖又嘩啦啦地響起來了,又到吃飯的時間了嗎?上一頓的他還沒動過呢,一點口味都沒有,他索性翻了個身,繼續看著牆壁想:不知道寒兒在左相那邊是否還好。 牢門外突然響起一個聲音,猶猶豫豫哽咽著叫著他的名。 他呆了一下,聽語氣頗為耳熟,卻實在想不起這是誰的聲音。 而且,誰能來這邊看他?他疑惑地望過去,隻見木製的欄杆外有絲絲光線照入,給黑暗的牢門增添著唯一的暖氣,而一隻手,順著那光線伸了進來,似乎要觸摸這裏無盡的黑暗。 他一下子如遭雷擊,連滾帶爬地奔過去握住那隻手,語氣中滿是不確定:“寒兒”?


    她的手撫上他的臉,指尖一片冰涼,楚天傲忍不住伸手握住。 旁邊傳來另一個人的聲音“你們抓緊,隻有一炷香的時間,我去外麵守著”。 他抬頭一看。 見是慕升卿,一時心裏明白了幾分。 等慕升卿出去把門帶上,他才問道:“你怎麽會來?你的嗓子可是好了?”


    數寒對他地話置若罔聞,隻是用目光一點一點掃視著他的臉,“你的傷怎麽樣了?他們可有對你用刑?”


    “沒有!”他心頭一暖,按住她撫在他臉頰的手,“我還能再見到你。 還能再聽到你說話,就是上天對我最大的恩賜了。 看來,左相對你還是不差的。 ”


    數寒苦笑了一下,搖搖頭:“我並未回去過。 ”


    楚天傲臉色一下子就變了:“那你現在哪裏?你住在慕升卿那?”


    “沒有,我住在家裏。 ”


    他明顯地一怔,突然明白她說的是什麽地方,滿臉地不可置信:“你住在槐樹巷那邊?”


    “是,我在那裏等你回家。 ”她的語氣裏滿是依戀。 聽得他心中一痛。 回家?他還回得去嗎?可是他又怎麽忍心告訴她。 而且,那邊地房子就是一個空殼,怎麽能住人?他歎了口氣,道:“你若是不想回相府,便去慕升卿那,他好歹能護住你。 ”


    “我不去,我是你的妻子,為什麽要去別人家。 ”數寒的話無比堅定。


    楚天傲聽到“妻子”二字。 一時心中百味俱雜。 若不是他太過自私,若不是他一心想娶她為妻,若不是他到死也不想放開他的手,他怎麽會在那種情況下說讓她嫁他。 他隻是不甘心,不想就此緣盡,但也隻是想要一個儀式。 讓自己的感情最後有個歸宿。 卻沒想到,她會如此較勁。 “寒兒,是我太自私了,我舍不得你,所以……你便忘了吧。 ”


    數寒突然對著他的肩就是一拳:“你以為你是什麽?你說嫁你就嫁你,你說忘記就忘記,你說離開就離開嗎?”她的淚水流了下來,“你知道我這些天我有多擔心嗎?你知道我一眼醒來見不到你心裏是什麽感覺嗎?你知道我夜夜在合歡樹下等你歸來是什麽滋味嗎?……你怎麽可以這樣……我原諒你地自私,我原諒你欺騙,我甚至可以原諒你什麽都不說就把我一人拋在哪裏。 但是……如果你有什麽事。 我絕不會原諒你……你聽到了嗎?我絕對不會原諒你!”


    她的語氣狠絕,卻句句都是情意。 楚天傲心頭一酸,嗓子也堵得厲害,居然不知該說什麽。 隻是幫她擦淚。 一直以來,他總是害她哭,害她受傷,她卻始終一心一意地對他。


    “你告訴我,你到底想要幹什麽?你怎麽會跑來自首?我們明明可以離開的,明明可以走掉的,到時候我們再回來接娘。 ”她握住他的手,不停地問著。


    楚天傲心中一涼,“數寒你糊塗了嗎?通敵賣國多大的事,誅九族也不為過,凡是有聯係的人,都難逃一死。 走?我們能走到哪裏去?右相會放過我們嗎?你的心太好,不會想到他們出手有多麽毒辣,一旦開始必定斬草除根……現在皇上感念我主動自首,答應隻要父親不反抗,就不會株連,至少我楚家還能剩幾個人,寒兒,聽我地話,回相府去,你我交往過密,難免會有人從中作梗,一旦事情鬧大,就算皇上知你是無辜,也是愛莫能助的。 ”


    “我不管那些,我不管那些……我隻有你好好的,隻要你好好的……”她抓住他的手,哭了起來。


    他一時氣悶,吼道:“你怎麽這麽不明禮了?”


    “我就是以前太明禮,就是一直顧及太多,才會讓自己一無所有的,我一直怕傷了旁人,沒想到最後卻害了你,若嫣妃不倒,你在皇上麵前立下功,何至於此……我顧不了那麽多了……我失了全部,也都不能失了你啊……”她哭泣著,嗓子又痛起來,一時咳嗽不止。


    楚天傲隔著欄杆幫她拍著背,正要說什麽,門鎖一響,慕升卿卻進來了,“時間到了,數寒,快走吧!”


    兩人同時愕然,沒想到時間居然過得這麽快。 數寒慌亂地在身上摸索著,掏出幾個小瓷瓶,“這是大哥留下來地傷藥,平時都是我給你換,你應該知道怎麽用吧?……我有用標簽寫明……還有,這邊陰寒,這是排濕氣的……這是……”她突然發現自己還有很多話沒說,卻沒有時間了,她手一抖,藥瓶全跌在了地上,隻握住楚天傲的手,叫了聲“天傲”,已經淚如雨下。


    楚天傲見她這樣,心中也如刀割一般,緊緊握住她的手,再也不願放開。 分離在即,能多看一眼便是一眼吧!慕升卿在旁邊急得把手掌握緊,又放開,又握緊……“數寒!數寒!!”連叫了兩聲。 但是沒有人肯鬆手,仿佛一鬆手就是永決。


    她的手隔著木欄撫上了他的臉,他的眉、他的眼,淚水掉了下來,“天傲、天傲!”她不想放手,她也放不開手,旁邊慕升卿又叫了兩聲,她知道可能會連累慕升卿,但仍然放不開手。


    “別哭,別哭,寒兒。 ”楚天傲用手指給她抹著淚,“走吧,走吧!”他說著,卻也沒有鬆開她的手。


    淚眼迷糊中,他的臉似乎很近,又似乎很遠。 仿佛是月夜初遇那一刻,他目lou精光;仿佛是玉泉寺初見那一刻,他滿眼讚許;仿佛是她到達邊關那一刻,他由衷歡欣;仿佛是見她受傷那一刻,他刻骨疼痛……他曾說過地那些山盟海誓她都不記得了,浮現在腦海中地卻是當初最樸實的那一段話“等我可以自成一勢了,便搬出王府,不過可能買不了太大地府邸,我們便要一個三進三出的院子……我們可以在院子裏種上梅花……臥房這邊的窗台上我們種上幾盆艾草,你睡覺不踏實,這個可以安神……”她終於忍不住大哭起來,狠狠地搖了搖頭,一股痛徹心扉的感覺從喉間冒了出來,卻隻化為了斯切底裏的兩個字——“天傲!”


    楚天傲的眼圈一紅,卻沒有低下頭去,隻是死死地看著她,仿佛想多看她一眼,哪怕是一眼,也好。 慕升卿跺跺腳,開始想拉開他們緊握的手,她看著他,不停地搖頭,淚水就那麽簌簌地往下落。 楚天傲滿目痛苦,突然一閉眼,鬆開了手。 她的手,在慕升卿的拉力下,一分分拖離,指間痛得仿佛揭下了一層皮來,她一直望著他,一直望著他,他卻已經不再看她。


    慕升卿在旁邊勸道:“數寒,我們找機會再來。 ”可是她知道,或許下一秒,就會天人永隔。 一聲輕響,她的手終於拖離了他的掌,她全身的力氣仿佛都在剛才的掙紮中耗盡了一般,一下子癱軟下來。 卻隻聽到楚天傲滿是痛苦的聲音,道,“照顧好她!”


    她心中打了個激靈,猛然看向他,隻見他看向她的眼神居然是含笑的,帶著看破一切的透徹,“寒兒,你如此待我,楚天傲永世不忘。 ”


    他想幹什麽?他準備受死?……她的手抖起來,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突然又撲了上去,慕升卿一時居然沒有拉住。 她抖抖擻擻地從頸上取下一件物事交到他手裏,連聲音也跟著發顫,“你答應我的,你不可以……你答應我的……”她用掌將他的兩隻手合在一起,“活著……要活著……”她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已經沒有時間了,但她卻開始語無倫次起來,隻知道重複著兩個字,“活著……活著……活著……”


    慕升卿終於拖著哭得天昏地暗的數寒走出那間陰濕的地牢,沉重的牢門啪——地一下關上,然後傳來落鎖的聲音,仿佛地獄將人吞噬殆盡。 楚天傲的淚終於滑落下來,指間還留有她的餘溫,他雙掌緊合,放在唇上一吻,然後打開來,裏麵亮澄澄的是她的紫銅掛鎖。 他不會忘記,她生日那日,他送給她一幅房屋構造圖——那是他們的“家”!那時她那麽高興地把它收到了紫銅鎖裏。 她一直在等,等他從這暗流洶湧中拖離的那一天,能給她一個最最平凡的生活,一個最最簡單的家,但是他卻兌現不了了。 他握緊那個紫銅鎖,所有的不甘與痛苦隻能凝聚在一句話裏——“對不起,寒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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