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得很不踏實,像是沒睡著,但似乎又做了夢。她在一個陌生的地方不停地走啊走,想找出路,卻是什麽都找不到,沒有路牌,沒有建築,也沒有人,她就這麽不停地走,似乎又回到了原地,她急得手心都冒汗了。


    前方突然出現一個人影,她滿懷希望地跑過去,依稀看出那是個佝僂的老人,但那人卻走得很快,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居然也沒想過叫他,隻是不停地追、不停地追,空中起了霧,那人影越來越模糊,她急急地跑起來,那人卻消失,正當她驚訝那人去了哪時,在他消失的那團薄霧裏,模糊的現出一個影子,原來還沒走掉,她舒了一口氣,上前兩步,卻看清那影子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塊墓碑。墓碑上的字是用血寫的,赫然便是方數寒三個大字!


    她驚叫著醒來,手心一陣陣疼痛,她伸出手掌一看,上麵是深深的指甲印,原來不知不覺中,她抓疼了自己……但是,那個夢?她突然害怕,她曾經無數次與死亡擦肩而過,但都不曾這麽恐懼,可是,這種明知死亡卻無法逃避的感覺,讓她覺得窒息。


    睡房的門突然被推開,楚天傲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了進來,擁她入懷,“寒兒,怎麽了,我聽到你叫!”


    多麽令人留戀的溫暖啊,她抓緊他的衣襟,開始哭泣。她什麽也不能說,隻是哭泣。上天又跟她開了一個更大的玩笑,他們剛逃拖一場分離,卻又要麵對一場永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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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韓靳把最後一根銀針拔.下來,數寒終於舒了一口氣。這些日子,韓靳都在想盡辦法幫她治療,但,似乎還是沒有好轉的跡象。兩年——這是她的極限。如果毒素控製得好,她還可以活兩年。她用一天中的大部分時間想:她可以利用這兩年做些什麽。或許,她可以為他生個孩子,這樣他便不會寂寞,但身子這樣一天一天地疼,怎麽可能保得住孩子。或許,他們可以去領養一個孩子。


    抱著這樣的想法,她命人搭起了.孤兒院,收養那些在這場戰爭中失去父母的孤兒,她想從中挑一個,但後來她去了才發現,根本無從挑起,每一雙眼睛都滿是渴望,每一張小臉都滿是希翼,當她給他們送去水食時,有個才學會爬的娃娃扯著她的衣服甜甜地叫了一聲“娘”,然後更多的孩子抬起頭用同樣的眼神看著她,那是一個孩子看最親的人的眼神,那一刻,她抱著那個孩子哭了。她想做更多的事,不僅為楚天傲,更為那些努力活著的人們。如果生命是有限的,那麽,她希望在最後的時間裏能多做一些事情。


    孤兒院慢慢變成了難民集中.所,韓靳有時也會來幫幫忙,治療一些病患。楚天傲擔心她太累,還派了人來照料這邊,但她每天還是會自己來,來看看那些孩子,看看那些曆經磨難仍想努力活下去的人——他們,教會她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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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軍與萬家已經硬碰硬地打了幾場戰,但此時卻.傳出一個令人吃驚的消息。萬辛羽找到了先皇失散多年的皇子,並在宮中搜出了先皇密詔,詔書中稱凡是持有信物者就為皇室血親,可繼承皇位。此書一出,無異於一石激起千層浪。萬恒鈞向楚軍下達了速速投降參見新皇,過往不究的特赦令。


    而同時,南逅國內卻發生內亂,南逅大軍匆匆撤退,.還沒來得及在萬辛羽手中拿到“酬勞”,就離開了夏淵。不用說,這是晉王和南逅的四皇子玄懿趁亂攪出來的。世事真是無常,本來被認為在通敵賣國的晉王,此時卻成了救國之人。但萬家已占據京城,而且一口咬定是要維係皇室正統,如今冒出的這個新皇雖不知真假,卻也堵住了一些人的口。


    漸漸地有謠言起來,說是太後早就知道皇上不.是先皇親生,多年來一直暗中查詢失散在民間的皇子的消息,但卻無意中讓皇上知曉,所以動了殺人滅口的心思。幸而太後有神保佑,逃出皇宮,並找到了先皇的親生骨肉……謠言越傳越真,最後發展成為楚天傲想漁翁得利,所以借皇上之名起事,想自己當皇帝……


    流言止於智者,但這個世上,大多數人不是智者!


    關鍵時候,數寒.想到了厲雲鯤。雖然他說過此後天高雲闊,不再cha手,而且也確實一直未lou麵,但隻要有希望,她就不想放棄。


    韓靳對她的病卻是越來越沒有辦法了,隻有反複勸說她跟他回醫穀療毒。但她怕,她走了,就再也回不到他身邊。無奈之下,韓靳隻有遍翻古書,查找為她治病的法子。


    不知不覺,居然又要過年了,原來,一年就這麽過去了……數寒突然很想念槐樹巷的那棵老梅樹,不知現在香了沒有。


    雲軒齋傳來消息,說沉璧受傷,被人所救,送回了齋中養傷,數寒心中總算了了一件事,隻是慕升卿,卻仍是一點消息都沒有。


    身體好的時候,數寒有時候會去看楚天傲練兵。楚天傲在屬下麵前居然毫不避忌,大大方方地握了她的手一起登上練兵台。萬眾呐喊,兵刃映日,兩人比肩而立,不知羨煞多少人。他笑得愈發爽氣,她卻愈發安靜。走在軍中,不時會有人向她行禮,叫著“夫人”,讓她實實在在地覺得她已經是他的妻。本該是一個甜mi的稱呼,但此時卻蒙上了一層陰影。


    韓靳又開始嚐試新的方法幫她療毒,似乎有些效果,臉色也好看多了。


    這日天突然陰了下來,沉沉地似乎要下雪。她想起楚天傲出門時穿得太少,想給他送件大衣過去。於是讓車夫備車。車夫本還想勸說讓他送去就好了。數寒卻是笑著拒絕了,一定非要自己去。他想必是得過楚天傲的指示,要以夫人的身體為重,所以無奈之下隻好報告給了五兒。


    五兒現在可以算是個小總管了!數寒的衣食住行都歸她管。五兒聽說她要出門,起初也是不同意,她軟硬兼施,說了一大堆話,五兒才答應。她正要鬆一口氣,卻聽見五兒說:“不過,我要和姐姐一起去。”


    兩人擠在小車內,數寒看著自己一身臃腫的打扮,真是哭笑不得,五兒就差把她裹成粽子,包成湯圓了。這樣穿到軍中去,還不得給別人看稀奇啊!她一個勁地瞪五兒,五兒卻裝作沒有看見,隻是看著窗外。


    她正要叫她,馬車卻突然顛了一下。兩人摔在一起,五兒xian開簾子,叫道“怎麽搞的”,卻發現一柄明晃晃的刀等在外麵。數寒看了一眼被打暈在地的車夫,皺了一下眉。麵前數十個手持鋼刀的男人,正用打量獵物的眼神看著她們。


    五兒突然攔在她身前,“你們是何人,居然敢擋我道路,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哦,你是誰?”


    五兒沒有答話,卻掃視了一遍眾人,“你們想幹什麽!”


    “沒什麽,隻是想請方小姐入城中一敘。”


    隻是,此“城”可不是彼“城”,看來這些人極有可能是萬辛羽派來的。數寒正要答話,卻聽五兒道:“我今日落在你們手裏算我不走運,但有朝一日你們莫要後悔。”她這句話一說出,無疑是說自己就是方數寒。


    數寒這才知道她腦子裏打的什麽主意。難怪她要那麽急著接話,原來她是打算用自己來頂替。數寒向來在穿戴上並無要求,所以兩人穿的都是普通衣服,倒還真不知道誰是丫鬟誰是小姐。隻是,她怎麽可以讓五兒為她去冒險。她正要開口說話,五兒卻已經轉過身來,道:“你們隻是想抓我威脅天傲而已,我跟你們走就是,跟旁人無關,他倆都是下人,你們便放過他們。”


    數寒微搖了一下頭,五兒卻死死抓住了她的衣角,目中流lou出懇求之色。這個傻丫頭,居然對她這麽忠心!她忍不住握緊她的手,“好妹妹,你我今世相識一場,也不枉了!隻是,你未免把他們想得太簡單。”


    果然,那群人哈哈大笑著,有一個身穿黑色絲質錦衣的人站了出來,看來似乎像是這些人的頭目,“凡鳥就是凡鳥,永遠不可能成為鳳凰,你以為裝模作樣地說上幾句話,我們就會真的認錯人嗎?早在出發之前,我們早就反複看過方小姐的畫像,你當我們是白癡嗎?”


    五兒變了臉色,數寒卻微笑著迎上那人的目光,“萬恒鈞做事向來狠辣,萬辛羽做事卻巧妙,他們兩人現在一起,定然是如虎添翼,幹淨利落的。”說話間,她已經跳出馬車,走到那群人麵前。有人一撥腰間的刀,就要對著地上的馬車夫砍去,數寒一攔,“殺了他,誰去給楚天傲報信。弄不好,他還以為我回娘家了呢!”她臉上笑意吟吟,仿佛不是身處險境,卻是在評詩論畫。


    那人有些惱地一指五兒,“不是還有她!”


    “一個小丫頭,怎麽說得清話。你們隻是擔心車夫趕車去報信速度太快,這還不簡單,我們把這馬騎走就是了。”


    那人被說重心思,頗有幾分惱,正要爆發,那黑衣人卻抬起一隻手,那人立刻低頭退了兩步。黑衣人對數寒笑道,“果然是巾幗不讓須眉,難怪有人願意為你傾國傾城,便依方小姐的意思。隻是這馬……”他抬手輕輕拍了兩下馬頭,“倒也不必帶走了!”他猛地一掌擊在馬頭,那馬連嘶鳴都來不及,隻發出一聲悶哼,伴隨著骨頭碎裂的聲音,直直倒地,口鼻都滲出血來。


    坐在車中的五兒顫了一下,顯然是被嚇著了,卻忍住沒有叫出聲。數寒看著地上的死馬,知道這人不是可好與的主兒。但此時卻也不可示弱,對他說道,“解決好了,便帶路吧!”


    五兒突然跳下車來,叫道,“姐姐,我跟你去!”


    數寒摟住她,在她耳邊道:“傻妹妹……”然後聲音低了下去,用隻有兩人聽得到的聲音道,“隻有你知道他們的相貌。”說著便放開了五兒,“我等你們來救我!”


    五兒眼中泛出淚花,抓緊了數寒的手,“姐姐放心,一定要等我們!”


    數寒笑著點頭,抽出了手,跟著那幾人超前走,五兒卻又追了過來。一名綁徒不耐煩地拔出刀,在她麵前一攔,五兒站住了腳步,卻看也沒看那刀,隻是對著數寒說:“姐姐的藥可帶了?犯病時記得吃。”


    “唉,知道!”她留給她一個笑,飄然而去。


    天上突然飄起了雪,五兒站在空無一人的道路上,淚流滿麵。


    ************


    那黑衣人對她似乎頗為放心,有人拿出繩索要綁她,他頗有深意地對數寒說:“方小姐並非不自量力的人,是麽?”居然阻止了。


    “大人過獎了!”數寒微微見禮,保持著臉上的笑意。從被抓開始,她就掛著這樣的微笑。讓人錯覺她是去遊玩而非被擒為人質。


    幾人快馬加鞭,很快就入了京城,然後直奔皇宮。她突然很想去看看奉先殿,楚天傲說,左相便是撞死在那裏。那裏的血跡,是否已經清理幹淨,還是已經混入皇城的紅牆之中,成為這千百年屹立的肅穆中的一抹蒼涼。她忍不住觸摸了一下那紅牆,似乎能通過它摸到那些沉重而又不甘的歎息。


    在外麵沒等多久,就有人將他們引入了合慶殿,看著那些明黃的裝飾,她暗想,難道這裏是新皇的居所?怎麽不是去見萬辛羽,卻是先來見新皇?那黑衣人打發屬下守在門口,獨自帶數寒進了屋。屋內一道珠簾,將裏外隔成兩間。黑衣人單膝落地,向裏拜到:“屬下奉命將方小姐請來了!”


    裏麵低低地唔了一聲,示意知道了。然後一個身影出現在珠簾之後,做了個退下的手勢。黑衣人鞠了一躬,退了下去,房中頓時隻剩兩人。數寒察覺出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息,但仍是保持著臉上的笑。一隻手突然伸了出來,撥開了珠簾。在看到出現在珠簾之後的那張臉時,數寒麵上的表情卻在一瞬間碎裂了,她沒料到,也不敢相信——怎麽會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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