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風等程安臉上的神色緩和了些,這才笑道:“我也知道,這些帳本太多,要重新查一遍殊非易事,而且縱使再查,也難免會出錯。”他轉身指了指魏霸:“我們研究了一下,想出了一個新的辦法,自覺可能有些用處,想請諸位先生來共同參詳一下。”


    魏霸一邊暗自佩服大哥魏風說話有水平,一邊走上前,把剛剛畫好的賬頁格式草圖雙手遞給程安。看得出來,程安是這些人裏麵的領袖,他的意見很重要。


    程安接過草圖,看了一下列出的幾個項目,眉毛便是一顫,意識到了什麽,不過他不動聲色,順手遞給身邊的人,撚著胡須沉吟不已。待那幾個人都看過了,交回魏霸手中,他這才問道:“就是這個表?”


    “是的。”魏風將魏霸向前推了推:“這個表是我二弟魏霸想出來的,我和父親看了,都覺得不錯。當然了,對賬目上的事,最終還要諸位先生定奪。二弟,你就把這個表怎麽用和諸位先生解說一下。程先生精於賬務,他的隻言片語就能對你大有禆益,你可要用心的聽。”


    魏霸連忙點頭。程安聽了,有些詫異。他們都知道魏延帶在身邊的三個兒子中,魏風、魏武都是要從軍的,魏霸身體不好,棄武從文。不過在他們眼中,魏霸應該算是棄武不從文,他那點學問也就是比文盲好一點,將來也就是個記記賬,做做貼身文書的角色。如果之前就說魏霸搞了個新的記賬法,程安大概會發笑,可是如今已經看過了表格樣式,以多年的經驗一眼便能夠看出這個表格大有益處,這時得知這個表格是魏霸想出來的,程安非常意外。


    他眼珠一轉,又暗自笑了一聲。隻怕這個表格是魏延想讓魏霸出頭,不知道在哪兒請高人搞出來的一個新的記賬法,然後故意說成魏霸的發明吧。


    “請少將軍指教。”程安貌似恭敬,實際倨傲的拱了拱手。


    “不敢。”魏霸客氣的還禮,將草圖攤在案上,詳細的解釋了一遍。他剛才已經和魏延、魏風討論過,對這個表格的長短做了修訂,現在講起來更是頭頭是道。他的從容落在程安的眼裏,更加坐實了這是魏延請人代勞,故意為魏霸漲臉的猜想。


    程安一邊聽魏霸講解,一邊暗自琢磨。魏霸要出頭,這是攔不住的,可是這個時候如果不給他一點下馬威,讓他知道我們這些人多年的經驗不是白費的,將來我們這些人在太守府還有什麽地位可言?


    程安給身邊的金曹吏使了個眼色,金曹吏會意,咳嗽了一聲,開始提問題。魏霸早有準備,一一回答。他很謙虛,能解答的就解答,實在有問題的,就反過來向對方請教,看對方有什麽更好的辦法,如果的確不錯,他也不在乎改一改。


    他的態度讓程安等人非常滿意,感到了老薑們應有的尊嚴,又有魏延冷著臉坐在一旁,他們也不敢過分為難魏霸,非要讓魏霸難堪。好在他們目的隻是為了彰顯自己的存在,既然目的達到,也就無須和魏霸糾纏太多。


    當然了,如果要重新謄寫,那可是一個很繁重的任務,不在表格上做文章,不代表他們就願意接受這個任務。


    在對表格做了一些改進之後,程安這才咳嗽一聲,開了口。“少將軍,這個記賬法是好,可惜太遲了。如果早幾個月做出來,當時便用這辦法來記賬,自然是好的。可是現在賬簿已經成型,再突然的改換做法,是不是有些不妥?丞相最多還有一個月就要到漢中了,一個月,我們就是準備這些新式賬簿也來不及啊。”


    魏霸沉吟片刻:“那程先生以為,如果把這些賬簿打回各縣重做,至少需要多長時間?”


    程安撚著胡須想了片刻:“準備賬簿至少需要一個月,打回去重新做帳,應該也要半個月左右,再加上中途來回,我看要兩個月才行。”


    魏霸點點頭:“那程先生的意思是不是說,如果不算準備帳簿的時間,一個月足夠用了?”


    程安眉頭輕輕一皺,臉色一沉:“少將軍,你有現成的賬簿?”


    魏霸搖搖頭,笑了。他知道程安心裏不高興,如果他已經有了現成的賬簿,還要再找他們來請教,那就成了一句空話,純屬逗你玩。換了誰,心裏都會不高興。


    “不,現在還隻有一張草圖。”魏霸抖了抖手中的紙,“不過,我可以在兩天內準備一萬頁,程先生以為夠用嗎?”


    “兩天?一萬頁?”程安聲音高了起來,他盯著魏霸看了半晌,失笑道:“少將軍是在開玩笑嗎?”


    “軍國大事,豈能玩笑?”魏霸正色道:“程先生如果不信,兩天後我將新的帳頁交給你看,如果和現在擬定的有什麽出入,則程先生可以當我是玩笑。”


    程安眯起了眼睛,仔細的打量著魏霸,半晌才皮笑肉不笑的說道:“如果少將軍真能在兩天內做到這些,我可以保證,一個月之內,肯定能讓各縣完成賬目的重整。”


    “那就拜托程先生了。”魏霸真心誠意的躬身再拜,向後退了一步,不再說話了。他知道這件事雖說不是什麽大事,可是對於老爹和楊儀之間的意氣之爭來說,這卻是一個大事。在楊儀最擅長的事情上讓他啞口無言,這無疑是一件非常爽的事。更重要的是,這將是他在諸葛丞相麵前的第一次精彩亮相。


    程安等人半信半疑的走了。從頭到尾沒有說一句話的魏延這才問道:“你要怎麽做,才能在兩天之內拿出一萬頁的新表?”


    “我需要幾個手藝精湛的石匠,需要大量的紙,還需要一個字寫得好的人……”魏霸掰著指頭,一一說來。他細細數了一下,這才發現看起來很簡單的一個東西,做起來卻並不簡單,需要的人和物還真不少。他有些擔心的看著魏延:“阿爹,這些……要多長時間才能準備好?”


    “你現在才想起來這些?”魏延冷笑一聲,又有些得意:“好在這些東西莊裏都有。你寫個單子,我立刻安排人先送回去,讓他們做好準備,你明天一早起身,中午到莊裏,應該就可以著手了。”


    “莊裏?”魏霸暗自嘀咕了一句,沒敢說出來。沒想到魏家在漢中居然還有莊子?他想了想:“不了,我還是連夜趕回去吧,早一天做出來,早一天安心。”


    魏延沉吟片刻,滿意的點點頭:“也好。這裏離南鄭不過三十裏,乘船順水而下,明天早上就能到了。”他靜靜的看著魏霸,“小子,身體剛好,不要太累著。來日方長,把身子骨練結實了,以後才能做更多的事。”


    “喏。”魏霸高興的點頭答應。


    魏延隨即安排魏武帶著幾個部曲護送魏霸回南鄭。與魏霸同行的還有那個鐵作的老師傅和他的兩個徒弟,就是他們三個在陪魏霸打造新式武器,魏延把他們從官奴中贖了出來。由官奴變成了私奴,他們並沒有太多的感覺,隻是木然的接受了命運。然而對於魏霸來說,這個舉動卻意味深長。魏延讓他搞好了新式賬簿的事後,就在莊裏的鐵作用心鑽研新式武器,暫時不用再到沔陽來了。換句話說,武器的開發現在已經成了魏家的私事,將來打造出來,也先要裝備魏家的部曲,也就是魏家的私軍。


    魏家有部曲。這是當年魏延跟隨劉備入川時的老底子,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錢,目前在漢中,也是以他的部曲為主,總數有三千多人。在這種亂世,對於一個武將來說,部曲的強大與否,在很大程度上就代表了他說話有多大分量。魏延能夠以牙門將一躍成為漢中太守,坐鎮漢中多年,這當然和劉備的信任有很大關係,但魏延自身有能力,有實力,也是一個不可忽視的砝碼。


    人數受限於隨從人口,不可能無限製的擴張,要想更強大,更嚴格的訓練,更鋒利的武器,就是一個非常重要的選擇,魏延要把魏霸的發明牢牢的掌握在手中,也就順理成章了。


    魏霸能理解老爹的心理,可是他同樣更清楚,這看起來順理成章的一件事,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其實也是一個定時炸彈。以諸葛丞相的強勢,他怎麽可能容忍一個不在自己控製範圍以內的武裝力量存在,魏延以後的死,會不會和這個有關?


    以前魏霸偶爾讀史,總是憤慨於那些遊離於中央政權之外的軍閥跋扈驕橫,恨不得把那些軍閥全都殺掉,天下一統,可是當他現在成了軍閥的一份子,他又有些茫然起來。難道魏家應該交出兵權?交出兵權,魏家就能長保太平?


    魏霸坐在船頭,看著沔水在月光下瀲瀲的銀波,沉思不語。魏武坐在一旁,抵抗不住睡意,已經趴在一旁睡著了,亮晶晶的哈喇子流到了船板上。


    “少將軍,敦武奉命前來報到。”一個眼神精光湛然的年輕人躬身走過來躬身施禮,打斷了魏霸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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